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3章 陌路同舟（2/2）

他看向屈原，眼神深邃：“屈子欲在楚国变法，想的或是依靠楚王支持，自上而下，革除弊政。此路固然是捷径，然根基系于一人之身，风险甚巨。朕在周室，行此新政，固然也需权威推行，但朕更在意的是，将这些规矩，刻入律法，融入习俗，使之成为即便没有姬延，也能继续运转的‘常道’。这，或许就是你我所求之‘仁政’，在施行路径上的不同。”

屈原彻底沉默了。姬延的话，为他打开了一扇新的窗户。他一直以来追求的是“得遇明君”，推行美政，却未曾如此深刻地思考过制度与规矩本身的力量，思考过如何让“善政”摆脱对个别人物的依赖。

看着沉默的屈原，姬延语气缓和了些：“屈子，理念之争，并非只有你死我活一途。天下大势，分久必合。这‘合’的，不应仅仅是疆土，更应是利国利民之善政良法。你若真心为楚民计，为天下计，或许……该换一个角度来看待这‘陌路’。”

正在此时，程邈快步走来，面色凝重，在姬延耳边低语了几句。

姬延眉头微蹙，点了点头，随即对屈原道：“屈子，朕有政务需处理。临淄你可继续观看。至于去留，悉听尊便。”说完，便在侍卫簇拥下转身离去。

屈原独自立于渠边，春风拂动他花白的鬓发，渠中楚人乡音依稀可闻，身后是逐渐恢复生机的临淄城。他心中的信念高塔并未崩塌，却仿佛被注入了新的思考，出现了细微而深刻的裂痕。姬延那句“换一个角度来看待这‘陌路’”，在他心中反复回响。

另一边，姬延回到宫中，程邈立刻禀报：“陛下，魏使再次求见，言辞恳切，表示魏王愿立刻撤回边境军队，并开放三处关市，只求与陛下盟誓，共抗强楚。”

姬延沉吟片刻，嘴角泛起一丝冷峭的弧度：“告诉魏使，盟誓可以。但地点，不在雒阳，也不在大梁。”

“那在何处？”程邈疑惑。

“就在这临淄，在这齐王宫。”姬延目光锐利，“让他魏王亲自来！同时，传书楚国郢都，将魏王欲与朕会盟于临淄的消息，‘无意间’透露给那些反对屈原的贵族。”

程邈先是一愣，随即恍然大悟，眼中露出钦佩之色：“陛下此计大妙！一则震慑魏王，彰显我周威仪；二则，此消息传回楚国，那些旧贵族必然更加恐慌，认定屈原新政引来外患，必会加剧对其攻讦！此为驱狼吞虎，火上浇油之策！”

姬延负手望向南方，目光仿佛穿透宫墙，看到了郢都的纷乱局势。

“还不够。”他轻轻摇头，语气带着一种掌控全局的冷静，“你再派人，去接触一下那位被朕软禁的齐王田地。告诉他，若他肯下一道诏书，公告齐国上下，自愿去王号，举国归附大周，朕可保他宗室富贵，安享晚年。”

程邈心中一震。齐王去号，齐国彻底并入周土，这将在法理和声势上给予楚国乃至天下诸侯何等巨大的冲击！

“那……若是齐王不肯呢？”程邈下意识问道。

姬延回头，看了他一眼，眼神平静无波，却让程邈感到一股无形的压力。

“他会的。”姬延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因为他应该明白，对一个已经失去价值的棋子，棋手不会有太多的耐心。”

殿内的烛火摇曳，将姬延的身影拉得长长的，投在绘着九州山河的屏风之上。一场围绕着楚国、魏国、齐国的更深层次的博弈，随着他轻描淡写的几句话，已悄然拉开了序幕。而远在郢都的屈原，以及那纷乱的楚国朝堂，是否已经感受到了这来自东方的、无形却愈发紧迫的压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