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5章 赴约(终)(2/2)

“看看你身边,凯撒。”庞贝抬手指向一直安静站在昂热身侧的白霁霄,“你的教授,白霁霄。当年,在整个龙族匍匐在黑王阴影下颤抖时,他为什么不用像其他龙类一样卑躬屈膝?为什么他能直接竖起叛旗,号令亿万龙族与黑王分庭抗礼?”

庞贝的目光掠过小白平静无波的脸,继续对凯撒说道:“不是因为他的决心比你坚定,毅力比你顽强,或者勇气比你更盛!不!是因为他有对应的实力!他是白王!是黑王亲自创造的、用来沟通神明的‘大祭司’,是位格仅次于黑王、力量足以掀起席卷三分之一龙族叛乱的白色皇帝!”

庞贝的声音陡然变得尖锐:“可那又怎么样?拥有那样的实力,那样的地位,那样的决绝,他最后还是失败了!被黑王亲手镇压、撕裂、吞噬、钉死在历史的耻辱柱上!”

庞贝猛地将手指回自己胸口,用力戳着:“杀死黑王的——是我!奥丁!天空与风之王!”

旁边仿佛在陈述一个与自己无关的事实,语气平淡,却带着血淋淋的重量。

“你看看我,凯撒。好好看看你的父亲。”庞贝张开双臂,白色西装在灯光下仿佛某种献祭的礼服,“奥丁。曾经的黑王座前弄臣,靠着滑稽、谄媚、揣摩上意,在无数同类的鄙夷和黑王的戏谑中,一点点往上爬的可怜虫。”

庞贝的眼神变得幽深,仿佛陷入了遥远的回忆:

“你知道我是怎么获取黑王那多疑、暴戾、俯瞰众生的‘信任’的吗?你知道我是如何从一个人人可以践踏的弄臣,慢慢变成能够影响决策的宠臣,再到手握权柄、统领一方军团的权臣,最后……终于等到机会,用这双手——”

庞贝缓缓抬起自己的右手,五指张开,又缓缓握紧,仿佛虚握着那柄传说中的命运之枪。

“——亲手举起‘昆古尼尔’,捅穿了那个我曾无数次跪拜、恐惧、憎恶、又不得不依赖的胸膛,把他死死地钉在他的永恒王座之下!”

庞贝的话语如同一幅残酷的史诗画卷,在众人面前徐徐展开。那不再是神话传说中光辉伟岸的众神之王,而是一个在极端压抑与屈辱中蛰伏、算计、最终以最叛逆也最彻底的方式完成复仇的阴谋家与弑君者。其中的血腥、黑暗、忍耐与疯狂,远超任何浪漫的想象。

“你有这份实力吗?凯撒。”庞贝放下手,目光重新聚焦在儿子苍白的脸上,问得无比直接,“加图索家族能给你财富、权势、人脉,甚至一些不错的训练。但你拥有足以颠覆现有规则、挑战至高存在的‘绝对力量’吗?哪怕只是其雏形?”

庞贝不等凯撒回答——或许知道凯撒无法回答——继续逼问,语气更加森冷:

“你敢像我一样‘弑父’吗?嗯?不是比喻,是真正意义上的,为了某种超越亲情、超越伦理、超越自身存在意义的目标,将武器对准赋予你生命和血脉的源头,并且……毫不犹豫地刺下去!”

庞贝停顿,让这个问题在空气中发酵,然后补充了最关键的一句:

“或许你敢。你骨子里有这种决绝,我从你的眼神里能看到。但是,你有那份‘力量’吗?有那份足以支撑你完成‘弑父’壮举、并且承受其带来的一切反噬与后果的……‘力量’吗?”

庞贝的目光,第一次,真正地,如同看待一个需要评估的物件,而非自己的儿子,上下扫视着凯撒。

那目光刺穿了凯撒昂贵的定制西装,刺穿了他训练有素的肌肉,刺穿了他骄傲的灵魂,仿佛要将他里里外外、从血脉到意志,彻底审视个透彻。

然后,庞贝做了一个让所有人心脏骤停的动作。

他微微侧身,目光越过凯撒,落在了长桌另一边,自从他开口后就一直低垂着头的老唐和夏弥身上。

“你不信?或者你不理解这份‘力量’的差距意味着什么?”庞贝的语气忽然带上了一种奇异的、近乎“热心”的引导意味,“那么,你可以问问你的朋友们。问问你的炼金术教授,老唐,诺顿,曾经的青铜与火之王。”

老唐的身体几不可察地颤抖了一下,头垂得更低,盯着自己面前的餐盘,仿佛那银质的盘子是世界上最有意思的东西。他握着酒杯的手指关节泛白。

“还有你,夏弥,耶梦加德,大地与山之王中聪慧狡黠的妹妹。”庞贝的声音如同魔咒,唤醒了尘封的、并不荣耀的记忆。

夏弥的肩膀绷紧了,她下意识地往楚子航身边靠了靠,楚子航立刻握住了她的手,但那温暖似乎无法驱散此刻从心底泛起的寒意。她美丽的脸上失去了所有的灵动和笑意,只剩下一种近乎空白的苍凉。

“问问他们,”庞贝的声音在安静的宴会厅里回荡,清晰得残忍,“在久远得你们人类历史都无法追溯的年代,在真正的、第一次席卷整个龙族世界的‘诸神黄昏’大战爆发时,当黑王的怒火与伟力降临,他们——尊贵的青铜与火之王,威严的大地与山之王——是如何做的?”

庞贝顿了顿,仿佛在给听众时间想象,然后一字一句,用最平淡也最羞辱的语气揭开了答案:

“他们连面对黑王的勇气都没有。”

“他们就只想要逃。”

“逃得丢盔弃甲。”

“跑得狼狈不堪。”

每一个短句,都像一记响亮的耳光,抽在曾经君主的尊严上。

“什么君主的威严?什么龙王的高贵?”庞贝的嘴角勾起极致的嘲讽,他看向老唐和夏弥,仿佛在欣赏两尊骤然失去色彩的华丽雕塑,“你问一问他们,在当时,在那毁天灭地的力量面前,他们可曾保有哪怕一丝一毫的威严?一丝一毫的高贵?”

他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宣判般的冷酷:

“没有!他们就像最下等的、被猎人追赶的丧家之犬!就像黑暗阴沟里乱窜、只求活命的老鼠!为了活下去,他们可以抛弃领地,抛弃部下,抛弃身为君主的荣耀与责任,只求能躲过那灭顶的审判!这就是现实!血淋淋的、没有丝毫浪漫可言的现实!”

话音落下。

宴会厅里死一般的寂静。连呼吸声都仿佛被冻结了。

老唐依旧低着头,肩膀微微耸动,仿佛在承受无形的重压。他没有反驳,也无法反驳。

庞贝说的,是事实。在绝对的力量差距面前,在毁灭的洪流席卷而来时,所谓的君主尊严,不过是脆弱的琉璃,一触即碎。

逃亡,是生物最本能的选择,也是他们当年……屈辱却真实的选择。

夏弥紧紧咬着下唇,脸色苍白如纸。她能感受到楚子航握着她手的力度,但那温暖此刻无法驱散灵魂深处的冰冷战栗。

那段记忆是她不愿触及的伤疤,是辉煌龙族史中最为黯淡和不堪的一页。

如今被庞贝以如此赤裸、如此轻蔑的方式撕开,曝露在所有人——尤其是她在乎的这些人类同伴——面前,那种羞耻和无力感,几乎要将她淹没。她也没有反驳。因为那是事实。

两位龙王,两位曾经站在世界力量的存在,此刻在奥丁揭开的血淋淋历史真相面前,低下了高傲的头颅,如同默认的囚犯。

这无声的默认,比任何激烈的辩驳都更有说服力,也更让凯撒感到彻骨的寒冷。

凯撒的目光从父亲冷酷而真实的脸上,移到羞愧无言的老唐和夏弥身上,再回到父亲那双仿佛看透了一切、也蔑视着一切的眼睛。

他一直以来构筑的世界观——那个不以加图索姓氏为荣、以自身天赋和努力为傲、以伙伴们的强大和情谊为依托的世界——正在眼前寸寸崩塌。

所谓的“皇帝之路”,需要的不仅仅是骄傲和决心,更需要足以践踏规则、颠覆秩序、乃至……“弑父”的绝对力量,以及承受随之而来的无尽黑暗与孤独的意志。

而他,凯撒·加图索,拥有吗?

庞贝看着凯撒。年轻的加图索继承人脸色苍白,眼眸中,那长久以来如同北极冰原般坚实闪耀的骄傲之光,正在剧烈地摇曳、明灭,仿佛风暴中濒临熄灭的灯塔。

失语,这是凯撒人生中极少出现的状态。他习惯了掌控,习惯了以绝对的自信和力量应对一切挑战。

但此刻,父亲用最残酷、最真实、最血淋淋的史实与诘问,将他所有引以为傲的根基——血统、伙伴、自身价值——都刨开、审视、然后贬低得一文不值。

庞贝看着这样的儿子,忽然笑了起来。

那笑声起初是低沉的,从喉咙深处滚出,随即变得越来越大,越来越肆意,甚至带着一种癫狂的、毫无体面可言的味道。他仰起头,白色西装下的胸膛剧烈起伏,仿佛听到了世上最好笑的笑话,笑到眼角甚至渗出了一点晶莹——不知是笑出的泪,还是别的什么。

这笑声在寂静得可怕的宴会厅里回荡,显得格外刺耳、诡异,令人毛骨悚然。

就在这笑声达到某个时,异变陡生!

庞贝的笑声戛然而止。他抬起右手,五指虚空一握。

没有惊天动地的巨响,没有璀璨夺目的光芒。只有一种极其沉闷、仿佛空间本身被强行挤压、撕裂的“嗡”鸣声。下一刻,一杆通体呈暗沉木质纹理、却又闪烁着冰冷金属寒光、造型古朴而狰狞、矛尖仿佛凝聚着亘古不化寒冰与死亡气息的长枪,凭空出现在他的掌中!

昆古尼尔!永恒之枪!传说中一旦掷出就必定命中目标、贯穿命运的神器!奥丁的标志,也是他弑杀黑王的凶器!

几乎就在昆古尼尔出现的瞬间——

“锵!”

刺耳的金属摩擦声爆响!楚子航的身影已经如同鬼魅般出现在了凯撒的侧前方,他不知何时已经拔出了村雨,修长的刀身横亘在身前,暗金色的黄金瞳炽烈燃烧,死死锁定庞贝和那柄散发着恐怖威压的长枪,全身肌肉紧绷如猎豹,进入了绝对的战斗状态。他的动作快到了极致,完全是本能反应,甚至在他自己思考之前,身体已经做出了保护同伴的选择。

同一时间,夏弥娇小的身躯也瞬间绷紧,无形的领域以她为中心隐隐张开,脚下的地面传来极其细微的、仿佛地脉颤动的共鸣。她挡在了诺诺身前,眼神锐利如针,再无半分平日的嬉笑。

小白向前一步,站在了昂热和路明非身前,温润的眼眸变得深邃冰冷,无形的精神屏障悄然构筑。

老唐低吼一声,眼底赤金色的火焰一闪而逝,炽热的气息弥漫开来,他挡在了另一侧。芬格尔虽然慢了一拍,但也立刻闪身到了最外围,眼神警惕,身体微微下伏,像一头准备扑击的狼。

就连失忆的、对这一切力量体系和恩怨一知半解的路明非,也被这骤然爆发的恐怖杀气和同伴们瞬间紧绷的反应所惊。

他看到那杆凭空出现的诡异长枪,看到楚子航他们如临大敌的模样,几乎是下意识地,他就挪动脚步,挡在了离他最近的凯撒身前——一个他甚至还没完全“熟悉”起来的“老大”身前。绘梨衣紧紧抓着路明非的手臂,琉璃般的眼眸望着庞贝手中的长枪,没有任何恐惧,只有一种纯净的警惕。

一瞬间,原本看似平静的宴会厅,变成了一个无形的战场。加长餐桌两侧,以昆古尼尔为界,气氛紧张得仿佛一根绷到极限的弓弦,随时可能断裂,引发毁灭性的冲突。

而风暴的中心,被众人下意识保护在身后的凯撒,瞳孔收缩到了极点,看着父亲手中那柄传说中的弑神之枪,感受着那几乎要冻结灵魂的恐怖威压,心脏仿佛被一只冰冷的手攥紧。

然而,面对这剑拔弩张、一触即发的局面,手持昆古尼尔的庞贝,却只是……耸了耸肩。

他脸上那疯狂的笑容早已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近乎无聊的平静。他甚至向紧张对峙的楚子航等人随意地摆了摆手,动作轻松得像是在驱赶一只无关紧要的飞虫。

“放松,各位年轻的朋友们。”庞贝的声音恢复了之前的平静,甚至带着一丝无奈,“我说过了,今晚只是一场宴会。一场……坦诚的、有些伤人的家庭宴会。我不会对任何人动手,至少现在不会。”

他的目光掠过楚子航横着的村雨,掠过夏弥紧绷的小脸,掠过小白和老唐戒备的姿态,最后落在下意识挡在凯撒身前的路明非脸上,嘴角似乎微不可察地弯了一下,然后重新聚焦在凯撒身上。

“但是,”庞贝的语气加重,“我要陈述事实。用你们都能理解、无法回避的方式。”

话音未落,他做了一个让所有人——包括最熟悉他疯狂性格的弗罗斯特——都瞠目结舌的动作。

他手腕一抖,竟然将那柄象征着无上权力与恐怖力量的昆古尼尔,像扔一件普通的训练器械一样,随意地、轻飘飘地,朝着凯撒……抛了过去!

长枪在空中划过一个短暂的弧线,“哐啷”一声,不偏不倚,落在了凯撒脚前光洁的大理石地面上。暗沉的枪身与地面碰撞,发出沉重而冰冷的声响,滚动了两下,停在凯撒触手可及的地方。

枪尖斜指向上,仿佛在无声地发出邀请,或者……挑衅。

宴会厅里,时间仿佛再次凝固。所有人都愣住了,难以置信地看着地上的昆古尼尔,又看看一脸平静的庞贝。

庞贝双手插回西装裤兜,好整以暇地看着脸色变幻不定的凯撒,用那种平淡到残酷的语气说道:

“来试试看,我骄傲的小狮子。”

庞贝的声音不高,却字字清晰,如同最锋利的冰锥,凿击着凯撒的耳膜和心脏。

“捡起它。你的父亲,庞贝,奥丁,天空与风之王,曾经的弄臣与弑君者,现在的神王,就站在你面前,挺起胸膛,毫无防备。”

庞贝甚至向前微微挺了挺胸,做出一个“任君刺击”的姿态,嘴角带着一丝嘲弄的笑意。

“看看你有没有那份实力,能够用这柄曾弑杀黑王的枪,对我完成‘一击必杀’。”

“也看看,在一击未果之后,你有没有那份觉悟和实力,能够承受我随之而来的、暴怒的反扑。”

庞贝的目光,如同实质的冰流,缓缓转向了紧紧抓着凯撒手臂、红发如火、眼神毫不退缩的诺诺。

“看看暴怒的我,会不会当场就把你视若生命的妻子,当作点燃新时代、或者平息我怒火的……祭品。”

最后两个字,他说得很轻,却带着令人骨髓发寒的森然。

“来试试看。”庞贝重复道,语气里充满了逼迫与挑衅,“捡起枪。像个真正的男人,像个你自以为是的‘皇帝’,而不是像一个懦夫一样,躲在你这些……很讲义气的朋友们身后。”

他环视了一圈依旧保持戒备姿态的楚子航等人,目光最后回到凯撒脸上,那眼神里的轻蔑和失望几乎要溢出来:

“除了躲在朋友身后,享受他们用生命和力量为你构筑的屏障之外,你还有什么?凯撒·加图索?”

他向前踏出一步,声音陡然拔高,带着毫不掩饰的鄙夷:

“废物!”

又是一步。

“废物!”

再一步,几乎要踩到那柄躺在地上的昆古尼尔的枪杆。

“废物!”

三个“废物”,一声比一声重,一声比一声刺耳,如同重锤,狠狠砸在凯撒已然动摇的骄傲上。

面对来自父亲的嘲讽,凯撒不是不敢握起那柄长枪,他只是清楚的知道自己杀不死的,他是杀不死奥丁的,只要他拿起枪进行攻击,他父亲会毫不疑问的开始反扑……

这一次凯撒被朋友们束缚住了,被友情束缚住了,但凯撒明白,真正束缚他的绝对不是友情,而是他的弱小……

不等凯撒有更多的思考,庞贝的声音再次传来,“你以为你是谁?你所拥有的一切,你的锦衣玉食,你的前呼后拥,你在卡塞尔学院的特权,你在混血种世界的名声,有多少是你自己赤手空拳、一刀一枪拼杀出来的?有多少,仅仅是因为你出生时,屁股底下就垫着‘加图索’这个姓氏?!”

庞贝冷笑:“醒醒吧,我亲爱的儿子。在你这个位置上,一只狗,只要它流着加图索的血,也会被人精心打扮、训练、然后捧到天上,接受万众的欢呼和敬畏!你能取得今天的成就,不是因为你叫凯撒·加图索,有多么与众不同!只是因为你运气好,恰好被生在了这个家族,恰好拥有还不错的血统,恰好……没长成白痴!”

这番话,将凯撒一直以来对自身价值的认知彻底否定,将他所有的努力和骄傲,都归结为“投胎技术好”和“运气”。这对于一个极度自负的人来说,是比死亡更难以接受的羞辱。

凯撒的身体开始不受控制地微微颤抖,不是因为恐惧,而是因为愤怒,因为被彻底否定的暴怒,以及……内心深处某种被说中的、他始终不愿直视的恐慌。他的手指死死攥紧,指甲几乎要嵌进掌心。

庞贝仿佛觉得这还不够,他话锋一转,提起了凯撒心中另一根最敏感的刺——他的母亲,古尔薇格。

“你一直觉得,家族亏欠你的母亲,觉得我们,尤其是我,对她不公,是吗?”庞贝的声音忽然变得极其轻柔,却带着一种更令人不安的危险气息,“可你呢?我伟大而正义的儿子,你为你的母亲做过什么?像样的、能改变她处境的反抗?有吗?”

庞贝歪着头,仿佛真的在思考:“哦,让我想想……好像只有一些幼稚得可笑的、孩子气的恶作剧?比如偷偷扔掉元老们的雪茄?或者在他们演讲时切断麦克风?真是……感人至深的‘孝心’啊。”

庞贝的嘲讽如同毒液。

“哦,对了,忘记跟你说了。”庞贝像是忽然想起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语气随意,“就在前几天,我觉得家里的那几个老古董,当年对你母亲确实不够尊重,说了些不该说的话。所以,我把他们……宰了。”

庞贝说得轻描淡写,仿佛只是处理了几件废旧家具。

“是的,亲手。因为我也觉得,他们对我挚爱的妻子不公。”庞贝的眼神变得幽深,仿佛陷入了短暂的回忆,那里面闪过的痛苦与暴戾真实得令人心悸,“所以,我把他们宰了。清理门户,图个清净。”

这个消息如同又一记闷雷,震得凯撒耳中嗡嗡作响。杀了……元老?因为对母亲不敬?

庞贝没有给凯撒消化这个消息的时间,他向前倾身,目光如同最精准的手术刀,剖开了凯撒心中最深、最血淋淋的伤口,也是他隐藏最久的秘密与恐惧。

“另外,还有一件事情,我觉得是时候告诉你了。”庞贝的声音低了下去,几乎成了耳语,却比刚才所有的咆哮和嘲讽都更具穿透力,直接刺入凯撒的灵魂。

“你母亲的死,与家族无关。与我,无关。”

凯撒猛地抬头,眼中爆发出难以置信的光芒。

庞贝直视着儿子的眼睛,那眼眸深处,终于无法抑制地翻涌起深沉的、刻骨的痛苦与哀伤,那是一个丈夫失去挚爱后,历经漫长岁月依旧无法愈合的伤口。

“我一直深爱着她。从始至终,一直都是,从来都是。”庞贝的声音带着一种奇异的哽咽,却又强行维持着平静,“她的笑容,她的歌声,她在我最黑暗岁月里给予我的那点微光……是我活过这漫长孤寂岁月里,为数不多的、真实的温暖。”

他深吸一口气,仿佛用尽了全身力气,才说出接下来的话,每一个字都像是从血肉里抠出来的,带着血淋淋的真实与残酷:

“没错,她也是龙王,她的死……是因为你的出生。”

凯撒如遭雷击,浑身剧震!

“你母亲的血脉,在你孕育的过程中,开始以一种无法理解、无法阻止的方式退化、消融。那不是受伤,不是疾病,是根源性的凋零。即使吞噬同族的龙骨十字也无法弥补。她的灵魂,也开始出现裂痕,变得不稳定。”

庞贝的声音颤抖起来,那是一个父亲、一个丈夫,在面对至爱因新生儿而消逝时,最绝望而无力的控诉:

“她把她所能留下的一切,都给了你。你的血脉之所以如此‘高贵’、如此稳定而强大,不仅仅是因为我和她的结合,更是因为她最后破碎的灵魂精华,化作了独属于你的、某种守护性质的言灵本质!”

庞贝死死盯着凯撒瞬间失去所有血色的脸,一字一句,如同最终审判:

“凯撒·加图索,你听清楚了。”

“你,生而克母。”

“是你亲手害死了你的母亲。”

“是你亲手害死了……我的妻子。”

话音落下。

万籁俱寂。

凯撒呆呆地站在那里,仿佛变成了一尊没有生命的雕像。他眼中所有的光芒——骄傲的、愤怒的、不屈的——都在一瞬间熄灭了,只剩下一片死寂的、空洞的灰暗。他缓缓地、极其缓慢地低下头,看向自己摊开的、微微颤抖的双手。

这双手,沾染着母亲的鲜血与灵魂?

这具身体,承载着母亲消亡换来的“高贵”血脉?

他的出生……是一场对挚爱的谋杀?

“不……不可能……” 干涩的、几乎不像是人类发出的声音,从凯撒喉咙里艰难地挤出。他试图摇头,试图否认,但身体却僵硬得无法动弹。庞贝的话语,配合着那些他自幼隐约感知却不愿深究的细节,母亲日渐衰弱的记忆,以及父亲眼中那真实到令人崩溃的痛苦……像是一张巨网,将他死死勒住,拖向绝望的深渊。

骄傲,彻底碎裂了。

取而代之的,是灭顶的罪恶感与自我否定。

庞贝看着儿子彻底崩溃的样子,脸上没有任何快意,只有一片深不见底的疲惫与苍凉。他最后看了一眼地上那柄静静躺着的昆古尼尔,又看了一眼周围依旧警惕但眼神中已充满复杂情绪的年轻人们,什么也没再说,转身,步履有些蹒跚地,走向宴会厅深处的阴影。

弗罗斯特默默上前,捡起了地上的昆古尼尔,那沉重的神枪在他手中仿佛也失去了光泽。他复杂地看了一眼呆立当场的侄子,叹了口气,跟上了兄长的脚步。

帕西紧随两位家主的脚步,至于刚才负责演奏的少女,不知何时已经离开。

宴会,早已名存实亡。

剩下的,只有冰冷的事实,破碎的骄傲,和一个被真相击垮的、年轻的灵魂。

楚子航缓缓收起了村雨,夏弥撤去了领域,小白和老唐也放松了戒备。但没有人感到轻松。

他们看着凯撒如同失去灵魂般的模样,看着诺诺紧紧抱住他、试图用体温唤醒他却无济于事的样子,心中都沉甸甸的。

路明非收回了挡在前面的脚步,有些不知所措地看着这一切。他虽然听不懂那些关于血脉、灵魂的深奥话语,但他能看懂凯撒脸上那种……仿佛整个世界都崩塌了的绝望。

昂热,他看向庞贝离去的方向,又看了看崩溃的凯撒,苍老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有眼底深处,一丝极淡的、如同冬日寒星般的锐光,一闪而过。

今晚这场“家宴”,奥丁的目的,达到了。

他用最残忍的方式,将骄傲的儿子,打落尘埃。

而未来,这尘埃中是开出更坚韧的花,还是就此化为死灰,无人知晓。

窗外,罗马的夜,更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