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6章 返校(1)(1/2)

罗马郊外的晨曦带着凉意,穿透稀疏的林地,落在那一方被打理得异常整洁的汉白玉墓碑上。

碑上镌刻的名字简洁而温柔:古尔薇格。

三天了。

加图索庄园主宅那间属于继承人的奢华套房里,那扇厚重的橡木门如同一道叹息的墙壁,隔绝了内外。

路明非他们每天都会在门外站一会儿,或是跟凯撒说说话,或是鼓励鼓励他,亦或者对这家伙骂两句让他重振精神,然而都没有什么用。

昂热与副校长则在远处窗边抽着雪茄,目光深远。

门内始终一片死寂,连食物被原封不动地取回。诺诺试过所有她知道的方式,最后只是背靠着门滑坐在地,红发披散,什么也没说。

门的另一边,是自我囚禁的凯撒,和他被父亲亲手敲得粉碎的世界。

与此同时,墓园里。

庞贝,难得地穿着一身肃穆的黑色西装,虽然领口依旧习惯性地敞着。他手里随意捏着一束还带着露水的白玫瑰,像是刚从哪里花园顺手折来,而非精心准备。他身后,弗罗斯特和帕西各自手持一株纯白的康乃馨,静默如雕塑。

弗罗斯特和帕西上前,将康乃馨轻轻放在墓碑前,动作恭敬而标准,随即退回庞贝身后。

庞贝这才动了动,手腕一甩,那束白玫瑰便划了个弧线,“啪”地一声落在两株康乃馨旁边,几片花瓣被震落。

庞贝摸出烟盒,叼了一支在嘴边,“咔哒”点燃,深深吸了一口,灰白的烟雾在清冷的晨光中袅袅升腾。

“家主。”弗罗斯特的声音响起,这一次他没有用任何带有亲昵或随意色彩的称呼,语气是前所未有的郑重,“您应该和夫人好好聊聊。”

庞贝从鼻腔里哼出一声轻笑,带着烟味:“有什么好聊的?她又听不见。”他弹了弹烟灰,目光落在墓碑上那个名字,眼神深处掠过一丝极快、几乎无法捕捉的痛楚,随即被惯有的玩世不恭覆盖,“真是个薄情的女人。以前的海誓山盟,以前的相互依靠……到了最后,居然不及凯撒那臭小子。那可是几万年的感情啊,我靠……”

庞贝顿了顿,像是自言自语,又像是说给身后两人听:

“我一度怀疑,有些时候我不管那小子,是不是……在吃他的醋?是他把我女人给抢了。”

这话说得混不吝,但背后的意味却让弗罗斯特和帕西都沉默着,没有接话。

庞贝侧过头,问:“话说回来,凯撒那小子现在怎么样了?”

帕西微微躬身,开始汇报:“少爷一直将自己锁在房间里,一直都没有进食,已经整整七十二小时。昂热校长、路明非校董及其同伴,这几日均在庄园内等候,未曾离开。”

庞贝把还剩大半截的香烟狠狠摁在地上,用锃亮的皮鞋底碾了又碾,仿佛在发泄着什么,“这群王八蛋,这三天就真的在我们家白吃白住?帕西,去通知他们,家宴结束了,要滚赶紧滚。”

庞贝扯了扯嘴角,“要是不滚,我们就开始收费。加图索家不是慈善组织,不免费提供食宿。尤其是那个芬格尔,还有诺顿两人跟两头猪一样,吃得多拉的勤,地主家也没余粮了!”

弗罗斯特太了解自己这位兄长了。这哪里是心疼那点开销,分明是心里憋着火,又无处可发,对着空气撒气,或许还有一丝……连他自己都不愿承认的、对那群关心凯撒的年轻人的微妙嫉妒——他的儿子,在绝望时,身边围着的不是他这个父亲。尽管这绝望是他亲手种下的。

弗罗斯特没接庞贝的茬,他上前一步,这一次,他彻底卸下了代理家主或庞贝弟弟的身份,仿佛只是加图索家忠诚的大管家。他面对着墓碑,开始汇报:

“夫人,您不在的这些年,少爷他……成长得很好。”

“学业优秀,能力出众,在卡塞尔学院建立了很高的威望。虽然偶尔有些符合他年纪的小叛逆,但无伤大雅。他已经顺利毕业了,不过看他的志向,似乎更愿意留在学院体系内,担任教授或者执行部专员,为对抗龙族的事业贡献力量,而不是立刻回来接手家族产业。”

“他现在有一位感情很好的女友,可以说是未来的未婚妻。那女孩叫陈墨瞳,我们都叫她诺诺,非常出色,很有主见,和少爷……很般配。如果您见到她,相信您一定会喜欢。”

弗罗斯特瞥了一眼庞贝,然后开始诉说起自己哥哥这几年的不易:

“夫人,家主他一直……很想念您。虽然他的外表和行为,看上去依旧风流不羁,但这么多年,他始终孑然一身,从未动过续弦的念头。他心里,始终只有您一位女主人。”

庞贝在一旁听着,深以为然地点点头,对着墓碑开口道:

“没错,没错,古尔薇格,你得信我。虽然我睡过的女人不少……”

庞贝话没说完,就感受到弗罗斯特瞬间投来的、几乎要杀人的目光,但他还是硬着头皮,用一种混合着深情与无耻的语气继续:

“但你要相信,我是真的爱你。不少女人事后都表示,我睡着之后还会念你的名字……你知道的,那些只是肉体上的、短暂的欢愉,我的灵魂,始终只属于你一个人。”

“庞贝!”弗罗斯特终于忍不住低吼出来,额角青筋跳动,“不会说话你可以闭嘴!在夫人墓前胡说八道什么!”

就在这时,帕西口袋里的手机震动起来。他掏出看了一眼屏幕,神色微动,立刻向庞贝示意:“家主,是少爷房间的专线。”

庞贝扬了扬下巴:“接。”

帕西迅速接通,并依示意打开了免提。然而,话筒里传来的并非凯撒的声音,而是诺诺的声音:

“帕西,告诉我,凯撒妈妈的墓具体在哪儿?我准备带凯撒过去扫墓。扫完墓,我们就该回去了。”

墓前的三人都是一愣。庞贝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快得让人难以捕捉,他对着帕西点了点头。

帕西立刻报出了精确的定位坐标。

没过太久,林间小径上传来脚步声。三人望去,只见诺诺一个人走了过来。她依旧穿着简单的便装,红色的长发在晨风中有些凌乱。

而她背上,正背着不省人事的凯撒。

凯撒的双手无力地垂在诺诺身前,头歪靠在她肩颈处,脸色苍白,眼下是浓重的青黑,下巴上冒出了胡茬,金色的头发失去了往日的光泽。

事实上,就在几个小时前,诺诺终于失去了耐心。她没有再尝试温柔的呼唤或规劝,而是直接后退几步,然后猛地一脚踹开了那扇紧闭了三天的房门。

门撞在墙上发出巨响,房间里弥漫着浓烈的酒气和压抑的绝望。凯撒瘫坐在角落的地毯上,身边倒着几个空酒瓶,眼神空洞地望着突然涌入的光线和来者。

楚子航、夏弥、路明非等人看到房间里的景象,皆是不知所措。

诺诺随后向大家表示,不能再待下去了,等她带凯撒去祭奠完他妈妈之后,他们就返回学院。

伙伴们纷纷表示要一起,把凯撒带到他母亲墓前——这是大家都能想到的、或许能让他找到一丝慰藉或突破口的地方。

但诺诺拒绝了。

“没事,我自己带他去就行。” 诺诺的语气很平静,甚至有些冷,她走到凯撒身边,试着扶他,发现他几乎无法站立后,毫不犹豫地转过身,屈膝,抓住凯撒的手臂,一个发力,将他背了起来。凯撒比诺诺高大健壮得多,这个动作对她而言绝不轻松,但她做得异常稳当。

“庞贝要动手,早就动了。” 她喘了口气,调整了一下姿势,背着重得像块石头的男友,对担忧的同伴们说,目光扫过众人,最后落在路明非的脸上,又补充了一句,“而且,人去多了,反而让那个老混蛋……更觉得凯撒没用,离不开别人。”

诺诺背着凯撒,一步一步,有些吃力却异常坚定地往外走去。夏弥不放心想偷偷跟上,却被不知何时走来的昂热校长轻轻按住了肩膀。

昂热望着诺诺背负凯撒离去的背影,冰蓝色的眼眸深邃,低声道:“让他们自己去吧。这总归是他们两个人……将来要共同面对的东西。”

此刻,诺诺背着凯撒,终于走到了墓前。她先是看了一眼墓碑上的名字,然后目光扫过庞贝、弗罗斯特和帕西,没有任何寒暄或礼节性的问候。

她小心翼翼地将凯撒从背上放下,让他靠坐在墓碑旁。凯撒的头无力地垂着,诺诺蹲下身,仔细检查了一下他的状况,用手背碰了碰他冰凉的脸颊,又替他理了理额前汗湿的金发。

庞贝看着这一切,看着这个红发女孩一言不发却动作轻柔地照料着自己那不成器的儿子,看着她脸上毫不掩饰的关切和决心,心中万千思绪翻腾,复杂难言。他想说点什么,打破这沉默,或者说,掩饰自己内心那点不自在。

庞贝清了清嗓子,憋了半天,终于憋出了一句自以为能缓解气氛、带着他典型风格的话:

“诺诺,要不然……干脆换个人嫁了算了。” 他故意用挑剔的眼神瞥了一眼瘫软如泥的儿子,语气夸张,“这小王八蛋真配不上你。你看看他现在这副德性,啧……”

然而,庞贝话还没说完,甚至那调侃的尾音还没完全落下,就猛地对上了诺诺抬起的目光。

那目光里没有丝毫犹豫、羞涩或动摇,只有一种冰冷的、近乎实质的锐利,如同出鞘的刀锋,笔直地刺向庞贝。那里面写满了“你再敢说一句试试”、“闭嘴”、“你凭什么”之类的无声警告,强大而坚定,竟让这位众神之王瞬间感到了某种……被威慑的窒息感。

庞贝的声音戛然而止。他像被什么东西噎住了,后半句话硬生生吞了回去。在诺诺那毫不退让的逼视下,他罕见地、有些狼狈地移开了视线,把头歪向一边,摸了摸鼻子,装作欣赏起墓园里其他地方的风景,彻底闭上了嘴。

弗罗斯特在一旁看着,嘴角几不可察地抽动了一下,随即又恢复了平日的严肃,只是眼底深处,似乎掠过一丝极淡的、对诺诺的认可。

诺诺看着凯撒无声流泪的样子,没有出声安慰,也没有试图打断。她只是静静陪着他,握着他的手,直到他颤抖的幅度渐渐减弱,只剩下压抑的、断断续续的抽气声。

然后,诺诺松开了手,在自己外套内侧的口袋里摸了摸,掏出了一瓶江小白,诺诺拧开盖子,浓烈的白酒气息立刻散逸出来,与墓园清晨清冷的空气格格不入。

诺诺没有看身边的凯撒,也没有理会庞贝三人,而是将目光投向洁白的墓碑,仿佛那里真的坐着一位正在倾听的妇人。

“阿姨,”诺诺开口了,声音清脆,带着她特有的那种直率劲儿,甚至有点江湖气,“我叫陈墨瞳,熟人都叫我诺诺。以后,您儿子就归我管了。”

诺诺顿了顿,像是在做正式的宣告,又像是给自己打气:“您放心,我会照顾好他的。”

说完,诺诺手腕一倾,将壶中清冽的酒液,郑重地、成一条细线,浇在墓碑前的草地上,正好淋在那束白玫瑰和康乃馨上。酒香混合着花香,升起一种奇异的、生机与祭奠交织的气息。

做完这个简单的祭奠动作,诺诺直起身,对着墓碑,语气变得更加豪迈,甚至带着点“姐们儿”般的熟稔:

“阿姨,我跟您交个底儿。我跟你儿子,其实差不多。都是老妈走得早,老爹嘛……啧,不提也罢。”

诺诺耸了耸肩,动作洒脱,“咱俩这算不算同病相怜?惺惺相惜?或者别的什么都行,不重要。”

“反正您记住了,您儿子跟着我,吃不了亏。我不敢说让他大富大贵什么的,但至少,不会让他一个人憋着,不会让他走歪路,更不会让人随便欺负了他。”

诺诺举起酒壶,对着墓碑示意了一下:“我先干了,您随意啊。” 说罢,她真的仰起头,咕咚咕咚喝了好几口,辛辣的酒液让她微微蹙眉,脸颊迅速飞起两抹红晕,但眼神依旧清亮坚定。

这一幕,落在一旁的庞贝眼中

他静静地看着那个红发女孩,看着她以如此独特、如此“诺诺”的方式,在亡妻墓前许下承诺。没有眼泪,没有哀戚,只有坦荡的担当和一股混不吝的真诚。那是一种与优雅哀思完全不同的表达,却奇异地,直击心灵。

庞贝深深地、无声地叹了口气。那叹息里,有复杂,有释然,或许还有一丝……终于可以放下一部分重担的轻松。

庞贝,缓缓的走近了诺诺。

他脸上的轻浮和嘲弄此刻彻底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罕见的郑重。庞贝抬起右手,缓缓摘下了自己左手小指上一枚看似古朴、却隐隐有暗流涌动的银白色戒指。戒指的样式极其简单,没有任何宝石镶嵌,只有一些细微的、仿佛自然形成的纹路。

庞贝走上前,弯腰,将戒指递向诺诺。

“这是我妻子古尔薇格的戒指。我们……在很多世的轮回里,都是夫妻。这枚戒指,一直是我们之间代代相传的信物。现在,送给你。”

这份礼物太重,也太突然。它代表的不仅仅是认可,更是跨越了漫长时光与轮回的承诺与传承。

诺诺没有去接。先是瞥了一眼眼神涣散、对眼前一切似乎毫无所觉的凯撒,然后才重新看向庞贝,挑了挑眉,语气里带着她特有的、混不吝的直率:“我说,公公,”诺诺甚至用了这个有点滑稽的称呼,“我还没见过谁家公公直接给儿媳妇送戒指的,这不合规矩吧?而且……”

诺诺,下巴朝凯撒的方向扬了扬:“要送,也该是你儿子来送。给他,让他给我。”

这话说得毫不客气,甚至有点“不懂事”,但却明确地划清了界限——这是她和凯撒之间的事,即使是父亲,也不应越俎代庖。她要的,是凯撒亲手给予的承诺,而非来自长辈的“赏赐”或安排。

庞贝微微一愣,随即,他脸上竟然露出一丝极淡的、近乎赞赏的笑意。他没有坚持,也没有觉得被冒犯,只是认真地点了点头。

庞贝走到凯撒面前,蹲下身,抓住儿子那只无力垂落、冰冷的手。

凯撒似乎有所感觉,指尖微弱地颤动了一下,但目光依旧空洞地锁在墓碑上。

庞贝用力掰开他紧握的拳头,将那枚还带着自己体温的银白色戒指,郑重地放在凯撒的掌心,然后帮他重新合拢手指,让他紧紧握住。

“很幸运,”庞贝看着凯撒,声音不高,却字字清晰,仿佛要凿进凯撒的灵魂深处,“你能有这么一个女人。”

庞贝的手掌用力按在凯撒握拳的手上,传递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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