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1章 译事千秋 正名之始(2/2)

过程异常艰难。每一个重要术语的确定,都伴随着激烈的争吵与反复的妥协。但渐渐地,一套以新译为主、兼顾部分合理旧称、并附有详细定义与来源说明的术语体系,开始艰难地成型。例如,最终确定“oxygen”采用“氧”(取“养气”之核心义,且造专字以示其元素性),而“hydrogen”定为“氢”(取“轻气”之核心义)。

林凡亲自为《总目》作序,其中写道:“正名之业,实为开新之基。名不正则言不顺,言不顺则事不成。今译泰西之学,非是俯就他人,实乃以我之文字,格彼之物理,融会贯通,以为我用。故译名之定,当以‘致用’为宗,以‘求真’为本,兼容并包,渐成新统。”

《泰西格致译名审定总目(初编)》的颁布,在学界与实务界引起了巨大反响。争议并未完全平息,但混乱的局面开始得到遏制。格物大学堂的教材、检验所的标准文书、船厂的工艺手册,开始逐步采用审定的新术语。

更重要的是,这一过程本身,成了一次深刻的思想启蒙。它迫使士大夫们直面一个事实:面对汹涌而来的新知识,固有的语言和概念体系需要扩展、更新,甚至重构。这不仅仅是翻译的技术问题,更是文明如何吸收异质养分、实现自我更新的根本问题。

王睿拿着那本术语终于统一的《化学通论》新译本,对同僚感慨:“以往只知埋头检验,如今方知,手中每一个数据、笔下每一个结论,都依托于背后这一整套正在艰难建立的新‘话语’。正了名,我们的‘器’,才算真正有了清晰、统一的‘说明书’。”

林府书房,烛火摇曳。

林怀瑾(安儿)正在研读新颁布的《译名总目》,遇到几处不解,向父亲请教。

“父亲,为何要为这些异域之物,专造新字?如‘氧’、‘氢’,古籍无载,岂非凭空杜撰?”

林凡放下手中公文,温言道:“安儿,文字本是记录事物、传达思想之工具。上古之民,见日造‘日’字,见月造‘月’字。如今我们见到、认识到古人未见未识之物与理,自然需要新的符号来指称它。这非杜撰,乃是文明之生长。”

他进一步阐释:“若固守旧名,强以‘青阳之气’称‘氧’,则思考其性质、运算其反应时,脑中便难免受‘青阳’旧有意象所困,难以纯粹理性地格其物、究其理。专造新字,如同为其开辟一片独立的思维疆域,方能不受干扰地探索其全新规律。此乃‘名’与‘实’相副之要义。”

安儿若有所思:“如此说来,这译名审定,竟是比造枪炮、定律法更深一层的‘奠基’之事?”

“正是。”林凡目光深远,“枪炮律法,乃外在之形;而这概念与话语,乃是内在之魂。魂若不清明,形必散乱。我们今日所定之名,或许便是后世学子视为常识的基石之言。此事功在当代,利在千秋,轻忽不得。”

夜色阑珊,林凡于院中独步。

顾莲舟寻来,见他凝望星空,知他又有深思,便静静相伴。

良久,林凡轻声道:“莲舟,有时觉得,我们所行之事,犹如在茫茫大海上,重新绘制航图。不仅要标定新的岛屿(技术),勘测新的洋流(制度),如今,连这海图上指示方向的罗盘刻度(概念话语),也需重新校准。每一刻度之微调,都关乎整艘巨舰能否准确抵达彼岸。”

顾莲舟柔声道:“夫君所虑极是。然妾身以为,既有校准刻度之识见与决心,又何愁前路迷航?这重新校准本身,便是巨舰已驶入前所未有之深蓝的明证。”

林凡闻言,紧锁的眉头渐渐舒展,握住她的手,望向那浩瀚无垠的夜空。是的,校准的阵痛,正是为了更远、更准确的航行。这“正名之业”,或许比任何一项具体的改革,都更能定义这个时代,与这个时代的人们,正在如何艰难而坚定地,重新认识他们所处的世界,并试图为其赋予新的秩序与意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