第230章 烬灭池·最馋者得(2/2)
玉笋还躺在地上,昏迷着,身上笼罩着第三道光柱。她眉头紧蹙,嘴唇无意识地嚅动,像是在说什么。
玄真子蹲下来,手贴上她的额头,同息效应全力运转。
然后,他“看”到了玉笋的幻象。
那是一个厨房。
很大很大的厨房,灶台十几口,案板七八张,墙上挂满了各式各样的厨具。厨房里摆着一桌宴席——不是山珍海味,是玉笋这辈子吃过、想过、梦见过的一切“美味”。
从静慈庵清淡的素斋,到碧波潭底玄蛇肉的腥香,到瘴林里淬毒之焰烧出的焦苦,到落星泽净化树的清甜……每一种滋味,都在桌上凝聚成一道具体的菜。
菜还冒着热气。
桌子旁,坐着一个“玉笋”。
不是尼姑打扮,也不是俗家女子,而是一个……厨师。她系着围裙,手里拿着锅铲,正兴致勃勃地尝着每一道菜,边尝边点头:“这个咸了三分……这个火候刚好……这个香料放多了……”
尝了一圈,她放下筷子,叹了口气。
“还是不够。”
她抬头,看向虚空——其实是在看“观看”这个幻象的玄真子。
“这些味道,都很好。”她说,“但都不是‘最想吃’的。”
幻象里的厨房开始变化。
满桌珍馐消失,灶台、案板、厨具全都淡化,最后整个厨房变成一片纯白。纯白中,缓缓浮现出一样东西。
一碗面。
清汤,素面,几片青菜,一点葱花。
简单得寒酸。
玉笋看着那碗面,眼睛亮了。
她走过去,端起碗,凑近闻了闻,脸上露出满足的笑容。
然后她转头,又看向虚空:“玄真子。”
玄真子心头一震——她知道他在看。
“这碗面,”玉笋举了举手里的碗,“是你做的。”
玄真子愣住了。
他从来没下过厨。在悬壶观时是吃食堂,出来后要么干粮要么野果,最多烤点肉——还经常烤焦。
玉笋却笑得更开心了:“你在梦里练过,我尝到了。”
同息效应共享梦境记忆。
玄真子想起来了——这些天夜里,他确实做过几次梦。梦里他在学做饭,笨手笨脚地和面、擀面、煮面,每次都煮得一塌糊涂,要么太咸,要么夹生。
那些梦的味道,居然通过同息链接,传给了玉笋。
幻象里,玉笋捧起碗,喝了一口汤。
她的表情瞬间变了。
不是吃到美味的陶醉,而是一种……安宁。
像漂泊已久的旅人终于回到家,喝到第一口热水的那种安宁。
她放下碗,看向虚空,轻声说:“至味……不是珍稀,是‘恰到好处’。是饥时的饭,渴时的水,是……”
她顿了顿,笑容温柔。
“他在的时候,什么都好吃。”
话音落下。
幻象崩塌。
但不是碎成粉末,而是化作无数光点。光点汇聚,重新凝成那碗清汤素面——真实的,冒着热气的面,出现在现实中的玉笋手中。
玉笋睁开了眼睛。
她的瞳孔彻底变成了淡金色,深处火纹旋转,像融化的黄金在流淌。她捧着那碗面,低头看了看,又抬头看向玄真子。
“我醒了。”她说,声音还有点哑,但清晰。
玄真子喉咙发紧,说不出话。
玉笋挣扎着坐起来,靠着他的肩膀,把碗递过去:“吃了它。”
玄真子接过碗,愣愣地看着面。
“我尝过了。”玉笋又说,“是你做的味道。”
玄真子端起碗,吃了一口。
面很普通,汤很清淡,但入口的瞬间,一股暖流从喉咙直冲丹田。那暖流不是热量,是一种……“道韵”。
至味之道的第一缕道韵。
面汤入腹,玄真子体内的冰火太极图忽然疯狂旋转起来。霜气与真火交织、融合,不再是简单的调和,而是真正开始“同源”。
丹田深处,一点微光亮起。
那是……道胎的雏形。
就在此时,池心的九瓣红莲,所有莲瓣同时大放光明!
赤红、金黄、乳白、淡青、暗紫……九色光芒交织,汇成一道光柱,冲天而起。光柱中,那朵红莲缓缓飞起,莲心处的心脏形火焰跳动加速——
咚!咚!咚!
整个烬灭池跟着震动。
火焰液体翻涌,掀起滔天火浪。
红莲飞到玄真子面前,悬停在空中,缓缓旋转。
玉笋看着红莲,又看看玄真子手里的面碗,忽然笑了:“它选你了。”
玄真子还没反应过来,红莲忽然缩小,化作一道流光,“嗖”地钻进了他手里那碗面汤里。
面汤瞬间沸腾。
不是烧开的沸腾,是“活过来”的沸腾。汤面上升起氤氲的雾气,雾气中隐约能看见山川河流、地脉走向的虚影。
玄真子福至心灵,端起碗,将剩下的面汤一饮而尽。
热。
无法形容的热。
不是灼烧的热,是“生长”的热。像一颗种子在土壤里发芽,根系延伸,茎叶抽长的那种生机勃勃的热。
热流顺着喉咙下沉,沉入丹田,撞进那点道胎雏形里。
道胎雏形猛地膨胀!
从米粒大,到黄豆大,到核桃大,最后稳定在拳头大小。道胎表面,冰火太极图自行烙印上去,缓缓旋转。道胎内部,那朵红莲静静悬浮,莲心处的心脏形火焰一下一下跳动,每一次跳动,都泵出一股精纯的、温和的地火能量。
熔心火,入体了。
不是吞噬,是共生。
薛炎的声音从池边传来,带着释然和一丝疲惫:“熔心火择主的标准从来不是‘最强’,是‘最懂火之真味’。这小尼姑尝出了火的味道,而你,让她愿意分享那碗面。”
池子对面,薛嗔看着这一幕,毁掉的半边脸扭曲,完好的那只眼睛彻底红了。
“荒唐……”他嘶吼,声音像破风箱,“因为一碗面?!一碗破面?!”
玉笋靠在玄真子肩上,侧头看他,眼神平静:“是啊。”
她顿了顿,轻声说:“最馋的人,才最懂什么是‘够’了。你不懂,所以你永远得不到。”
“我不懂?!”薛嗔癫狂地大笑,“我炼制饕餮炉,培育火种,研究火焰三百年!你跟我说我不懂火?!”
“你懂的是‘掌控’。”玉笋摇头,“不是‘滋味’。”
薛嗔的笑声戛然而止。
他盯着玉笋,盯着玄真子,盯着玄真子丹田处那隐约透出的红莲虚影,完好的那只眼睛里,最后一点理智熄灭了。
“得不到……”他喃喃,然后猛地抬头,声音拔高成尖啸,“那就毁了它!”
他双手结印,黑袍无风自动。
“炽影卫听令——引爆地脉!”
琉璃罩外,所有炽影卫同时掐诀。
地面开始剧烈震动。
这一次不是细微的震颤,是山崩地裂般的摇晃!烬灭池的火焰液体疯狂翻涌,池壁出现裂纹,黑色的岩石开始剥落。
薛炎脸色大变:“他在地下埋了饕餮炉核心!”
话音未落,整个焚天谷开始崩塌。
地面裂开无数道缝隙,缝隙里涌出赤红的岩浆。火焰森林中的“火树”、“火藤”开始融化,重新变成流动的火焰,汇入岩浆洪流。
花海的琉璃罩“咔嚓”一声,碎了。
罩外近百炽影卫涌进来,但他们没攻击——他们直奔那些裂缝,一个个纵身跳进去,身体在落入岩浆的瞬间炸开,化作血色的火焰,加速地脉的暴动。
这是自杀式的引爆。
薛嗔悬浮在半空,毁掉的半边脸开始燃烧,烧出暗红色的火焰。他完好的那只眼睛盯着玄真子,声音疯狂:“一起死吧!熔心火没了宿主,地脉暴动会波及方圆千里——你们都得给我陪葬!”
玄真子抱着玉笋站起来。
他丹田处的道胎还在成长,熔心火在源源不断输送能量,但这个过程至少需要六个时辰才能稳定。
而玉笋的生机,只剩六个时辰。
薛嗔的引爆,已经开始了。
薛炎冲到池边,白炽火的眼睛扫过崩塌的谷地,又看向玄真子,咬牙:“带她走!去极北冰渊找第二枚地脉精粹石!快!”
“你呢?”玄真子问。
薛炎没回答。
他转身,走向那株桂花树。
走到树下,他伸手抚摸石碑上的火焰印记,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醉焰,等了我三十年……该去陪你了。”
他双手按在石碑上,白炽火的眼睛骤然燃烧到极致!
“以我身为薪,以魂为引——”
“悬壶一脉第三十七代守谷人薛炎,请祖火!”
整个焚天谷的火焰,瞬间静止了一瞬。
然后,全部倒流!
流向薛炎。
岩浆、火浪、炽影卫自爆的血焰,甚至薛嗔身上燃烧的暗红火焰,全部被一股无形的力量牵引,汇聚到薛炎身上。
薛炎的身体开始发光。
从内而外的光,透出皮肤,透出骨骼,整个人变成了半透明的琉璃体。琉璃体内,白炽火熊熊燃烧。
他回头,最后看了眼薛驼子。
“驼子。”
“哥在。”
“悬壶观……交给你了。”
话音落下,薛炎整个人化作一团纯粹的白炽火球,火球旋转着,冲进地面上最大的那道裂缝——
轰!!!
地底深处传来沉闷的爆炸声。
但这次不是毁灭性的爆炸,是“镇压”。
白炽火球在裂缝深处炸开,化作无数光点,光点融入地脉,强行平复暴动的能量。裂缝开始合拢,岩浆开始凝固,崩塌的火焰森林停止了融化。
薛嗔惨叫一声,身上的暗红火焰被硬生生剥离大半。他怨毒地瞪了玄真子一眼,化作一道黑影,遁入尚未完全合拢的裂缝,消失不见。
焚天谷的崩塌,停了。
但代价是,薛炎,没了。
薛驼子跪在地上,双手撑着地面,肩膀剧烈颤抖。他没哭出声,但眼泪一滴滴砸在焦土上,砸出一个个小坑。
玄真子抱着玉笋,站在原地。
他丹田处的道胎还在成长,但他能感觉到,玉笋的生机正在飞快流逝——六个时辰,是薛驼子今早号脉的结论。现在,可能只剩五个时辰了。
玉笋靠在他肩上,气息微弱,但眼睛还睁着。
她看着薛炎消失的方向,看了很久,然后轻声说:“他去找……桂花酒酿圆子了。”
玄真子收紧手臂。
玉笋又转过头,看向玄真子,眼神有点涣散,但努力聚焦。
“玄真子。”她喊他。
“我在。”
“先救火……”她声音越来越轻,“不然大家……都没饭吃……”
说完,她眼睛闭上了。
这次不是昏迷,是意识彻底陷入沉睡——生机断绝前的深度沉睡。
玄真子抱着她,感受着同息链接里那丝微弱到几乎感觉不到的生机,又感受着丹田里正在成型的道胎,和道胎里共生的熔心火。
时间。
他最缺的,永远是时间。
薛驼子摇摇晃晃站起来,抹了把脸,走到玄真子身边。他看了眼玉笋,又看了眼玄真子丹田处透出的红莲虚影,深吸一口气。
“走。”他说,声音沙哑,“去极北冰渊。那里有第二枚地脉精粹石——集齐七枚,用悬壶秘法为她重塑‘味觉道体’,是唯一能救她的法子。”
玄真子低头,看着怀里沉睡的玉笋。
她眉头轻蹙着,像是在做一个不太舒服的梦。
良久,他抬起头,看向北方。
瞳孔深处,一金一银两道光芒,缓缓旋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