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2章 寂静中的呼吸(1/2)

夏日的风,本该是燥热而喧嚣的,裹挟着蝉鸣、远处马路上的车流声,以及楼下孩童嬉闹的尖叫。但803室的阳台窗户紧闭着,厚重的深色窗帘拉得严严实实,只留下一条细微的缝隙,仿佛一只疲倦到极致的眼睛,无力地窥视着外界,却又拒绝任何窥探。

最先引起注意的,是气味。

住在隔壁802的李素娟,一个退休后生活规律得近乎刻板的中学语文老师,最先察觉到了异样。那是周五的傍晚,她倒完垃圾,从楼梯间走回自家门口,掏钥匙的瞬间,一股难以形容的、甜腻中带着腐烂的恶臭,若有若无地钻入她的鼻腔。

她皱了皱眉,下意识地抽了抽鼻子。是死老鼠吗?老旧居民楼里,偶尔会有这类事情发生。她看了看脚下干净的水泥地,又瞥了一眼对门803紧闭的防盗门。那气味似乎就是从那里弥散出来的,更浓郁一些。

她没有立刻深究。城市邻里关系淡薄,她与803的住户——那个看起来非常年轻、总是独来独往、神情带着一丝挥之不去的忧郁的女人——只有过寥寥数面之缘,连姓什么都不知道。只知道她有个很小的孩子,偶尔能听到门内传来孩子咿呀学语的声音,还有女人轻柔却疲惫的哼唱。

“也许人家出门了,忘了丢垃圾?”李素娟心想,用钥匙打开门,迅速闪身进屋,将那股令人不快的味道关在门外。

但接下来的两天,周六,周日,那股气味非但没有消散,反而变本加厉。它变得更具侵略性,顽强地从803的门缝下、墙壁的细微孔隙中渗透出来,盘踞在八楼的走廊里,浓郁得几乎令人作呕。那不再是简单的腐臭,而是一种……属于生命彻底衰败瓦解后的、令人毛骨悚然的味道。

周日晚上,李素娟的女儿带着外孙来看她。小男孩一冲出电梯就捂住了鼻子。 “姥姥,好臭啊!像臭鸡蛋和坏掉的内肉!”孩子口齿不清地嚷嚷着。

女儿也皱紧了眉头:“妈,这什么味儿啊?也太冲了!是从那家传出来的吗?”她指了指803。

李素娟点了点头,心里那股不安愈发强烈:“嗯,有好几天了。一直没见人出来。”

“几天了?”女儿的声音提高了八度,“没人出来?妈,这不对劲啊!会不会……出什么事了?家里有老人?或者……”她压低了声音,“会不会是煤气泄漏什么的?这味儿怪怪的。”

“她家就一个年轻妈妈,带个两岁左右的男孩。”李素娟说,心里咯噔一下。她想起,似乎有……快一个星期没听到隔壁孩子的声音了。往常,虽然不常见面,但总能隐约听到些生活的动静。最近这几天,隔壁安静得可怕,死寂一片。

“报警吧,妈。”女儿果断地说,“这太不正常了。万一真有什么事呢?”

李素娟犹豫着。她不喜欢多事,更怕惹麻烦。但那股无孔不入的恶臭和女儿的话,像锤子一样敲打着她的神经。她走到803门口,屏住呼吸,仔细听了听。

绝对的寂静。

她抬手,犹豫了一下,还是敲了下去。叩门声在寂静的走廊里显得异常响亮。 “有人在家吗?”她提高声音问道,“你好?邻居?”

没有任何回应。只有那腐败的气味,如同实质般包裹着她。

她又用力敲了几下,门板发出沉闷的响声。

就在这时,她似乎听到了一点极其微弱的声响。不是来自门内,更像是……从阳台方向传来的?非常轻微,像是什么东西被拖动的摩擦声,又像是一只虚弱的小猫在哼唧。

她的心一下子揪紧了。孩子!那个孩子!

不再犹豫,李素娟立刻退回自己家,拿起手机,拨通了110。 “喂?110吗?我要报警,我隔壁邻居家,门好几天没开,但是传出非常非常臭的味道……我怀疑……我怀疑里面出事了!家里好像还有一个很小的孩子!地址是锦华苑小区3栋2单元803……”

警察来得很快。不到二十分钟,两名穿着制服的民警和一名开锁公司的师傅就出现在了八楼走廊。浓烈的气味让为首的老民警立刻皱紧了眉头,经验让他瞬间有了不祥的预感。

“是这家吗?”他指着803问李素娟。

“对,就是这家。味道越来越重了。”李素娟站在自家门口,紧张地点头。

民警再次用力拍门,高声表明身份:“你好!我们是派出所的!有人在家吗?请开门!”

毫无回应。

民警对视一眼,对开锁师傅点了点头:“师傅,开锁。”

技术开锁的过程很快,伴随着几声金属轻响,“咔哒”一声,门锁开了。老民警深吸一口气(随即因为这动作而后悔,那味道直冲天灵盖),缓缓推开了房门。

更猛烈、更浓郁的恶臭如同海啸般扑出,瞬间淹没了整个走廊。李素娟的女儿当场干呕起来,连经验丰富的警察也忍不住后退半步,脸色发白。

房门洞开,客厅里的景象映入眼帘。窗帘紧闭,光线昏暗,家具摆放整齐,但空气中弥漫着一种难以言喻的死寂和污浊感。地板上,隐约能看到一些污渍。

“有人吗?派出所的!”民警强忍着不适,一边喊话,一边小心翼翼地走进屋内。

客厅空无一人。恶臭的源头显然在卧室方向。老民警示意另一名年轻同事警戒,自己朝着主卧室紧闭的房门走去。越靠近,味道越令人窒息。

他拧开卧室的门把,推开了门。

接下来的景象,成了在场所有人日后许久都无法摆脱的噩梦。

一个女人,仰面躺在双人床上,身体已经肿胀变形,皮肤呈现出骇人的污绿色,五官难以辨认,显然已经去世多日。死亡的具体原因不明,但现场没有明显搏斗痕迹。

然而,更让警察们心脏骤停的是床下的景象。

一个看起来非常小的、赤身裸体的男孩,蜷缩在床边的地板上,身下是一大片已经干涸发黑的排泄物。孩子身上、脸上、头发里也沾满了污秽,瘦小的身躯肋骨清晰可见。他睁着一双极大却毫无神采的眼睛,安静地看着闯入的陌生人,不哭,不闹,甚至没有露出一丝害怕的表情。他的嘴唇干裂,旁边扔着几个空的零食袋和一个翻倒的、早已滴水不剩的儿童水杯。

听到开门声和脚步声,孩子只是极其轻微地动了一下,喉咙里发出一点气若游丝的“嗬嗬”声,像一只虚弱到极致的小兽。

“孩子!还有个孩子!活的!”老民警几乎是吼出来的,声音因震惊和强烈的情绪而颤抖,“快!快叫救护车!”

年轻的警察也被眼前的惨状惊呆了,闻言才猛地反应过来,立刻对着肩头的对讲机急促地呼叫支援和急救。

李素娟从警察身后的缝隙里看到了屋内的惨状,她猛地捂住嘴,眼泪瞬间涌了出来,身体摇摇欲坠,被女儿死死扶住。

“天啊……天啊……”她喃喃自语,无法相信眼前的一切,“孩子……孩子竟然一直……”

救护车的鸣笛声由远及近,急促地划破了小区的宁静。医护人员抬着担架冲上楼,当他们看到孩子的情况时,即便见惯了各种场面,也无不倒吸一口凉气。

一位年轻的女护士眼眶立刻红了,她小心翼翼地走上前,尽量用最温柔的声音说:“宝宝,没事了,阿姨来了,我们得救了……”

孩子依然没有任何反应,任由医护人员用毯子将他裹起,抱离那片污秽之地。在被抱出卧室的那一刻,他的眼睛一直望着床上那个可怕的身影,直到视线被房门隔断。

他被迅速送往市儿童医院。

803室被拉起了警戒线。法医和刑侦技术人员陆续赶到,开始进行现场勘查。消息像插了翅膀一样飞遍了整个小区,人们聚集在楼下,惊恐、同情、议论纷纷。

“真是803那个小媳妇?” “是啊,听说死了好几天了!” “哎哟造孽啊!还有个那么小的孩子呢!跟尸体一起关了好几天!” “怎么当妈的?年纪轻轻的怎么就……” “孩子怎么样了?太可怜了!” “孩子爸爸呢?怎么一直没见人?”

李素娟作为报警人和邻居,被请到派出所做笔录。她惊魂未定,捧着热水杯的手一直在抖。 “我……我跟她不熟。”她声音沙哑地说,“就知道她一个人带着孩子,好像叫……薇薇?还是韦韦?没听清过。很瘦,不太爱说话,看起来总是很累的样子。孩子挺乖的,不怎么哭闹。”

“您最后一次见到她是什么时候?”警察问。

“大概……上周?上周二还是周三早上,我出门买菜,碰到她急匆匆地出门,好像也是去买菜,孩子没带着。我还跟她点了下头。之后……之后就再也没见过了。”李素娟努力回忆着,“后来几天,我就觉得特别安静,一点声音都没有。我还想过,是不是带孩子回娘家或者出去了……直到闻到味道……”

“您知道孩子父亲吗?或者她有什么亲戚朋友来过?”

李素娟摇摇头:“从来没见有男人来过。亲戚朋友……好像也没有。她总是独来独往。哦,有一次,大概几个月前吧,我听到隔壁有吵架的声音,一个男的声音,挺激动的,好像说什么‘孩子’、‘带走’之类的,女的就在哭。吵了没多久就走了,之后一直很安静。”

警方根据物业登记的信息,很快核实了逝者的身份:郑薇,二十八岁,离异。孩子的身份也得到了确认:郑子浩,两岁一个月。

接下来,最关键的任务,就是寻找并通知孩子的其他亲属,首先是他的父亲。

根据户籍信息和离婚协议记录,警方联系上了郑薇的前夫,孩子的父亲——张超。

电话接通时,张超正在几百公里外另一个省城的建筑工地上忙活。当警察表明身份并告知他前妻去世的消息时,电话那头是长久的、难以置信的沉默。

“……谁?郑薇?死了?”张超的声音干涩,仿佛无法理解这两个字的意思,“警察同志,您……您没搞错吧?”

“确认无误。我们是苍南县派出所的。根据现场勘查,初步排除他杀,具体死因有待法医进一步检验。死亡时间预计在四到七天前。”警察的声音公式化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沉重,“请问您是她前夫张超先生吗?”

“是……我是。”张超的声音开始发抖,“那……那孩子呢?我儿子呢?子浩他……”

“孩子被发现时与遗体共处一室,身体状况虚弱,但无生命危险,目前正在市儿童医院接受观察和治疗。”

电话那头传来什么东西掉在地上的声音,接着是张超近乎崩溃的、语无伦次的回应:“医院……哪个医院?我……我马上回来!我现在就买票!马上!”

“张先生,请您冷静。我们需要您尽快赶来处理后续事宜,并照顾孩子。另外,有些情况需要向您了解。”警察顿了顿,问出了那个所有人都想问的问题,“根据邻居反映,死者生前独居带孩子,并且似乎长期没有亲友往来。在过去这一周左右的时间里,您是否联系过郑薇或者孩子?”

这个问题像一记重拳,狠狠砸在张超心上。电话里,他的呼吸变得粗重,充满了痛苦和自责。 “我……我没有。”他哽咽着,“我……我在外地打工,最近……最近工地赶工期,特别忙……我……我跟她……离婚之后,联系就很少了。她脾气倔,带着孩子搬出来,不让我多管,也不怎么接我电话……我上次打电话给她,还是……还是一个月前了,想问孩子的情况,她没说几句就挂了……我……我怎么也没想到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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