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1章 棋局之下有棋局(2/2)

他坐下,提笔蘸墨,开始口述旨意,苏厉连忙铺纸记录。

“第一,对南海。以靖海司名义,正式回复诃陵国,我大周身为天朝上国,庇护藩属,维护海道安宁,义不容辞。即命田穰,抽调一支精干快速舰队,以‘应邀协防、剿抚海寇’为名,南下南海。给田穰的密令是:‘查清黑船根底,示我兵威,结交诸国,勘察港屿,绘制详图。剿匪为次,布势为主。若遇残余八岐,务必查明其巢穴与意图,可击则击,难下则困,切莫孤军深入陌生海域浪战。’ 另,令黑冰台南海各站全力配合,并提供南海诸国风情、势力、矛盾等详情。”

“第二,对东海。王翦继续坐镇,主持战后安置、分治诸岛事宜。对藤原氏及其主要被俘将领,善待但不放纵,朕另有用处。东海新附之地,推行‘减赋宽役、兴海贸、设官学’之策,务必在一年内,让百姓初见安定之利。‘得地易,得心难;刀兵可开疆,唯仁政能守土。’”

“第三,对程邈所究。此事关乎长远,急不得。命程邈继续深入研究,可调用钦天监有关历代潮汐、风暴记录进行比对印证。但所有研究,列为最高机密,仅限于其与朕指定的少数几人知晓。同时,令沿海各州郡,暗中留意并上报近五年异常海象、渔获变动等情,汇总分析,但不得引起民间恐慌。‘上察天时,下尽人事,先知而后动,方为万全。’”

三条旨意,条理清晰,目标明确,将危机化为布局的落点,将未知变为积累优势的领域。

“陛下算无遗策!”苏厉记录完毕,由衷赞叹,“如此,南海可安,东海可固,而海洋长远之‘势’,已在我朝筹谋之中。”

姬延搁下笔,轻轻吹了吹未干的墨迹,目光再次投向地图上那片广袤无垠的蓝色。“棋局之下,尚有棋局。真正的对手,或许从未局限于某一国、某一族。天地为盘,众生为子,潮汐律动,亦是落子之声。朕所要下的,是一盘前无古人、关乎华夏万世海疆安宁的大棋。南海黑船,不过是这盘大棋中,一片稍微凸起的楸枰罢了。”

他顿了顿,嘴角泛起一丝冷峻而睿智的弧度:“不过,若这‘黑船’的背后,真是源信玄那样的余孽,且有了新的落子之处……那倒也有趣。败军之将,若不能从失败中学得敬畏,只会躲到更远的阴影里舔舐伤口、积蓄怨恨,那么,他最终学到的,只会是更彻底的败亡。‘丧家之犬,纵逃天涯,不改其吠,终难免猎户之矢。’”

旨意迅速发出。

半月后,田穰率领一支由两艘“镇海”级(中型)、四艘“靖海”级及十余艘快船、补给船组成的混合舰队,自琅琊港起锚南下。舰队并未张扬杀气,反而携带了不少用于贸易和馈赠的绢帛、瓷器、茶叶,以及随行的部分精通南海诸国语言的文吏与商人。旌旗之上,“靖海”、“护商”字样鲜明。

几乎在田穰舰队南下的同时,黑冰台关于南海的最新密报,也通过特殊渠道,送到了正在舟山一带巡视的王翦手中。密报中提到一个此前未被重视的细节:有暹罗(古国)商人隐约提及,在更南方的“满剌加”(马六甲)海峡附近,似乎有一个新兴的、控制着数处隐蔽岛屿的势力,其首领被称为“鬼蛟”,行事狠辣隐秘,且似乎对大型海船构造与远航术颇有研究。

王翦眉头紧锁,立刻将这一情报连同自己的判断,八百里加急发往雒阳。他认为,若“八岐”残部真在南海扎根,地理位置优越、便于控制东西洋航道的满剌加海峡区域,远比诃陵国附近海域,更适合作为其巢穴和兴风作浪的基点。诃陵国的袭击,可能只是试探或掩护。

雒阳宫中,姬延接到王翦急报后,再次站到了海疆图前,目光锁定了那片狭窄而关键的海峡要冲。

“满剌加……‘鬼蛟’……”他低声自语,“源信玄,是你吗?还是……新的‘执棋者’?”

他意识到,南海之棋,或许比预想的更为复杂。田穰舰队的目标,可能需要调整。但此刻舰队已出,通讯不便,轻易更改指令反易生乱。

“苏厉。”

“臣在。”

“传令给我们在南洋诸国所有的商站与密使,动用一切资源,查清‘满剌加’地区近两年所有异常,特别是关于‘鬼蛟’、新岛主、陌生船队的一切信息。不计代价,但务必隐秘。”

“是!”

“另外,”姬延眼中寒光微闪,“让程邈来见朕。关于‘定海枢’纹路与海洋波动的关系,朕需要知道,如果这种波动进入‘活跃期’,对于满剌加那样的海峡通道,会产生何种可能的影响。风暴?洋流?或许,这天地之力,也能成为棋盘上的棋子。”

南海的风,已然吹动。田穰的舰队正驶向已知的求救之地,而阴影中的对手,或许正藏在更远的战略要害处,冷眼旁观。王翦的推测犹如一记警钟,让姬延看到棋盘更深处的迷雾。当田穰抵达诃陵国,是只会发现几艘神出鬼没的黑船,还是将揭开一个以关键海峡为据点、图谋更广的潜在敌手面纱?程邈对海洋律动的研究,能否从看似缥缈的古老纹路中,找到足以影响现实战略格局的钥匙?东海尘埃落定,南海棋局乍开,而这一次,对手似乎学会了隐藏在更深、更暗的流水之下。姬延执棋的手,依然稳定,但落子之前,他需要看清的,是那水面之下,究竟沉着怎样的暗礁与潜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