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9章 丝坊初成拓新局(1/2)

从如兰府中回来,墨兰心头还萦绕着唇枪舌剑得胜的畅快,正想寻闹闹来督导她读几页书,却见苏氏含笑掀帘走了进来。

“三弟妹,可算寻着你了。”苏氏亲昵地挽住她的手臂,眉眼间漾着一股完成大事的轻松,还有几分藏不住的期待,“昭哥刚让人捎了口信来,说城西那头,按着曦姐儿画的图纸改建的丝坊,里外都拾掇妥当了。墙面粉刷得干干净净,早晾干透了,那些新式的缫车、纺机也都请工匠安装稳固了,连地龙都细细铺过,特意试烧了两日,暖和得很,热气匀匀的,半点不燥。曦姐儿这会子怕还在桑园里盯着春蚕,你先随我去瞧瞧?总得有个主事的主子点头,下头人才好张罗下一步的事。”

墨兰闻言,心头倏地一振。这丝坊可是曦曦筹划了小半年的心血,也是她如今手里最看重的一步棋——从桑园里的桑叶,到蚕房里的蚕茧,再到丝坊里抽丝成线,若能自成一条完整的脉络,往后不管是利润还是主动权,都能牢牢攥在自己手里,再不用看旁人脸色。她立刻点头,语气里带着几分急切:“好,这就去!”

马车辘辘驶过半个京城,停在城西一处清静却不偏僻的院落前。这里原是个旧绸缎庄的库房连带后院,被曦曦一眼看中盘了下来,此后便按着曦曦画的厚厚一沓图纸,日日敲敲打打地改建。

推开新漆得乌黑发亮的大门,一股温暖的气息扑面而来,混着新鲜木料的清香、石灰的干爽,还有淡淡的桐油味,闻着便让人心里敞亮。苏氏引着墨兰,一处一处细细看过去。

院子收拾得宽敞平整,青石板铺得严丝合缝,角落里还留着几方花圃的土胚,想来是曦曦特意留出来,预备日后种些花草点缀的,免得工坊里只闻得机器声,不见半分生气。正房被彻底打通了,隔成了前后两间敞亮的大工坊,冬日柔和的阳光,从特意加宽加高的窗棂里洒进来,落在一排排崭新的木质机器上,映得那些打磨光滑的木料泛着温润的光。

那些缫车、纺机,样式与寻常市面上的确有不同,结构看着更精巧,转动的轴轮处都细心地包了铜皮,既耐用又顺滑,不会轻易卡壳。机器与机器之间留着充足的空隙,足够人转身走动,半点不显拥挤。墨兰虽不懂其中的具体妙处,但瞧着这整齐划一、处处透着条理的格局,便觉得说不出的利落顺眼。

“昭哥儿特意找了城里最老练的工匠,千叮咛万嘱咐,说这是四姑娘亲手定的式样,半分不敢走样。”苏氏指着那些机器,笑着解释,“这边靠窗的是煮茧、抽丝的区域,灶台砌得矮,水槽也按着女工操作的高度来的,站着干活不累腰;那边靠里的是纺纱、整理丝线的地方,曦姐儿说怕日后添新机器,特意多留了地方,线路也都预先埋好了。地下埋的陶管,都连着隔壁厢房的地龙,这边一烧火,整个工坊都能暖起来,冬天纺丝不怕丝线受潮发脆,女工们做活也舒坦,手不僵,活计才能做得精细。”

两人又转到侧边的厢房。这里被隔成了几间屋子,有两间是大通铺,垫着厚褥子,一看就是给日后招来的女工预备的;还有几间略小些的,窗明几净,想来是给管事的女师傅留的住处。后头还搭了个小厨房,锅碗瓢盆一应俱全,连水缸都盛得满满当当。

“曦姐儿说,若是招了女工,来回奔波不便,或是逢着赶工的时节,总得有地方让她们歇宿、吃口热饭。”苏氏掀开厨房的锅盖,笑着道,“昭哥儿连院子里的水井都让人重新淘洗过了,水甜得很,柴房也搭得结实,堆了不少干柴。”

墨兰静静地走着,看着,指尖拂过光洁的窗台,触到结实的门框,心头的震撼一点点漫上来。眼前这实实在在的景象,与她记忆里,曦曦伏在案前,拿着炭笔一笔笔绘制图纸,又掰着手指跟她一点点解释的图景,渐渐重叠起来,最后严丝合缝,分毫不差。

她还记得曦曦当时指着图纸上的线条,认真地说:“母亲,工坊不只是个干活的地方,得让人愿意在这里干活才行。光线要足,不然伤眼睛;地方要宽敞,不然憋闷;冬天不能冻着手,夏天得开窗通风。女工若是离家远,得有个能安心睡觉吃饭的地方,她们没了后顾之忧,心思才能全放在丝线上,出来的活儿才精细。”

她还仰着小脸,眼神亮得惊人:“咱们不是寻常的作坊主,只想着赚快钱。咱们得让跟着咱们的人,觉得有奔头,有依靠。”

当时墨兰听着,只觉得女儿的想法虽好,却未免过于理想,甚至有些“妇人之仁”。开作坊雇人,给足工钱便是,何须这般费心费力,考虑得如此周全?这得多花多少银钱,多费多少心思?

可如今,站在这已然成型的丝坊里,看着处处透着用心与超乎寻常考量的细节,墨兰却只觉得心头发烫。这不是一座冰冷的、只追求产出的工场,这里面藏着一种……一种对人的关怀,对“长久”和“品质”的执着追求。从均匀供暖的地龙,到明亮通透的窗户,再到备下的寝处与厨房,无一不是为了“让事情做得更好,让人待得更稳”。

这份格局,早已超出了普通内宅妇人,甚至一般商人经营产业的眼界。

苏氏在一旁,看着墨兰怔忡动容的神色,轻声道:“三弟妹,不瞒你说,昭哥起初看了图纸,也觉得四姑娘年纪小,想得太细,未免有些奢费。可照着图纸一步步做完,他回来跟我说,这坊子弄得……确实不一样,看着就让人心里踏实,觉着是正经做长久事业的样子。他还私下嘀咕,说四姑娘这心思,若是投生成个男儿郎,怕是状元及第、治国安邦都使得。”

墨兰没有接话。她走到工坊中央,缓缓转过身,环视着这方被阳光笼罩的空间。阳光落在她的发间肩头,暖洋洋的,如同她此刻的心境。

她仿佛看到了不久的将来,这里机器嗡鸣,炉火不熄,雪白的蚕茧在沸水里翻滚,纤细的生丝从女工们灵巧的手中抽出,一圈圈缠绕在轴轮上,堆成小山似的银丝。她仿佛看到这里产出的上等丝线,被送到绸缎庄,换来一沓沓沉甸甸的银票;更看到那些面色蜡黄的农家女子,在这里挣到了安稳的工钱,挺直了腰杆,脸上有了笑容,眼里有了光彩。

这一切,都始于她那个与众不同的女儿,始于那些曾被她觉得“离经叛道”的念头。

“二嫂子。”墨兰终于开口,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却透着前所未有的清晰与笃定,“这里很好,完全按着曦姐儿的意思来的,极好。等曦曦从桑园回来,让她最后查验一遍。若是没有问题,便按着她定的章程,开始招人吧。”

她顿了顿,抬眼望向窗外明朗的天空,阳光刺得她微微眯起眼,仿佛在透过这片澄澈的天,与那个总能看到更远地方的女儿对话。

“这丝坊,是她的心血。”墨兰的声音轻了些,却字字清晰,“以后……也总会是她们姐妹几个,最坚实的依仗。”

林苏从桑园回到府中,鬓边还沾着几点桑叶的碎末,手里拎着个装着春蚕样本的小竹篮,还没来得及坐下喝口热茶,就被闻讯赶来的苏氏一把拉住。二伯母脸上的笑意藏都藏不住,眉眼间满是兴奋与期待:“曦姐儿可算回来了!快,随二伯母去城西一趟,你二伯父带着人,可算是把你那丝坊给拾掇得妥妥帖帖了,就等你去验收呢!”

林苏的眼睛倏地一亮,连日蹲在桑园里观察春蚕长势的疲惫一扫而空,她将竹篮往星辞手里一塞,连声应道:“好!这就去!”脚下的步子都轻快了几分,迫不及待地跟着苏氏出了门。

再次踏入城西的丝坊,景象又与墨兰前日来看时不同。那些新式的缫车、纺机静静陈列在敞亮的工坊里,打磨光滑的木轴泛着温润的光,地龙烧得正好,暖意丝丝缕缕地漫过脚背,让整个空间干燥又舒适,空气中残留着新木料的清香和淡淡的桐油味,闻着就让人心里敞亮。梁昭正背着手,在工坊里踱着步子细细检查,听见动静转过身来,见是林苏,脸上立刻露出爽朗又带着几分自得的笑容。

“曦姐儿来啦?快瞧瞧!”梁昭大步迎上来,拍了拍身旁一台缫车的木架,语气里满是邀功的意味,“瞧瞧你二伯父给你办的这差事,机器安得稳稳当当,地龙烧得暖暖和和,这窗棂的高度、屋子的进深,可都照着你图纸上的尺寸来的,可还入眼?”他虽是武人出身,性子直率,但办起差事来却是半点不含糊,尤其对林苏这个主意多、眼界高的侄女格外看重,这次督造丝坊,更是实打实费了十二分的心。

林苏立刻扬起一脸灿烂的笑容,小嘴甜得像抹了蜜:“二伯父最厉害了!这坊子弄得又敞亮又齐整,比我画在纸上空想的还要好上三分呢!”她一边说,一边踮着脚这里摸摸、那里看看,手指拂过包着铜皮的转轴,又俯身检查了水槽的坡度,眼神里满是货真价实的满意,“地龙的烟道埋得隐蔽,还不呛人,机器之间的空隙也留得足,女工们干活肯定不挤。二伯父出手,果然不同凡响!”

梁昭被这几句夸赞说得身心舒畅,仰头哈哈大笑起来,连日督工的疲累仿佛都消散在了这笑声里,拍着胸脯道:“你满意就好!往后有什么要改的、要添的,尽管跟二伯父说!”

林苏笑着应了,目光掠过工坊的后窗,落在窗外紧邻着的一处院子上。那院子看着有些破败,墙头爬满了枯藤,几间屋子的屋顶长了杂草,门扉也漆皮剥落,但胜在格局方正,面积不小,空荡荡的晒场上还立着几根旧木桩。她指着那院子,好奇地问:“二伯父,后面那个院子,也是咱们的产业吗?”

梁昭顺着她的手指看去,摇了摇头,语气里带着几分惋惜:“那可不是。是旁边一户老秀才家的祖产,老秀才前年染病过世了,家里就剩个寡媳带着个五六岁的幼孙守着,孤儿寡母的,日子过得紧巴,那院子也荒废好些年了。怎么,曦姐儿看上那地方了?”他素来敏锐,一眼就察觉到了林苏眼中的兴趣。

林苏重重点头,目光依旧流连在那片荒芜却颇有潜力的空地上,语气里带着几分思量:“那院子地方挺规整的,又跟咱们丝坊挨得近,若是能连成一片……”

她的话还没说完,一旁的苏氏却微微蹙起了眉。她轻轻拉了一下林苏的袖子,语气温和却带着不容置疑的郑重,眼神里满是担忧:“曦姐儿,你若是真看上了,咱们可以好好去跟人家商量,按市价买卖也好,租用也罢,都是正途。切记,咱们永昌侯府行事,要守规矩、合律法,万不可仗着势大,做出强买强卖、欺凌孤寡的事来。名声要紧,良心更要紧啊。”她是书香门第出身,最看重的就是行事端正,生怕林苏年纪小,又得府里上下看重,一时兴起,做出什么有损侯府清誉的不妥当之举。

林苏立刻敛起脸上的笑意,神色变得格外正色,她转过身,对着苏氏认真地躬身行了个礼,语气恳切又坚定:“二伯母放心,曦曦明白的。咱们是正经做长久生意的,更要行得正、坐得直。若是真要谈,定然是公平交易,绝不占那户人家半分便宜,给的价钱只会比市价高些,绝不能坏了侯府的名声,更不能让人家孤儿寡母受委屈。”

梁昭也在一旁点头附和:“你二伯母说得在理。不过既然曦姐儿你有意思,这事儿就包在二伯父身上,我先去探探那寡妇的口风,若对方愿意,咱们就按规矩来,绝不逼人家。”他办事雷厉风行,当即就把这事记在了心上。

苏氏见林苏说得恳切,神色坦荡,这才放下心来,又好奇地追问:“曦姐儿,你要后面那院子,是想扩大工坊的规模?还是另有他用?”

林苏转过身,目光落在工坊厢房里那些整洁却简单的大通铺上,眼神里带着几分深思,缓缓说出了自己的想法:“二伯母,您看咱们预备的这些住处,大通铺固然能解一时之需,节省地方,可若是女工们要长年累月在此做工,甚至想以此为业,总睡通铺,终究是不舒服,也没个隐私,难以安心安家。”

她顿了顿,抬眼望向苏氏和梁昭,眼神清澈而明亮,描绘着一个更远的前景:“我是想着,若是能把后面那院子盘下来,好好规划一番,建起一排排小巧却独立的屋舍。每间屋子不必大,但可以有一张独立的床铺、一个放衣裳的箱柜,甚至隔出个能烧热水的小灶台。女工若是做得好,愿意长久留下来,便可以低价租住,日后若是做得久了、攒下钱了,甚至可以让她们买下屋子的使用权。这样,她们就能把这里真正当成一个可以安身立命的地方。”

“有了稳定的、像样的住所,她们的心才能更定,手艺才能更精,也才能把咱们的丝坊当成自己的家一样爱护、经营。”林苏的语气里,带着超越年龄的笃定与通透,“咱们要做,就不能只做一时的生意,赚一笔快钱就走。咱们得让跟着咱们干的人,有奔头,有想头,有尊严,有家。这样,咱们的根基才能扎得深,走得远。”

苏氏彻底怔住了,她看着眼前这个才七岁多的侄女,听着这番关于“安身立命”“尊严”“家”的论述,只觉得一股震撼从心底涌起,比初见那规整的丝坊时更甚。这哪里是在经营一个小小的作坊?这分明是在尝试构筑一个完全不同的小世界啊!一个能让女子们靠着自己的双手,活得有底气、有尊严的小世界。

梁昭也收起了脸上的笑容,神色变得无比郑重。他看着林苏那双清亮的眼睛,忽然有些明白,为何母亲和弟妹会对这个孩子如此看重了。这眼界,这心胸,这谋略,哪里是寻常的闺阁女儿能比的?

“好!”梁昭猛地一拍大腿,眼中精光闪烁,语气里满是振奋,“曦姐儿,你这想法,二伯父全力支持!后面那院子的事,就包在我身上,一定按你说的,合规合情地去谈,绝不叫人戳咱们脊梁骨!这独立屋舍该怎么建,你得空画个大概的章程出来,二伯父去找城里最好的匠人来商量,保准弄得妥妥帖帖!”

苏氏也从震撼中回过神来,她看着林苏,眼神复杂难言,有惊叹,有欣慰,还有一丝难以言喻的期待,最终化作一声长长的叹息,语气里满是支持:“曦姐儿……你放手去做吧。只要合乎道理,不违律法,二伯母……也支持你。”

阳光透过窗棂,落在林苏带着笑意的脸上,也落在工坊里那些静静陈列的机器上。丝坊的雏形已成。

梁昭办事向来爽利,隔日便备了份不算薄却也绝不张扬的礼——两斤细面、一匣子点心,亲自登门拜访陈娘子。他自觉堂堂永昌侯府二爷,屈尊来谈一处破落院子的买卖,已是给足了颜面,况且出价按市价来,对方没有不答应的道理。

谁知那陈娘子虽是个孀居妇人,个孀居妇人,眉眼间带着几分愁苦,骨子里却颇有读书人家的清傲与固执。亡夫留下的这方小院,是她和幼孙唯一的依靠,更是她守着的一点念想。任凭梁昭把侯府的名头、公道的价格说了又说,她只是垂着头,手里紧紧攥着洗得发白的帕子,声音细弱却异常坚定,翻来覆去只有两句话:“先夫遗泽,不敢轻弃……奴家孤儿寡母,全凭此院安身立命……”

梁昭是个直来直去的武人性子,最烦这般磨磨唧唧的拉扯。他耐着性子劝了半日,好话歹话说尽,陈娘子却油盐不进,只拿眼泪和“守祖产”搪塞。他既不能仗势欺人,又没法撬开这妇人的嘴,僵持到日头偏西,只得铩羽而归。

回到府中,梁昭对着闻讯赶来的苏氏、墨兰和林苏连连摇头叹气:“那妇人甚是执拗!我把话说得再明白不过,价钱也给得公道,她就是不松口。看着胆小得很,骨头却硬得很!依我看,这事难办,不如另寻别处算了。”

苏氏听完,脸上掠过一丝果然如此的神情,轻轻叹了口气,转向林苏,语气温和地劝慰:“曦姐儿,你看,世事便是这般。有时并非有银钱、占情理就能办成事。那陈娘子有她的难处与坚持,咱们也不能强求。此事……不如暂且搁置,另寻他处,或是先将就着用现有的地方,日后再做打算?”

她这话,既是安慰略有些失落的林苏,也是给梁昭一个台阶下,隐隐透着几分“世事难两全,不必过于执着”的感慨。

林苏微微蹙眉,秀气的眉头拧成一个小小的结,正低头思索着别的法子。一旁的墨兰却忽然站了起来,她垂眸理了理袖口的褶皱,再抬眼时,眼中闪过一丝异样的光芒——那不是失意的泪光,而是一种属于她这个出身庶女、历经后宅沉浮、又在商海初尝甜头的女人,才懂的混合着算计与共情的锐利。

“二嫂子,二哥,”墨兰的声音平静,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笃定,“让我去试试吧。”

梁昭愣了一下,颇有些意外:“你去?弟妹,那妇人油盐不进,我一个大男人都说不动,你一个妇道人家……”

“二哥有所不知。”墨兰打断他的话,语气淡然,“二哥是男子,又是侯府爷们,身份贵重。那陈娘子见了你,先就存了三分防备、七分惧意,只怕咱们是仗势压人,话自然听不进心里去。我去,同是女子,又都是带着孩子过日子的人,或许……能说上几句贴己话。”

苏氏沉吟片刻,点了点头:“也好。三弟妹去试试无妨,只是切莫动气,实在不成,便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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