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7章 每一根发丝都是春天(1/2)

《每一根发丝都是春天》

四月的一个周三下午,来来终于做完了第三份报表。她揉着酸胀的太阳穴,关掉电脑屏幕。办公室里的日光灯发出细微的嗡鸣,窗外的天色已经暗成了蟹壳青。六点四十七分,她今天又差点错过接孩子的时间。

幼儿园门口只剩下零星几个家长。小来坐在保安室旁边的长椅上,两条小腿晃啊晃,手里捏着一张画纸。看见妈妈,她没有像往常那样扑过来,只是站起身,小声说:“妈妈,你来了。”

“等很久了吗?”来来接过女儿的书包,沉甸甸的。

“王梓涵妈妈接她的时候,问我要不要一起走。”小来说,“我说不用,妈妈会来的。”

这话像一根细针,轻轻扎了来来的心一下。她蹲下身想抱抱女儿,却闻到自己身上淡淡的打印机墨粉和咖啡混合的味道——一天工作后的气味。小来顺从地让她抱了抱,但没有像以前那样搂住她的脖子。

回家的公交车上,小来一直看着窗外。来来想找点话说,大脑却一片空白。她突然意识到,自己已经想不起女儿今天穿的是什么衣服了——早晨送孩子时太匆忙,她只记得要带那份忘在家里的文件。

“今天在幼儿园开心吗?”她终于问出一个标准问题。

“开心。”小来回答,眼睛还盯着窗外,“老师教我们唱歌了。”

“什么歌?”

“《春天在哪里》。”

“那你学会了吗?”

“学会了。”小来说,然后就不再说话了。

来来感到一阵无力。这种无力感和工作上的疲惫不同,它更深,更黏稠,像某种缓慢流淌的胶质,填满了她和女儿之间的空隙。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她努力回想。好像就是从年初升职后,加班越来越多,回家越来越晚,和小来说话的时间越来越少。

晚饭是老陈做的。番茄炒蛋有点咸,米饭也煮得有点硬。来来没什么胃口,但还是吃完了。餐桌上很安静,只有碗筷碰撞的声音。

“妈妈,明天要交手工课的材料。”小来突然说,“老师说需要纸筒、彩纸和胶水。”

“纸筒家里有吗?”来来问。

“用完了。上周做小望远镜都用掉了。”

“那妈妈明天给你买。”

“明天早上就要。”小来的声音更小了,“老师上周就说了。”

来来愣住了。她完全不记得这回事。上周?上周她在做什么?哦,上周在赶那个该死的项目,连续加了四天班,周五晚上十点才到家,小来已经睡了。

“对不起,妈妈忘了。”她听到自己干巴巴地说。

小来摇摇头,继续扒着碗里的饭。她的刘海有点长了,垂下来遮住了眼睛。来来看着女儿,突然很想伸手帮她撩开头发,但手抬到一半又放下了。

饭后,小来自己去洗澡。来来坐在客厅沙发上,听着浴室里哗哗的水声,突然觉得这个家安静得可怕。老陈在阳台上打电话,工作上的事,他的声音压得很低,但来来还是能听出里面的烦躁。

手机震动了一下,是工作群的消息。她条件反射地点开,看到老板发了个文件,要求明早九点前反馈。她叹了口气,打开笔记本电脑。

“妈妈,我洗好了。”小来穿着睡衣站在浴室门口,头发湿漉漉的,还在滴水。

“过来,妈妈给你吹头发。”来来合上电脑。

小来搬来小凳子,坐在她腿间。来来插上吹风机,温热的风呼呼地吹出来。她拨开女儿的头发,手指穿过发丝,突然愣住了。

小来的头发什么时候长这么长了?发尾已经过了肩膀,在灯光下泛着柔和的棕色光泽。记得上次给她剪头发还是去年秋天,那时头发才刚到耳下。这半年,她居然没注意到女儿的头发长了这么多。

“妈妈,烫。”小来说。

“哦,对不起。”来来把吹风机拿远了些。她仔细地看着小来的头发,一缕一缕地吹。发根处有些细小的绒毛,软软的,像初春草地上的新芽。发梢有些分叉了,该剪了。

“小来,妈妈周末带你去剪头发好不好?”她问。

“不要。”小来立刻说,“我要留长头发,像朵朵那样,可以扎辫子。”

朵朵是小来最好的朋友,有一头及腰的长发,每天变换着各种发型来幼儿园。

“可是长头发不好打理啊。”

“朵朵妈妈说,女孩子留长头发好看。”小来的声音闷闷的,“妈妈,你也是长头发。”

来来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的头发。她确实是长发,但总是随手扎个低马尾,已经很久没有好好打理过了。上次去理发店是什么时候?半年前?还是一年前?

吹风机继续工作着,来来看着女儿的后脑勺。小来的头型很圆,小时候她总爱亲这个地方,说像个小南瓜。现在这个小南瓜长大了,有了自己的想法,会拒绝剪头发了。

“那妈妈给你梳漂亮的辫子。”她听见自己说。

“真的?”小来转过头,眼睛亮了一下,“妈妈会梳辫子吗?”

“当然会。”来来关掉吹风机,“妈妈小时候也留长头发,外婆每天给我梳不同的辫子。”

这话说出口,她才意识到有多久没提起自己的母亲了。外婆去世三年了,小来对她的记忆已经很模糊。

“外婆梳的辫子好看吗?”

“好看。”来来拿起梳子,开始给小来梳头,“外婆会编蜈蚣辫、鱼骨辫,还会用彩色的头绳编出花样来。”

她试着回忆母亲的手法。手指有些生疏了,但肌肉记忆还在。她将小来的头发分成三股,开始编最基础的三股辫。小来安静地坐着,背挺得笔直。

“妈妈,你小时候也像我一样吗?”小来问。

“像你一样什么?”

“像我现在这样,坐在外婆腿中间,让外婆梳头发。”

来来手上的动作顿了顿。是的,她小时候也是这样。每天早晨,母亲会坐在床边,她坐在母亲腿间的地板上,感受着梳子轻轻划过头皮的感觉。母亲会一边梳头一边哼歌,有时候是《茉莉花》,有时候是《东方红》。那些早晨的阳光,那些歌谣,那些梳齿接触头皮的触感——原来都还在记忆深处,只是被厚厚的尘埃覆盖了。

“嗯,妈妈小时候也是这样。”她轻声说。

辫子编好了,有些松散,但还算整齐。来来拿来镜子给小来看。小来左照照右照照,嘴角弯了起来。

“妈妈,明天我可以扎这个辫子去幼儿园吗?”

“可以啊。”来来说,“不过妈妈明天早上要开会,可能没时间给你梳。让爸爸帮你?”

小来脸上的笑容淡了些:“爸爸不会梳辫子。”

“那……”来来犹豫了一下,“那妈妈早点起来给你梳。”

“真的?”

“真的。”

小来笑了,真正的笑,眼睛弯成月牙。来来看着女儿的笑容,心里那层厚厚的疲惫突然裂开了一道缝。她有多久没看到小来这样笑了?

晚上九点,小来睡着了。来来坐在床边,没有马上离开。床头灯的光很柔和,照在小来的脸上。她仔细地看着女儿——长长的睫毛在脸颊上投下淡淡的阴影,鼻梁挺秀,嘴唇微微嘟着,睡得像个小天使。

她伸出手,轻轻摸了摸小来的头发。发丝柔软顺滑,带着儿童洗发水的甜香。她又摸了摸小来的脸颊,皮肤细腻得像最上等的丝绸。还有那小手,手指纤长,指甲剪得整整齐齐——是她上周日晚上剪的,唯一一件她记得做的事。

“我已经好久没认真看过小来了。”这个念头突然闯进脑海,像一道闪电划破夜空。

真的很久了。每天早晨像打仗一样送她上学,晚上匆匆忙忙接她回家,做饭、吃饭、洗澡、睡觉,周而复始。她看小来,像看一个待办事项列表上的项目:吃饭了吗?作业做了吗?洗澡了吗?睡觉了吗?但她没有真的“看”过她,没有看过她睫毛的长度,没有数过她笑起来时嘴角有几个小梨涡,没有注意到她的头发已经长得可以编辫子了。

手机在客厅里响了。来来起身去接,是同事打来问工作的事。她站在阳台上说了二十分钟,挂掉电话时,夜风已经有些凉了。

老陈走过来,递给她一杯热水:“还在忙?”

“嗯,项目收尾,事情多。”来来接过水杯,温热透过陶瓷传到掌心。

“小来睡了?”

“睡了。”来来顿了顿,“老陈,你最近有好好看过小来吗?”

“什么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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