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7章 先遣小队聚成军(1/2)
马车刚驶出永昌侯府所在的朱雀大街,正要拐上通往城门的主干道,车轮轱辘的滚动声却骤然停了下来。
拦在马车前的,是一位身着素色布裙的妇人,荆钗布裙,衣着朴素,料子却熨帖平整,看得出是个细致妥帖的人。她身边只跟着一个低头顺目的小丫头,手里挎着一个半旧的布包袱。妇人年纪不过二十出头,面容清秀温婉,眉宇间却透着一股寻常闺阁女子少有的坚毅与豁达。正是李婉娘。
梁圭铮坐在外侧的车夫旁,见状立刻警惕地按住腰间剑柄,沉声道:“何人拦路?” 同时示意车夫勒住缰绳。
车帘被轻轻掀开,林苏探出头,看清来人,不由得微微一怔:“婉娘姐姐?你怎么会在这里?”
严婉娘快步上前,仰头望着车内的林苏,眼神清澈而坚定,开门见山,没有半分客套:“曦曦,我听说你要去东边的灾区救灾?”
林苏颔首,如实答道:“是,那边灾情紧急,我去尽一份绵薄之力。”
“我跟你一起去。”
严婉娘的话,简洁干脆,却像一颗石子,在众人心中激起涟漪。
林苏不由得蹙起眉头,语气里带着几分担忧:“婉娘姐姐,此行绝非游山玩水。东边洪水溃堤,流民遍地,缺衣少食,更有疫病滋生的风险,实在太过危险。你一个妇道人家……”
“我知道危险。”李婉娘打断她的话,语气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决绝,“正因为危险,才更需要有人去。” 她顿了顿,声音低了几分,却愈发清晰,“祖母当年陪嫁的一处田庄,还有两个临街的小铺面,就在受灾最严重的清和县。那是我母亲临终前悄悄转到我名下的产业,是我最后的依傍,我不能眼睁睁看着它被洪水吞没。”
她抬起头,眼中闪烁着与平日行善时相似,却又更加炽热的光芒:“更何况,这些年我在城西接济孤女、帮扶贫妇,最懂底层妇人孩童的心思。她们受灾后,最怕的不是苦,是乱,是被忽视,是求助无门。你带去的多是工坊的汉子、管事,有些话,你们不方便问;有些事,你们不方便做。我能帮你安抚那些受惊的妇孺,能帮你打理安置点的内务,能帮你协调那些藏在细微处的人情世故。”
林苏心中陡然一动。
她说得没错。自己的“三人小组”计划,侧重的是秩序与效率,却唯独在妇孺安抚这一环,有所欠缺。灾后的安置点里,妇女儿童往往是最脆弱的群体,也是最容易引发混乱的源头。婉娘长期与底层女性打交道,既有善名,又懂沟通,她的加入,恰好能补上这个短板。更何况,她有切身的产业在灾区,这份动机,比任何承诺都来得可靠。
林苏沉吟片刻,目光扫过婉娘身后那个名叫春草的小丫头,那丫头虽低着头,却脊背挺直,看得出来是个机灵可靠的。她不再犹豫,侧身让开位置:“既如此,便请姐姐上车吧。我们需尽快赶路,早一刻到,便能多救几个人。”
李婉娘眼中露出一抹亮色,也不矫情,利落地上了马车,春草则抱着包袱,默默爬上了马车,没有半分怯场。
队伍重新启程,马车轱辘声再次响起。林苏想起什么,转头看向坐在车厢角落的两个大丫鬟——云舒和星辞。她此次本是打算独自前往,是墨兰硬让这两个心腹丫鬟跟着,以备不时之需。
“云舒,星辞,此番前去凶险异常,苦累不说,还可能有性命之忧。你们二人……” 林苏话未说完,便被云舒打断。
向来胆大活泼、口齿伶俐的云舒,此刻却难得地露出了几分犹豫之色,她绞着帕子,小声道:“姑娘,奴婢……奴婢实在是怕那滔天的洪水,也怕见着那些流离失所的惨状……奴婢留在京中,替姑娘看好院子的账目,照管着工坊的生意,等姑娘平安回来,可好?”
她的声音带着几分怯意,却也透着几分真诚。林苏理解地点点头,云舒长于交际和算账,确实不适合去灾区那种混乱的地方。留在京中稳住后方,反而是更好的选择。
她转而看向一旁的星辞。星辞向来文静,甚至有些胆小,平日里见着老鼠都要躲远些。林苏本以为,星辞定会比云舒更畏惧。
谁知,星辞却缓缓抬起头,脸色虽有些发白,双手紧紧交握在身前,指节都泛了白,眼神却异常坚定。她声音不大,却字字清晰:“姑娘,奴婢想去。奴婢或许帮不上什么大忙,但奴婢认得字,可以帮着记录安置的灾民人数,帮着分发物资,帮着照看那些失去爹娘的小娃娃……奴婢不怕吃苦。”
这番话,出乎所有人的意料。林苏看着星辞眼中那份藏在胆怯外表下的勇气与担当,心中不由得生出几分动容。这份明知危险却依旧挺身而出的决心,更显珍贵。
“好。”林苏颔首,语气郑重,“星辞,你跟着我。云舒,京里的一切,就拜托你了。”
云舒连忙点头,眼眶微红:“姑娘放心,奴婢一定守好家,等您回来。”
不多时,队伍便抵达了京城的东城门。守城的官兵见马车挂着永昌侯府的徽记,又验过二皇子的通行文书和梁老爷的侯府令牌,不敢有丝毫怠慢,连忙恭敬地打开城门放行。
就在马车即将驶出城门的前一刻,一阵急促的马蹄声由远及近。
只见四名穿着寻常布衣、看起来平平无奇的中年汉子,还有两位挎着药箱的婆子,策马疾驰而来。为首的汉子翻身下马,对着林苏抱拳行礼,声音洪亮:“四姑娘,老夫人怕您人手不够,特命我等前来支援!”
林苏心中一暖。她认得这四人,是祖母陪嫁庄子上的护院,个个身怀武艺,却低调内敛;那两位婆子,则是府里最懂医术的稳婆,尤其擅长处理外伤和防疫,是祖母压箱底的可靠人手。
这是梁夫人思前想后,不动声色送来的最大支持。
至此,一支成分复杂却目标明确的救灾先遣队,正式组建完成。
核心指挥:林苏(统筹全局,制定策略,掌控“三人小组”落地执行)
武力护卫\/家族代表:梁圭铮及其四名长随 + 梁夫人派来的四名护卫(负责安全警戒、秩序维护、应对突发危险)
内务安抚\/女性协调:李婉娘及丫鬟春草(专司妇孺安抚、内务打理、民情沟通)
骨干执行:二十名“工坊\/铺子骨干(识文断字者负责登记造册,身强力壮者负责抢险搬运,懂手艺者负责修缮搭建)
后勤医疗\/文书记录:两位懂医婆子(外伤救治、防疫消毒)+ 星辞(灾民登记、物资台账、账目整理)
物资保障:三辆满载金疮药、柴胡汤、石灰、粗布、便携炉灶、耐储干粮的马车,外加三千两应急碎银。
初夏的风,带着几分燥热,卷起漫天尘土。这支不算庞大,却五脏俱全的队伍,迎着远方隐约传来的不安气息,毅然驶出了京城高大的城门,向着那片被洪水与绝望笼罩的土地,疾驰而去。
马车内,林苏缓缓展开那张亲手绘制的灾区组织构架图。泛黄的宣纸上,“三人小组”的职责分工、安置点的区域划分、物资分发的流程细则,一目了然。她的目光专注而明亮,指尖轻轻划过图纸上的字迹。
前路漫漫,危机四伏。
但她知道,考验,从这一刻起,才真正开始。
马车一路向东,车轮碾过的,仿佛不再是人间的官道,而是通往阿鼻地狱的黄泉路。
天地间,是望不到头的、无声蠕动的“人牲”。他们衣衫褴褛,早已辨不出原色,紧紧黏在瘦骨嶙峋的身上,露出的胳膊腿细得像柴火棍,风一吹,仿佛就要折断。曾经灵动的眼眸,此刻只剩下一片被苦难熬干的空洞,没有希望,没有绝望,甚至没有了对生的渴望,只剩下动物般的本能——挪动,再挪动,向着京城的方向,那里或许有一口吃的,或许没有。洪水的暴虐早已褪去,可它留下的饥饿,却在进行一场更缓慢、更普遍的屠杀。
路边的土坡上,一个枯瘦如柴的老汉,正半跪在地上,用颤抖得像秋风中落叶的手,从干裂的土里抠出一把赭红色的泥块。泥块里混着碎石子和干枯的草根,他小心翼翼地搓碎,然后一点点塞进身边孙儿的嘴里。孩子不过三四岁的年纪,饿得连哭的力气都没有,只是瘪着嘴呜咽,小脸上沾着土渣,本能地抗拒着那呛人的、非人的“食物”。老汉浑浊的眼睛里,没有泪水,只有一片麻木的死寂——他不知道这样做是对是错,只知道,总得往嘴里塞点什么,不然,这孩子撑不过今天。
不远处,几个面无人色的妇人,正围着一小滩浑浊的泥水。那水是雨水积下的,里面漂浮着尘土和草屑,甚至还有几只死去的蚊虫。她们却像是捧着什么珍宝,用豁了口的破碗,一下下舀起泥浆,放在一旁慢慢沉淀,试图从那碗浑水里,滤出一点点可怜的浆水,聊以慰藉空空如也的肠胃。
道旁的榆树,早已被剥得精光,惨白的树干在风中挺立,像大地被生生剥去皮肤后,露出的森森白骨。树皮、草根、观音土……能吃的、不能吃的,都被这群灾民塞进了嘴里。
易子而食。
这四个字,不再是史书上冰冷的记载,不再是文人笔下触目惊心的典故,而是弥漫在空气里,那股令人作呕的、绝望的气息。林苏甚至看到,在远处的树林边,几个目光呆滞的流民聚在一起,他们的眼神里,没有了人的温度,只有一种防备又疯狂的光。那是在评估“价值”,是在衡量“取舍”,是在绝望的深渊里,人性被彻底剥离后,最原始的、野兽般的生存算计。
“这……这就是‘岁大饥,人相食’……”李婉娘浑身剧烈地颤抖起来,她死死捂住嘴,眼泪汹涌而出,却发不出一点声音。她不是害怕,而是一种信仰崩塌般的战栗。这些年,她在城西开粥棚,赠棉衣,接济孤女贫妇,以为自己做了天大的善事,以为能凭一己之力,缓解人间的苦难。可此刻她才明白,在真正的天灾与人祸面前——在这腐朽无能、视民命如草芥的封建统治机器面前,她那点善心,不过是试图用一杯水,去浇灭炼狱的熊熊烈火。
梁圭铮站在马车旁,紧握着剑柄,指节泛白,青筋暴起。这个自幼饱读圣贤书、立志习武报国的世家子,这个在京城里鲜衣怒马、意气风发的少年郎,此刻只觉得一股热血冲上头顶,随即又化为彻骨的寒意,从脚底凉到了心尖。圣贤书里说“民为贵,社稷次之,君为轻”,说“仁者爱人”,说“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可眼前这炼狱般的景象,这被朝廷、被官府、被他们这个高高在上的阶层,几乎遗忘和抛弃的“民”,他们的“贵”在何处?那些满口仁义道德的肉食者,他们的“仁”又在何方?他看着那些啃食泥土的灾民,看着那些奄奄一息的孩子,突然觉得,自己身上这身锦衣,竟如此刺眼,如此沉重。他们这些人,又与那些冷眼旁观灾情、甚至拦截急报、妄图从中渔利的帮凶,有什么本质的区别?
林苏站在风中,衣衫被吹得猎猎作响,心却像是被浸泡在冰火两重天里。
眼前的一切,如此熟悉,又如此陌生。
熟悉,是因为在前世,她从泛黄的历史档案里,从亲历者的口述里,无数次见过旧社会“水旱蝗汤”肆虐下,类似的惨状。那是封建土地所有制的枷锁,是苛捐杂税的盘剥,是官僚体系的腐败,是小农经济不堪一击的脆弱性,共同酿成的周期性人间惨剧。每一次大灾,都是对底层农民的一次系统性收割,人命如草芥,生死由天定。
陌生,是因为她来自一个截然不同的世界。一个没有“人相食”的世界,一个将“人民至上、生命至上”刻进骨髓的世界。在那个世界里,“大灾”就是最高等级的动员令。不会有飞鸽传书被权贵的弓箭射落,只会有全国一盘棋的紧急调度,铁路公路彻夜不眠,运输物资的车队浩浩荡荡;不会有流民啃食泥土、易子而食,只会有“解放军来了”的呼喊响彻灾区,只会有党员干部冲锋在前,用身体筑起堤坝,用双手刨出生命;不会有官府失能、仓廪空虚,只会有“一方有难,八方支援”的誓言,医疗队伍、抢险大军从四面八方赶来,不惜一切代价,挺进每一个生命禁区。人民的生命安全,是压倒一切的最高政治。那是根植于社会主义制度本质的、对每一个生命最起码的尊重与不放弃,是用无数先辈的鲜血和生命,换来的最珍贵的信仰与基石。
而这里……
林苏闭上眼,再睁开时,眼底只剩下一片冰冷的清醒。她提笔写下给二皇子的急报,每一个字都重如千钧,落在纸上,却又轻如鸿毛。她太清楚了,在这封建王朝的权力棋局里,这封信的价值,从来不在于能救多少条人命,而在于它能成为哪一方势力博弈的筹码,能为谁换来权位,能扳倒谁的政敌。或者,像现在这样,被一支冷箭轻易终结,连一丝涟漪都激不起。
信鸽坠落的那一刻,林苏没有惊讶,只有一种深入骨髓的悲凉。
这不是意外,是必然。是这吃人的制度下,底层人命在权力算计中,轻贱如尘埃的必然。
功劳?在这个王朝里,救灾的“功劳”从来不属于救了多少人,只属于能借此讨好皇帝、扳倒政敌、巩固权势的官僚。罪责?会被层层推诿,最终落在某个“办事不力”的末微小吏头上,或者干脆归咎于“天意如此”,一笔勾销。
风卷起尘土,迷了所有人的眼。
“我们等不到了。”林苏的声音嘶哑,却带着一种破开迷雾的决绝。她转过身,看向自己这支小小的队伍——二十名工坊骨干,四名护卫,两位医婆,还有李婉娘、星辞,以及马车上那点有限的粮食、药品和石灰。这些,是她依靠超越时代的理念,在封建制度的缝隙里,艰难攒下的“本钱”。而此刻,她要拿着这点本钱,去对抗整个制度性腐烂所催生的浩劫。
“圭铮,列队!”林苏抬手,指向马车旁的一杆宫色旗帜,那上面绣着五角星,“竖起我们的旗号,把侯府的徽记收起来!从现在起,我们不再是永昌侯府的人,我们只是一群路过的人,一群见不得人间惨剧,想尽力做点事的人!”
梁圭铮一怔,随即眼中闪过一丝明悟。他深吸一口气,拔剑出鞘,寒光映着他年轻而郑重的脸庞。这一刻,他不再是为了家族的使命,不再是为了二皇子的嘱托,而是为了心中那点尚未被世俗磨灭的、属于“人”的良知。他转身,对着护卫和工坊骨干沉声道:“列阵!守住前方的高地,划出一片安全区!敢滋事哄抢者,格杀勿论!”
“婉娘姐姐,星辞,两位婆婆!”林苏转向她们,语气急促却坚定,“立刻架起便携炉灶,烧开水!第一锅水,必须滚沸,然后加盐!记住,先救命,再救饥!喝生水会引发瘟疫,那是比饥饿更可怕的东西!”
严婉娘抹去眼泪,用力点头,她的手还在颤抖,可眼神却变得无比坚定。她和星辞一起,手脚麻利地从马车上搬下炉灶和柴火,噼啪的火苗燃起,映亮了她们苍白的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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