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9章 深宅筹谋护亲恩(1/2)
墨兰回到永昌侯府时,已是戌时末刻。府内灯火通明,却异常安静,下人们走路都踮着脚尖。
她刚回到自己的院子,周妈妈便迎上来,压低声音道:“三奶奶,二奶奶带着娴姐儿来了,已在西厢暖阁等候多时。”
苏氏?还带着娴姐儿?墨兰眉头微蹙。
“请她们稍坐,我换身衣服便来。”墨兰说着,快步走进内室。采荷手脚麻利地帮她卸下钗环,换了家常的藕荷色褙子,重新挽了个简单的髻,只簪一支珍珠簪。
收拾妥当,墨兰步入西厢暖阁。苏氏与娴姐儿正对坐着喝茶,见她进来,两人都站起身来。
“二嫂、娴姐儿,这么晚了还劳你们过来,可是有事?”墨兰示意她们坐下,自己也坐在主位。
苏氏仔细打量了墨兰一眼,缓缓开口:“三弟妹刚从盛家回来?”
墨兰心下一动,面上却平静:“是。家里有些事,父亲召我们回去商议。”
“可是为着……盛长梧的事?”苏氏问得直接,声音压得极低。
暖阁内只点着两盏灯,光线昏暗,将三人的面容都笼在阴影里。窗外偶尔传来巡夜婆子的脚步声,更显得室内寂静。
“二嫂消息灵通。”墨兰没有否认,轻轻点了点头,“正是为长梧堂兄的事。他……卷入了赈灾案。”
苏氏与娴姐儿交换了一个眼神。娴姐儿抿了抿唇,向前倾身,声音又轻又急:“四婶,我今日回娘家,与我母亲私下说话,才知道一些事……或许对盛家、对您有用。”
墨兰抬眸:“请讲。”
娴姐儿深吸一口气,像是鼓足了勇气:“我母亲说……顾侯,就是我二叔顾廷烨,其实私下里,一直在悄悄提拔盛长梧。”
墨兰一怔:“顾侯提拔长梧堂兄?这……我从未听说。”盛家与顾家虽是姻亲,但明兰嫁过去后,顾廷烨对盛家子弟虽有照拂,却也有限,尤其是对隔房的长梧,更不该有什么特别的交情。
“不是明面上的提拔。”娴姐儿摇头,压低声音,“是暗地里的关照。我母亲说,大概两三年前,顾侯就曾授意漕帮的人,在几次军需转运的差事上,给盛长梧行过方便。后来他调任中威卫镇抚,里头也有顾侯打点的影子。”
墨兰眉头越皱越紧:“为何?顾侯与长梧堂兄,并无深交。”
娴姐儿看了苏氏一眼,得到后者点头示意,才继续说道:“我母亲说……顾侯之所以暗中关照盛长梧,是因为他这个武官的出身,本就不太‘正当’。”
“不太正当?”墨兰想起父亲在厅上的话,“父亲说,长梧堂兄的武职,是他走正规程序,引荐入仕的。”
苏氏这时开口了,声音沉稳,却字字清晰:“四弟妹,引荐入仕是没错。但盛长梧那个武官的缺,当年是怎么来的,你父亲怕是没跟你们细说。”
她顿了顿,看着墨兰的眼睛:“娴姐儿听到的,和我从大房那儿偶尔听来的零星消息,倒是能对上——盛长梧那个缺,根本就不是什么正经路子来的。是盛家二房,你父亲盛纮,动用了某些……不太能见光的关系,硬生生给他‘安排’进去的。说白了,他这个官,从一开始,就来路不正。”
墨兰的脑子“嗡”的一声,像被什么重物击中。
暖阁内的烛火跳动了一下,将三人的影子投在墙上,拉得扭曲变形。
“来路……不正?”墨兰喃喃重复,脑海中却飞快地闪过许多被她忽略的细节。
盛维大伯一家对二房近乎卑微的讨好——年年节礼厚重得过分,族中大事小情唯盛纮马首是瞻,只为维系与二房的关系。
盛长梧高娶康允儿——康家虽已没落,可到底是世代簪缨,康允儿是嫡出的女儿,当初议亲时,康姨妈可是趾高气扬得很。这样一门亲事,怎么就落到了长梧这个隔房侄子头上?而且康允儿当年,原本是有机会与长柏议亲的!
长柏是谁?盛家二房嫡长子,清流进士,前途无量。
长梧是谁?宥阳大房一个靠“引荐”才得了武职的子弟。
这中间的差距,何止云泥!
可康家居然就答应了,还答应得颇为爽快。当时墨兰只当是康家没落,不得不低头,如今想来……
“所以,”墨兰的声音有些发干,她抬眼看向苏氏,“康家答应这门亲事,不是因为长梧本人,而是因为……他背后,站着能给他‘安排’官职的盛二房?”
苏氏缓缓点头:“不止如此。盛长梧娶了康允儿,就等于是盛家大房,用一桩婚事,向二房表明了态度——他们愿意彻底依附,愿意成为二房手中最好用的刀。所以后来康允儿在康家出事,盛家大房说收拾就收拾,毫不手软。那不是因为长梧多在乎这个妻子,而是因为……这是给二房交的投名状。”
娴姐儿接口,语气里带着年轻人特有的尖锐:“四婶您想,长梧舅舅那个武职,既然来路不正,就意味着他有天大的把柄握在二房手里。他敢不听话吗?他敢不为二房办事吗?这些年,盛家大房在宥阳,明里暗里为二房处理了多少‘不方便’的事?输送了多少银钱?这些,只怕连您都不完全清楚。”
墨兰感到后背一阵发凉。
她想起了很多事。
想起每年从宥阳送来的、丰厚到不正常的年礼。
想起长梧每次来京,对盛纮那种近乎奴仆的恭敬。
想起康允儿刚嫁过去时,还带着康家嫡女的傲气,可不过一年,就变得沉默寡言,再后来,连康家出事,盛长梧娶了平妻。
原来如此。
原来盛家大房对二房的“恭敬”,不是出于亲情,不是出于对盛纮官威的畏惧,而是一种赤裸裸的利益捆绑与人身依附。
长梧的官职是二房给的,他的前途捏在二房手里,甚至他的妻子,都是二房用来牵制康家、展示权威的工具。所以大房必须死心塌地,必须源源不断地送钱、送人、处理那些见不得光的“脏事烂事”,充当二房的马前卒和钱袋子。
而这次长梧出事……
“所以,”墨兰听到自己的声音冷静得可怕,“长梧堂兄这次卷入赈灾案,或许本身,就是二房某些‘安排’的一部分?或者至少,是因为他这些年为二房做的事,留下了痕迹,被人抓住了把柄?”
苏氏没有直接回答,只是深深看了墨兰一眼:“四弟妹是聪明人。有些事,点到即止。我们今日来,只是觉得……你既是盛家女,又是梁家媳,夹在中间,该知道些内情,早做打算。”
娴姐儿也点头:“四婶,我二叔……顾侯他暗中关照长梧舅舅,或许也是看透了这层关系,知道这人用得上,也……控制得住。但现在案子闹大了,顾侯自身难保,怕是也顾不上他了。”
墨兰沉默了。
暖阁里安静得能听到烛芯燃烧的细微声响。窗外的夜色浓得化不开,像一团厚重的墨,将整个侯府包裹其中。
她想起方才在盛家,父亲那沉痛又无奈的表情,长柏那正义凛然的“不包庇罪徒”,明兰的转达……现在回想,每一个表情,每一句话,底下都藏着冰冷的算计。
长梧对大房而言,是倾尽资源培养的嫡子,是家族在军中的希望。
可对二房而言,他是什么?
是一把用得顺手的刀,是一个可以随时丢弃的卒子,是一个……证明二房对大房拥有绝对控制权的象征。
所以当这把刀可能伤及自身时,二房会怎么做?
父亲在厅上安排得头头是道——要查清真相,要不偏不倚,要维护家族声誉。可如果“真相”就是这把刀本来就不干净,如果“不偏不倚”的结果就是弃卒保车呢?
康允儿当年能“说收拾就收拾”,那么今日的长梧……
墨兰感到一股寒意从脚底升起,瞬间蔓延至四肢百骸。
她看向苏氏和娴姐儿,起身,郑重地福了一礼:“多谢二嫂,多谢娴姐儿。这份情,我记下了。”
苏氏扶住她,叹了口气:“一家人,不说这些。只是四弟妹,如今这局势……梁家有梁家的难处,盛家有盛家的算计。你心里要有杆秤,孰轻孰重,得自己掂量清楚。”
暖阁的门在身后轻轻合拢,苏氏与娴姐儿的脚步声渐行渐远,最终消失在梁府深沉的夜色里。
墨兰独自站在窗前,半晌未动。
窗外是浓得化不开的黑暗,侯府各院的灯火已次第熄灭,只有巡夜婆子手中提着的灯笼,偶尔在远处游廊下一晃而过,像黑暗中飘忽的萤火。夜风穿过窗棂缝隙,带着庭院里泥土与新叶的气息,却吹不散她心头的寒意。
“来路不正……”
这四个字在她脑海中反复回响,每一声都像重锤,敲碎了她对盛家、对父亲盛纮最后一丝天真的幻想。
她想起很多事。
想起幼时在盛府,曾偶然听到下人们私下议论,说宥阳大房的维大伯“有本事”,能把次子长梧送进卫所当官。那时她不懂,只觉得长梧哥哥能穿戎装很威风。母亲林噙霜曾嗤笑一声,说:“什么本事?还不是你父亲肯替他周旋。”语气里满是轻蔑与不甘——为长枫的前程不甘。
她想起长梧每次来京,必定先去拜见盛纮,那姿态恭敬得近乎卑微。送的礼都是精挑细选,却从不张扬。有一次她撞见长梧在父亲书房外等候,寒冬腊月,他就那么垂手站在廊下,鼻尖冻得通红,却不敢去耳房取暖。当时她只觉得这位堂兄太过拘谨老实,如今想来……
那不是拘谨,是恐惧。是对自己命运掌控者最本能的敬畏与臣服。
她想起康允儿刚嫁过去那两年,回京时还会来盛府走动,言谈间虽已谨慎,眼底尚有一丝属于康家嫡女的傲气。可后来,那点傲气就没了,只剩下沉默与顺从。康家出事时,她甚至没敢为娘家多说一句话。墨兰曾以为是康家伤透了她的心,现在想来……
那是她知道,自己嫁的不是盛长梧这个人,而是盛家二房对康家的控制权。她的顺从,是她在这桩婚姻里唯一的生存之道。
还有那些年节时从宥阳送来的厚礼——不是寻常亲戚间的馈赠,而是近乎进贡的分量。丝绸、药材、古玩、甚至整箱的银锭……大房靠着经商攒下的家底,怕是有大半都流入了二房的私库。
而她墨兰,作为盛家二房的女儿,竟从未深想过这背后的意味。她只当是大房巴结二房,只当是父亲官威日重,族人都来依附。
何等天真!
墨兰的手指紧紧抓住窗棂,冰凉的木质触感让她打了个寒噤。
原来盛家表面光鲜的“家族和睦”、“兄弟同心”底下,是这样赤裸裸的剥削与控制。大房用钱、用人、用尊严,向二房换取一个“官身”,换取在族中说一不二的权力。而二房,则用手中那点微不足道的官场资源,将大房牢牢绑在战车上,让他们成为处理脏事烂事的白手套,成为随时可以丢弃的替罪羊。
长梧的武职是二房“安排”的——这意味着什么?意味着他这个官,从一开始就埋着天大的雷。是伪造了履历?是顶了别人的缺?是走了哪位不该走的关系?无论哪一种,都是足以抄家灭族的把柄。
这个把柄,一直握在盛纮手里。
所以长梧必须听话,大房必须顺从。所以康允儿可以被“说收拾就收拾”,所以大房年年进贡不敢有怨言。
而现在,长梧出事了。
是因为他这些年为二房做的那些“脏事”终于露了马脚?还是因为他这颗棋子,到了该被舍弃的时候?
墨兰想起父亲在厅上的表情——沉痛,无奈,疲惫。那表演何其精湛!连她这个亲生女儿,都几乎要相信父亲是真的在为侄儿忧心,在为家族前途焦虑。
可若这一切,本就是二房计划中的一环呢?
如果长梧的“失职”,本就是二房为了撇清某些更深的牵连,故意推出去顶罪的呢?
或者,如果长梧的案子牵扯出了二房某些不想为人知的秘密,那么父亲会怎么做?
他会救长梧吗?
还是会……让他“病死在狱中”,让所有秘密随着他的死,永远埋进土里?
就像当年,康允儿可以被“说收拾就收拾”一样。
墨兰感到一股恶寒从脊椎升起,瞬间蔓延全身。她猛地松开抓着窗棂的手,后退一步,仿佛那木头上沾着看不见的毒。
暖阁里只点着两盏烛台,光线昏暗。她的影子被拉长,扭曲地投在地上,像某种不安的征兆。
她需要冷静。
墨兰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坐下来。桌上还放着苏氏和娴姐儿用过的茶盏,茶水已凉,在烛光下泛着浑浊的光。
她需要从头理清。
第一,长梧是二房的棋子,他的官职来路不正,这是他的死穴,也是二房控制大房的锁链。
第二,长梧现在出事了,卷入的是皇帝亲自主导、三司会审的赈灾大案。这种案子,要么不查,要查就必然要见血。长梧的“来路不正”,在这种高压下,极可能被翻出来。
第三,如果长梧的“来路”被翻出来,会牵连谁?首先是他自己,然后是大房,最后……是当年“安排”他进去的盛纮。虽然父亲做事向来滴水不漏,未必会留下直接证据,但官场上,有时候不需要证据,只需要“嫌疑”。一旦盛纮被怀疑在官员选拔中舞弊,他的清誉、他的仕途,都将受到重创。
所以,从父亲的角度,他必须保住长梧——至少,要保住长梧不把自己“来路不正”的事供出来。
但怎么保?
硬保?在这种风口浪尖上,一个五品官员硬保一个涉嫌渎职贪墨的武官,无异于引火烧身。
那就只剩下一条路——让长梧“心甘情愿”地认下所有罪责,并且“病死”在狱中,让案子到此为止。
就像……康允儿当年那样。
墨兰的手猛地一颤,碰翻了桌上的茶盏。冰冷的茶水倾泻而出,浸湿了她的袖口,她却浑然不觉。
因为她突然明白了一件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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