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2章 风起满剌加(2/2)
程邈退下后,姬延独自立于图前,脑海中信息飞旋,逐渐拼凑出一个越发清晰的轮廓。
对手(暂以“鬼蛟”代称)选择满剌加礁群为巢,绝非偶然。此地控扼东西洋航道咽喉,劫掠目标丰富;地形复杂易于隐蔽防守;若能利用(或适应)即将到来的海洋活跃期,更能将天时化为地利。其规模不小,且有建造维修能力,显然不是流窜作案的小股海盗,而是有长期立足、甚至割据一方野心的势力。劫掠物资若偏向军需原料和技术人才,则其野心更大。
至于是否与“八岐”残部有关……姬延倾向于有关。源信玄败亡,但其组织核心未必被一网打尽。这样一支拥有严密组织、海战经验、部分技术积累和强烈复仇(或野心)动机的力量,在东方无法立足后,远遁南海,选择满剌加这样既能避大周锋芒、又有巨大发展潜力的战略要地蛰伏发展,是完全合理的逻辑。他们甚至可能吸收了其他失败势力的残部或南洋本地亡命。
“源信玄……或者他的继承者,”姬延低声自语,“你果然没让朕失望。知道在绝对的力量差距面前,正面抗衡是死路,所以选择了最深的阴影、最险要的地利、和最不可测的天时,作为你的新棋盘。‘败而不溃,遁入九地之下,以待天时反扑,此真劲敌也。’”
但,你看清了地利,揣摩了天时,却未必真正明了,何为“大势”。
姬延回到案前,开始亲自草拟给田穰的追加指令。由于路途遥远,指令必须具有前瞻性和高度自主决策空间。
“田穰将军亲启:”
“诃陵之事,可视情速决,但务必擒获活口,深究其与满剌加之关联。若黑船确为‘鬼蛟’前哨,则其意在诱我分兵、疲我于途,或窥探我水师战力。将军可‘将计就计’,示敌以弱,或佯装被袭扰激怒,做出搜寻追击之态,暗中遣精锐快船,携黑冰台向导,秘密勘察满剌加外围水文、礁群分布及‘鬼蛟’活动规律。‘攻其所必救,亦需知其何所必救。’未明其巢穴虚实、水道机关、兵力布置前,万勿以主力强攻礁群。”
“朕于雒阳,已督饬各方详查‘鬼蛟’根底。彼依仗者,不过‘地利’之险,‘天时’之诡。然‘地利’可变,我可测绘、可封锁、亦可寻隙;‘天时’难逆,我却可预判、可规避、亦可利用。彼以礁群为盾,以风暴为刃,我便以‘困’、‘锁’、‘间’ 三策应之。”
“一曰‘困’:查清其物资来源,尤其淡水源、粮食、建材、军械补给渠道,设法断之。贿赂或威慑沿岸可能与之勾结之土酋,严查走私。其巢穴孤悬海外,久困必生内乱。”
“二曰‘锁’:以部分舰船,配合熟悉水文之引水人(可重金招募或由黑冰台设法寻得),封锁其可能出入之主要及潜在秘密水道出口。不必强攻入口,只需游弋外围,遇出则击,遇商则阻,使其渐成瓮中之鳖。”
“三曰‘间’:其内部绝非铁板一块。流亡之徒,各怀心思;新附之众,未必归心。可遣细作,或利用被俘之敌,散播谣言,制造猜忌,重金收买其内部失意者或掌握关键水道之引水人。‘堡寨最坚处,往往自内而破。’”
“此三策并行,辅以对海洋活跃期之预判(详情另附程邈所析要点),耐心周旋,消磨其力,瓦解其势,待其困顿疲敝、内部分裂之时,再以雷霆之势,直捣巢穴,可收全功。切记,‘善战者,先为不可胜,以待敌之可胜。’ 南海广袤,此非速决之地,当以‘持久制敌’为要。朕予你临机专断之权,但望将军持重而行,谋定后动。”
写罢,用印密封,唤来最得力的传令侍卫,命其以最快速度,接力送往已南下的田穰军中。
指令发出后,姬延目光再次落回地图。他的布局已层层展开:田穰在明处应对、勘察;黑冰台在暗处渗透、离间;王翦在东方巩固,震慑可能存在的海上联系;程邈在研究天时,寻找自然之力的规律。
“鬼蛟”凭借地利天时,自以为找到了足以抗衡甚至反击的棋盘。但他不知道,姬延眼中的棋盘,从来不止于一时一地之战。他要的是整个南海乃至西海的持久安宁与秩序,要的是将一切潜在威胁,包括这依托险地、窥伺天时的“蛟龙”,都纳入大周可掌控、可化解的范畴之内。
然而,就在姬延的应对策略刚刚开始传递之时,远在南海的田穰舰队,已抵达诃陵国。事情的发展,却出现了意想不到的偏转。诃陵国王哭诉,黑船在周军舰队抵达前数日,便已销声匿迹,仿佛从未出现过。而田穰派出的斥候,在沿海勘察时,却意外地在一处偏僻海湾,发现了不止一艘,而是三艘被遗弃、部分烧毁的旧式“出云”战船改装的黑色帆船,船上空无一人,只留下一些来不及带走的生活杂物和破损的“八岐”纹饰器物。看上去,就像是一支前哨部队匆忙撤离后丢弃的垃圾。
这太刻意了。刻意得像是故意留下的线索,指向“出云”,指向匆忙撤离,指向……某个方向。田穰看着海图上那个方向——西北,并非直指满剌加,而是偏向暹罗湾。
“将军,我们还找到这个。”一名斥候呈上一块被刻意钉在船长室木板上的、磨损严重的皮子,上面用炭笔画着一个简陋而狰狞的图案:一条盘旋在礁石上的多头海蛇,蛇头分别指向几个不同的方向,其中一个蛇头下方,画着一个粗糙的船锚标志,旁边有两个依稀可辨的古老篆字——不是周篆,也不是出云文字,而是……类似“归墟”碑文上的某种变体。
田穰的眉头深深锁起。这是警告?是误导?还是……另一层棋局的邀请函?雒阳的新指令尚在途中,眼前的迷雾却似乎比满剌加的海雾更加浓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