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3章 武媚娘监国(1/2)

秋意渐深,霜染层林。自那日长乐门外烟尘散尽,铁骑东去,洛阳城的天空仿佛都高阔了几分,也寂寥了几分。

然而,这座帝国的都城并未因主宰者的离去而陷入停滞或混乱,相反,它以一种前所未有的、精密而高效的节奏,继续着它的运转,甚至比以往更加井然有序,透着一股冰冷的、不容置疑的权威。

这权威的中心,不在紫宸殿,而在两仪殿西侧的偏殿。

这里原本是皇帝召见近臣、处理急务之所,陈设简雅,光线充足。

如今,殿内布置稍作改动。巨大的紫檀木书案居于正中,案上整齐垒放着来自各部、各道、乃至前线的奏报文书,墨、砚、笔、纸、朱砂,一应俱全,摆放得一丝不苟。

书案一侧,设有一张较小的条案,是书记官和轮值中书舍人的位置。殿内不设座椅,唯有书案后那张铺着明黄锦垫的宽大扶手椅,以及下首两侧为数不多的几个绣墩,供被召见的重臣暂坐。

每日卯时三刻,晨光初透窗棂,武媚娘的身影便会准时出现在偏殿门口。

她不再穿着那些繁复华丽的宫装,常服也以深青、墨绿、绛紫等沉稳颜色为主,式样简洁,便于行动。长发永远梳成一丝不苟的高髻,以简单的金玉簪钗固定,绝无多余缀饰。

武媚娘脸上薄施脂粉,恰到好处地遮掩了因夙兴夜寐而不可避免的倦色,只余下一双沉静如深潭、锐利如寒星的眼眸,顾盼之间,自有慑人气度。

她步入殿中,值守的宫女宦官无声跪拜,她略一颔首,径直走向书案。

早已等候在此的轮值中书舍人、书记官,以及数名负责传递文书的内侍省太监,立刻屏息凝神。

慕容婉如影随形,侍立在她身侧稍后的位置,手中永远拿着记录特殊事项的簿册和随时备用的笔墨。

一日之始,从阅读昨夜送达的紧急奏报和察事厅的晨间简报开始。

武媚娘阅读的速度极快,目光如电,扫过字里行间。时而提笔在文书的空白处批注数字,时而低声询问侍立的中书舍人相关背景,时而对慕容婉吩咐一两句。

她的声音始终平稳清晰,不带多余情绪,却让听者不由自主地绷紧神经。

辰时,正式听政。并非大朝会,而是轮流召见六部主官、九寺卿、御史台、乃至重要州府的进奏使,当面听取禀报,做出批示。

她问的问题往往直指要害,对各部门的职责范围、正在办理的事务、遇到的困难、相关数据,似乎都了如指掌。

户部尚书裴炎禀报今岁江淮秋粮征收进度,她能在对方话音刚落时,指出其中某个数字与上月预估、以及当地往年常例的细微出入,并追问原因。

工部尚书汇报黄河几处险工加固情况,她能随口说出所需石料、民夫的大致数目,并提醒注意即将到来的秋汛。

兵部侍郎呈递前线转运军需清单,她扫一眼,便能指出其中几样物资调配的路线可以优化,以节省时间和损耗。

她批阅奏章时,常常一边听着臣工的奏对,一边运笔如飞。朱砂小楷,或准或驳,或询或饬,字迹清峻有力,意见明确果决。

偶有臣工奏事时语焉不详,或试图以虚言搪塞,她会抬起头,目光淡淡地扫过去,不必疾言厉色,便足以让对方冷汗涔涔,连忙补全或请罪。

效率之高,令许多习惯了往日朝堂繁文缛节、议事拖沓的官员,既感压力,又暗自心惊。

新政的推行,并未因李贞出征而有丝毫停滞,反而在武媚娘的主持下,更显雷厉风行。

清查田亩、整顿府兵、改革科举的政令,一道道自两仪殿偏殿发出,通过完善的驿传系统,迅速抵达帝国每一个角落。她通过察事厅那无孔不入的信息网络,严密监控着政令的执行情况。

哪里有了阻力,哪里出了纰漏,哪里有人阳奉阴违,往往消息刚传到地方,她要求彻查或督办的指令,甚至后续的处置意见,就已经紧随而至。

数起试图挑战新政权威的事件,被她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扑灭。河南道一位刺史,自恃出身名门,对新政清查田亩敷衍了事,暗中庇护当地豪强。

武媚娘接到密报,未经过渡,直接下令罢黜其职,锁拿进京,交刑部审讯,其空缺由一位在地方颇有政声、支持新政的寒门刺史接任。

河北道一处折冲府都尉,借整顿之机排除异己,克扣军饷,引发营啸。

武媚娘接到军报,即刻下令将该都尉就地免职,押送京师,同时擢升在平乱中表现出色、安抚士卒有功的一名果毅都尉接掌,并拨发特支银两犒赏安抚,迅速平息事态。处置果断,赏罚分明,毫不拖泥带水。

朝堂之上,起初并非没有异动。

一些自恃资历老、出身高的官员,见李贞远在辽东,便觉得有机可乘,或对新政执行敷衍,或对武媚娘“妇人监国”心怀轻视,暗中串联,蠢蠢欲动。

这一日,轮到几位年高德劭、却多在闲职的老臣奏事。其中以门下省前侍中、已致仕但仍挂有太子少师虚衔的韦巨源为首。

韦巨源须发皆白,手持象牙笏,颤巍巍出列,并未奏具体事务,而是先颂扬了一番皇帝天资聪颖、近来学业有进,然后话锋一转,语气变得沉痛而“恳切”:

“王妃娘娘代摄国政,夙夜匪懈,老臣等感佩于心。然,老臣近日读书,常思古训。《尚书》有云:‘牝鸡之晨,惟家之索。’

《诗经》亦讽‘妇有长舌,维厉之阶’。非是老臣迂腐,实是祖宗之法,不可轻废。陛下虽幼冲,然天日之表,聪慧仁孝。

娘娘既为陛下婶母,当以辅佐圣学、肃清宫闱为要。如今娘娘日理万机,总揽朝政,虽出于公心,然恐非长久之计,易使阴阳失序,朝野非议。

老臣愚见,不若渐次还政于陛下,娘娘从旁佐之,如此既全君臣之礼,亦合祖宗家法,可保江山永固,社稷长安啊!”

他这番话说得迂回,但核心意思明确:你一个女人,长久掌权不合规矩,该把权力逐步还给小皇帝了。殿中不少官员神色微动,有的低头,有的暗中观察武媚娘的反应。

武媚娘放下手中的朱笔,缓缓抬起头,目光平静地看向韦巨源,又扫过另外几名微微颔首、表示附和的老臣。殿内寂静无声,落针可闻。

“韦公忧心国本,引经据典,用心良苦。”武媚娘的声音响起,不高不低,却带着一种奇异的穿透力,“然,韦公可知,此刻辽东将士正在冰天雪地中与敌搏杀,浴血奋战?

可知河北、河南清查田亩,正与豪强酷吏角力,步履维艰?可知江淮漕运,关系京师百万军民口粮,一刻不容有失?可知西北边陲,吐蕃、突厥虎视眈眈,需日夜惕厉?”

她每问一句,韦巨源等人的脸色便白上一分。

“王爷亲征前,将国事暂托于我,乃是信任,亦是责任。我武媚娘受先帝遗泽,嫁入天家,便与这大唐江山休戚与共!

值此国家多事之秋,内外交困之际,我但知尽心竭力,保境安民,推行新政,巩固国本,以不负王爷所托,不负天下所望!”

她顿了顿,唇角勾起一丝冰冷的弧度,目光骤然变得锐利如刀,直刺韦巨源,“至于什么‘牝鸡司晨’、‘妇有长舌’的古训,岂不闻‘苟利国家生死以,岂因祸福避趋之’?

若拘泥于陈腐之言,坐视国事糜烂,才是真正愧对祖宗,愧对天下!”

她不再看韦巨源,而是对侍立一旁的慕容婉微微颔首。

慕容婉上前一步,从袖中取出几份文书,当众展开,朗声道:“韦巨源之孙韦斌,现任洛阳县尉,去岁借修缮河工之名,虚报款项,贪污钱粮计一千二百贯,证据在此。

其侄韦谅,在汴州利用家族影响力,强买民田四百亩,致三户百姓流离失所,状纸在此。

另,光禄寺少卿张蕴(附和老臣之一),其家奴在长安西市欺行霸市,殴伤商贩,事后以财贿官,平息事端,苦主供词在此。

御史周汾(另一附和者),与江南盐商往来密切,收受厚礼,为其走私私盐提供方便,往来书信在此。”

一份份证据,清晰确凿,念得殿中鸦雀无声。韦巨源等人面如土色,浑身颤抖,几乎站立不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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