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0章 玄阴往事(2/2)
“前面就是乌镇了。”撑船的老艄公放下橹,指着远处笼罩在雾气中的石桥,“镇上的梅家大院,种着江南最老的白梅树,只是这几年不大太平,说是夜里总听到有人唱戏。”
黄大仙幼崽从李青怀里探出头,小鼻子在雨雾中嗅了嗅,项圈麒麟纹泛起淡淡的蓝光。它突然对着梅家大院的方向轻叫,声音里带着好奇——那雾气中飘来的戏腔,竟与凤仪班的《白梅引》有七分相似,只是尾音拖得更长,带着股化不开的哀怨。
“是‘水音腔’。”柳念眉的定魂佩微微发烫,少年侧耳细听,“奶奶的日记里提过,这是江南独有的唱法,气若游丝,最适合唱悲情戏。”
船靠岸时,雨恰好停了。梅家大院的朱漆大门虚掩着,门环上的铜锈被雨水冲得发亮,门缝里透出淡淡的檀香,混着梅蕊的清气,与洛阳的牡丹香截然不同,带着种岁月沉淀的静穆。
“有人在里面。”李青推开大门,桃木剑的剑穗轻轻晃动。庭院里的白梅树果然粗壮,枝桠如虬龙般伸向天空,树下摆着张半旧的绣架,上面绷着块素色绸缎,针脚刚起了个头,正是朵含苞待放的白梅。
正屋的门“吱呀”一声开了,一个穿月白衫的老妪拄着拐杖走出来,鬓边别着朵干制的白梅,脸上的皱纹里还沾着未干的墨痕——她方才正在写字,宣纸上“梅魂”二字墨迹淋漓,笔锋与柳轻眉的戏本批注如出一辙。
“是凤仪班的后人吧?”老妪的声音带着水汽的沙哑,目光落在柳念眉的定魂佩上,“这玉佩上的白梅,还是我当年绣的呢。”
众人皆是一惊。柳念眉连忙掏出奶奶的日记:“您认识柳轻眉班主?”
老妪接过日记,指尖抚过泛黄的纸页,眼眶渐渐泛红:“我是梅若雪,当年在凤仪班唱小旦,轻眉是我的开蒙师傅。”她指着绣架上的绸缎,“这是我给她准备的寿礼,没想到……”
话音未落,后院突然传来“哐当”一声,像是铜镜落地的脆响。白梅树的枝桠剧烈晃动,落下的花瓣在半空凝成个穿水红戏服的虚影,正是柳轻眉的模样,正对着西厢房的方向流泪。
“是轻眉的戏魂!”梅若雪激动地往前走,却被一股无形的力量挡住。虚影突然转向李青,水袖指向西厢房的匾额,上面“镜心阁”三个字被雨水浸得发黑,与南京镜心殿的字迹同源。
李青的道袍白梅印记突然发烫,镜心玉佩在怀中震动,散出的白光穿透西厢房的门窗。他握紧桃木剑,推门而入——屋内的陈设与南京镜心殿的梳妆台惊人地相似,铜镜蒙着层绿锈,妆奁里插着支玉簪,簪头的白梅缺了半瓣,与赵玄阴发间那支断簪正好互补。
“这是轻眉当年的住处。”梅若雪的声音带着哽咽,“她从茅山逃出来后,就在这里落脚,白天教我唱戏,夜里偷偷画百鬼幡的破阵图。”她指着墙角的暗格,“图就藏在里面,后来玄阴找来了,她……她为了护我,被抓走了。”
暗格打开的瞬间,一股寒气扑面而来,里面藏着的不是阵图,而是件绣满符咒的戏服,衣摆处用鲜血写着“魂锁梅根”四个字。戏服接触到镜心玉佩的白光,突然剧烈燃烧,化作只白梅形状的纸鹤,飞出窗外,落在老梅树的根部。
树根处的泥土突然松动,露出个小小的铜匣。李青打开匣子,里面是半块铜镜,与南京找到的镜心碎片拼在一起,正好组成完整的圆形,镜面映出的不是人影,而是柳轻眉与梅若雪的合照——两个穿戏服的少女依偎在梅树下,笑得眉眼弯弯,发间都别着白梅。
“原来‘镜心’不止是信物。”云逍看着铜镜里的影像,突然明白,“它是轻眉用来记录真相的镜子,每块碎片里,都藏着段往事。”
铜镜突然发出耀眼的光芒,将白梅树笼罩其中。树洞里传出细微的响动,飞出无数只萤火虫,在半空组成《白梅引》的曲谱,音符闪烁着,像是柳轻眉在无声地歌唱。
梅若雪跟着旋律轻轻哼唱,老妪的声音虽苍老,却带着水音腔独有的缠绵,将三十年的思念都揉进了戏词里。黄大仙幼崽蹲在她肩头,项圈麒麟纹与萤火虫的光芒交织,温暖得像是午后的阳光。
曲终时,白梅树的枝桠上突然冒出点点花苞,在雨雾中缓缓绽放,花瓣上的水珠滚落,滴在铜匣上,发出清脆的响声,像是在为这段迟来的重逢鼓掌。
“她一直都在。”李青将完整的铜镜递给梅若雪,镜面里的柳轻眉对着老妪微笑,渐渐化作光点,融入盛开的白梅中,“以另一种方式,陪着你。”
梅若雪捧着铜镜,泪水落在镜面,与柳轻眉的影像重叠在一起,分不清谁是谁的泪。雨又开始下了,这次却带着股清甜的气息,打在白梅花瓣上,像是在洗去所有的悲伤。
离开乌镇时,老艄公说梅家大院的白梅开得比往年都盛,夜里再没听到过哀怨的戏腔,只有风吹花瓣的声音,像极了少女的笑声。
乌篷船驶离石桥时,李青回头望去,只见老梅树的枝桠间,隐约有两个穿戏服的身影在对唱,水袖翻飞,与漫天飞舞的白梅花瓣融为一体,美得像场不愿醒来的梦。
黄大仙幼崽在他怀里蹭了蹭,发出满足的呼噜声。李青摸了摸它的头,看向远处的烟雨江南,道袍上的白梅印记与镜心玉佩的光在雨雾中流转,温柔而绵长。
“下一站去哪?”柳念眉的声音里带着笑意,定魂佩上还沾着白梅的香气。
李青望着水天相接的地方,那里的雾气正渐渐散去:“听说塞北的雪梅最耐寒,我们去看看。”
橹声再次响起,伴着雨声,摇向更远处的江湖。而乌镇的白梅,在雨中开得正好,像是在说,有些故事虽然落幕,却永远不会真正结束。
塞北的风带着沙砾的粗粝,刮在脸上像小刀子。李青裹紧道袍,看着远处雪原上的黑点——那是牧民说的“梅骨坡”,据说坡上长着唯一一株雪梅,枝干如铁,花开时能映红半片雪地,只是近三年总有人在坡下失踪,连尸骨都寻不见。
黄大仙幼崽缩在李青怀里,小爪子扒着衣襟,项圈麒麟纹泛着微弱的金光。它对着梅骨坡的方向轻颤,喉咙里发出“呜呜”的低鸣,显然那里的邪气比江南的怨魂要凛冽得多。
“前面就是了。”云逍勒住马缰,青铜剑在鞍前轻晃,剑穗的流苏上结着层薄冰,“风里有血腥味,混着尸油的腻气,是往生教的‘炼骨阵’。”
苏荣展开从乌镇带的铜镜,镜面映出的梅骨坡笼罩着团黑雾,雾中隐约有无数白骨在蠕动,组成个巨大的梅枝形状,正是百鬼幡的阵眼轮廓。“他们在用活人骸骨养阵,想借塞北的阴寒之气重铸百鬼幡。”
李青的道袍白梅印记突然发烫,镜心玉佩在怀中震动,透出的白光与雪原的反光交织,在半空凝成柳轻眉的虚影。她对着梅骨坡的方向抬手,指尖落下处,黑雾里突然爆出朵白梅,瞬间被寒气冻成冰晶。
“是轻眉班主在指引我们。”柳念眉握紧定魂佩,玉佩的青光穿透寒风,“她想让我们毁掉阵眼的雪梅。”
四人策马靠近坡底,才发现所谓的雪梅竟是株假树——枝干是用孩童的腿骨拼接而成,花瓣是用冻硬的人皮缝制,花心处嵌着颗黑木珠,正是白鬼幡的幡心碎片,散发的黑气顺着骨枝蔓延,将周围的积雪都染成了暗灰色。
“丧心病狂!”李青的桃木剑直刺黑木珠,金光劈开冻人皮瓣,露出底下缠绕的锁链,链环上刻着往生教的符咒,每节链环里都塞着片干枯的梅瓣,细看竟是孩童的指甲。
“这些孩子是被活剥了指甲……”苏荣的银针脱手而出,刺穿最近的骨枝,黑血顺着针尾滴落,在雪地上烧出个小坑,“是魏三娘提过的‘骨梅教’,他们崇拜用骨血养梅,说是能换来长生。”
树顶突然传来沙哑的笑声,个穿兽皮袍的汉子踩着骨枝跳下,手里攥着串骷髅头手链,每个骷髅眼里都插着朵干雪梅:“你们毁了黑牡丹教,还敢来坏我们的好事?教主说了,取你们的麟血来祭梅,定能让百鬼幡重开。”
他猛地扯断手链,骷髅头在空中炸开,化作无数黑蛾扑向李青。黄大仙幼崽突然从怀里窜出,项圈麒麟纹爆发出强光,黑蛾撞上金光,纷纷坠地化作雪水,露出底下藏着的细小骨针。
“是‘蚀骨蛾’,用婴孩指骨磨成的。”云逍的青铜剑横扫,剑气在雪地上划出道冰墙,将汉子困在其中,“他身上有往生教护法的令牌,看来是赵玄阴的旧部。”
汉子在冰墙里疯狂撞击,兽皮袍裂开处露出青黑色的皮肤,上面用血画着与骨梅相同的符咒:“你们不懂!这雪梅吸收的魂魄越多,开花时就越艳!当年玄阴教主亲眼见过,说这是天下最美的景致!”
李青的桃木剑突然刺入骨梅的主枝,镜心玉佩的白光顺着剑刃涌入,黑木珠发出凄厉的尖啸,幡心碎片的邪气与骨枝里的冤魂产生激烈对抗,竟让假树剧烈摇晃,冻人皮瓣纷纷脱落,露出底下蜷缩的孩童魂魄。
“是他们在哭。”柳念眉的《白梅引》在寒风中响起,定魂佩的青光温柔地包裹住魂魄,“别怕,我们带你们回家。”
孩童的魂魄在歌声中渐渐舒展,小手拉着小手,组成道白色的光带,缠住汉子的脚踝往冰墙下拉。他发出惊恐的尖叫,身体在光带中迅速消融,化作黑灰融入雪地,只留下那块护法令牌,在雪地里闪着幽光。
骨梅在白光中寸寸碎裂,黑木珠脱离枝桠的瞬间,突然爆发出刺眼的光芒,与镜心玉佩合二为一。玉佩上的白梅图案添了几分凛冽的风骨,像是吸收了塞北的寒气,变得更加坚韧。
雪地上的暗灰色渐渐褪去,露出原本的洁白。远处传来牧民的欢呼,他们说失踪的孩子托梦给家人,说自己跟着朵白梅走了,再也不用受冻。
李青望着重新变得纯净的雪原,道袍上的白梅印记与玉佩的光在风中流转。黄大仙幼崽趴在他肩头,小鼻子沾着雪粒,对着南方轻叫——那里的梅雨季应该刚过,乌镇的白梅或许还带着水汽的甜润。
“往南走吧。”云逍收起青铜剑,剑穗的冰碴在阳光下融化成水珠,“听说岭南的梅花是红的,像极了戏台上的胭脂。”
苏荣将铜镜小心收好,镜面里还映着骨梅坡的残影,只是黑雾已散,露出片青翠的草芽,正从雪地里探出头来。柳念眉把定魂佩贴在脸颊,那里还残留着孩童魂魄的暖意。
四人一兽的身影渐渐消失在雪原尽头,身后的梅骨坡上,不知何时真的冒出株小小的梅树苗,枝干纤细,却在寒风中挺得笔直,像是在预示着,只要心存善念,再凛冽的寒冬,也会有花开的那天。
往南行的路渐渐染上暖意,过了黄河,连风都变得柔和起来。柳念眉的《白梅引》还带着塞北的清冽,唱到转音处,却已融进几分江南的婉转——路边的垂柳抽出新绿,田埂上的荠菜开着细碎的白花,像是把雪原的纯净揉进了泥土里。
黄大仙幼崽趴在李青肩头,小爪子扒着他的道袍,鼻尖沾的雪粒早就化了,换成了沾着晨露的草香。它时不时对着远处的杏林轻叫,那里的花苞鼓鼓囊囊,眼看就要炸开一片粉白。
“前面是亳州,”云逍勒住马,指着路边的石碑,“听说这里的药市很盛,或许能找到些稀罕的香料,给玉佩添点新韵。”
进了城,果然闻到空气中飘着药香与脂粉香的混合气息——药市旁挨着香市,摊主们支着竹架,摆着晒干的桂花、研磨的玫瑰膏,还有浸在香油里的白兰花瓣,琳琅满目。李青走到个老摊位前,摊主正用银刀细细削着檀香木,木屑落在青瓷盘里,像堆碎雪。
“小哥看看这个?”摊主递过块月牙形的香木,“海南来的降真香,埋在土里三十年,剖开才见这蜜色,配你们带的玉佩正好。”
李青接过轻嗅,那香气醇厚绵长,带着点焦糖的甜,与玉佩本身的清冽撞在一起,竟生出种温润的层次感。他刚要开口,却见柳念眉站在隔壁摊位前,手里捏着支缠满银丝的香簪,簪头是朵含苞的红梅,簪尾刻着极小的“眉”字。
“是当年青眉班主的手艺。”柳念眉指尖轻抚簪尾,声音发颤,“她总说,做香簪要像唱戏,三分靠料子,七分靠心气,才能让戴的人感受到那份巧思。”
摊主是个白发老太太,闻言笑了:“姑娘识货!这是十年前收的旧物,原主是个唱花旦的,说要去塞北寻个人,临走前把一箱簪子都寄存在我这,说若有天遇到懂戏的,就送一支当念想。”
李青心头一动,将降真香木递给老太太:“您能帮着把这香木嵌在簪尾吗?既留着念想,也添点新味。”
老太太眯眼打量着玉佩,又看了看香簪,点头道:“好说——这香木性温,玉佩带着寒劲,嵌在一起正好中和,就像塞北的雪遇到江南的雨,妙得很。”
傍晚离开亳州时,柳念眉将那支簪子插在发间,降真香的暖香混着玉佩的清冽,随脚步轻轻浮动。黄大仙幼崽凑过去嗅了嗅,舒服地蜷成一团,在李青怀里打起了小呼噜。
云逍望着天边的晚霞,突然笑道:“往前再走半月,就能到岭南了。听说那里的梅树是长在水边的,花开时落瓣飘在水里,能引着鱼群来啄,像极了戏文里‘落花流水皆有情’的景。”
苏荣低头摸着铜镜,镜面映出发间的簪影,轻声接道:“那正好,把镜心玉佩放在水里养养,说不定能染上点水韵,让这一路的故事,都沉淀得更柔些。”
马蹄踏过青石板路,带着新添的香韵,往更暖的南方去了。路边的杏花正开得热闹,像是在为他们铺一条香雪之路,每一步都踩着春天的尾巴。
船行至岭南水乡时,两岸的梅树果然临水而栽,只是花期已过,枝头挂着青涩的小梅子,倒映在水里,随波晃出细碎的绿影。李青将镜心玉佩系在船舷边,让水流轻轻漫过玉面——玉佩浸在水里,竟渐渐透出层淡淡的粉晕,像是把一路收集的风雪、花香都融在了里面。
黄大仙幼崽蹲在船头,爪子扒着船沿捞水里的梅子,被柳念眉拍了下脑袋:“小心掉下去,这水里可有食人鱼呢。”小家伙委屈地缩回头,却偷偷叼了颗梅子丢进玉佩旁边的水里,看鱼群争食时,尾巴扫得水面哗哗响。
云逍坐在船尾煮茶,紫砂壶里滚着岭南特有的凤凰丹丛,茶香混着水汽漫开来。“前面就是榕树镇,镇上有个老戏台,据说每晚都有班子唱《牡丹亭》,正好赶上‘游园惊梦’一折。”他往李青杯里添了茶,“你不是总说,想学那折里的水袖吗?去看看也好。”
柳念眉摸着发间的香簪,降真香的暖香浸了水汽,更显温润:“我倒是听说,镇上的老木匠会做‘戏偶’,能把人的模样刻得七分像,还会动呢。要是能给咱们几个刻一套,也算留个全影。”
船靠岸时,夕阳正把水面染成金红。镇上的老戏台果然锣鼓喧天,台上的杜丽娘水袖翻飞,眼波流转间,竟有几分柳念眉唱《白梅引》时的神韵。李青望着台上,忽然觉得发间的玉佩轻轻发烫——原来那粉晕不是水色,是把刚才柳念眉笑时眼里的光,也收了进去。
散戏后,老木匠的铺子还开着门。昏黄的油灯下,他正给一个戏偶描眉眼,见他们进来,指了指墙上挂的样品:“要做戏偶?得说清模样神态,我这刻刀认人呢。”
柳念眉抢先道:“我要这个黄大仙的,就得是它蹲在船头捞梅子的傻样!”小家伙似懂非懂,对着老木匠龇了龇牙。
云逍笑着补充:“给李青刻个执剑的,玉佩要透着水光;我就随意,手持茶盏便好。”
李青看着老木匠拿起刻刀,忽然开口:“加朵白梅在柳姑娘的戏偶发间吧,就像她总别着的那样。”
油灯的光落在众人脸上,映着窗外渐浓的夜色,把这水乡的温柔,一点点刻进了木头里,也刻进了一路同行的时光里。
老木匠的刻刀在木头上游走,木屑簌簌落下,渐渐勾勒出柳念眉的轮廓。他眯眼打量着柳念眉发间的白梅,又瞥了眼黄大仙幼崽蹲在船头的憨态,刀锋一转,给戏偶的衣角添了道飞扬的弧度——像极了柳念眉唱《白梅引》时,被风吹起的水袖。
“这木头是楠木的,埋在水里泡过十年,不容易裂。”老木匠擦了擦刀上的木渣,“再过三日来取,保准能动。”他指了指墙角的机关盒,“里头的发条能让戏偶抬手、转身,你们要是想让它唱两句,我还能嵌个小哨子,吹出来的调跟你们唱的《白梅引》差不离。”
柳念眉眼睛一亮:“真的?那给黄大仙的戏偶加个哨子吧,让它总‘呜呜’叫,跟它平时撒娇似的!”黄大仙幼崽像是听懂了,对着老木匠的木屑堆打了个喷嚏,逗得众人笑起来。
夜里宿在镇上的客栈,临睡前,李青把浸过水的玉佩放在窗台上。月光洒在上面,那层粉晕竟透出细碎的光斑,像把岭南的星子都收了进去。他摸了摸玉佩,想起白天戏台上演到“梦而死”时,柳念眉悄悄抹眼泪的模样,指尖在玉佩上轻轻划了朵小小的梅花——就像老木匠要刻在她戏偶发间的那样。
三更时,客栈外突然传来急促的敲门声。云逍披衣开门,见是镇上的药铺掌柜,手里攥着包草药,脸都白了:“几位道长,能不能去看看?西头的张婶子突然魇着了,嘴里总念叨‘梅花开了,该还魂了’,跟《牡丹亭》里的杜丽娘似的,我们请的郎中都没辙!”
柳念眉被惊醒,披着头巾跑出来:“魇着了?是不是中了什么邪祟?”她发间的香簪随着动作轻晃,降真香的暖香混着药草味漫开来。
李青抓起玉佩揣进怀里,指尖触到上面刚划的梅花,心里一动:“走,去看看。”
西头的茅草屋里,张婶子躺在炕上,双眼紧闭,嘴角却带着笑,手还在半空划着圈,像是在摘梅花。炕边的油灯忽明忽暗,墙上的影子扭曲着,竟像是无数只手在抓挠。黄大仙幼崽突然炸起毛,对着墙角低吼——那里的黑暗里,隐约浮着朵惨白的梅花影子。
“是‘离魂症’。”云逍皱着眉,从药箱里翻出朱砂,“她这是执念太深,魂儿被勾着了。”他指着墙上的影子,“你们看,那影子在摘梅,张婶子年轻时,据说跟个戏班的武生好过,那武生就总给她折梅花。后来武生走了,再也没回来,她就每年梅花一开就犯病。”
柳念眉听得眼睛红红的:“那怎么办?总不能让她跟杜丽娘似的,真‘梦而死’吧?”
李青掏出玉佩,月光从窗缝照进来,玉佩上的粉晕突然亮起来,照得墙角的白梅影子缩了缩。“有了,”他看向柳念眉,“你唱段《白梅引》吧,就唱‘梅开二度’那段,她听了,说不定能想起点好念想。”
柳念眉定了定神,理了理衣襟,开口唱起来。她的声音在夜里格外清,带着岭南水汽的润,唱到“梅蕊重开,旧人归来”时,张婶子的手动了动,墙上的白梅影子竟渐渐舒展,像朵真的梅花在月光里开了。
黄大仙幼崽也跟着哼唧起来,调子跟柳念眉的唱词缠在一起,倒像是场奇特的合奏。李青看着张婶子眉头渐渐松开,又摸了摸怀里的玉佩——上面的梅花,好像更清晰了些。
柳念眉的歌声渐歇,茅草屋里静得能听见油灯芯爆裂的轻响。张婶子喉间滚了滚,忽然缓缓睁开眼,望着窗台上那盆干枯的梅枝,轻声说:“他走那年,也是这样的月夜,说回来就带江南的红梅给我插瓶……”
云逍趁机将朱砂点在她眉心:“想起来就好,魂儿归位了。”他又抓了把药草递给张婶子的儿子,“煎水喝三天,郁结散了就没事了。”
回客栈的路上,柳念眉还在念叨:“原来执念真能勾人魂啊……”李青嗯了一声,摸出怀里的玉佩,月光下,上面的梅花纹路竟像是沾了露水,润得发亮。黄大仙幼崽蹭了蹭柳念眉的手心,像是在安慰。
三日后去取戏偶,老木匠正给柳念眉的戏偶系白梅发带。“你看这机关,”他拧了拧戏偶背后的发条,小戏偶竟真的抬手比划起《白梅引》的手势,发间的白梅还会轻轻颤动,“黄大仙的也弄好了,你拧这个哨子,它就‘呜呜’叫,跟撒娇一个样。”
柳念眉拧了拧黄大仙戏偶的发条,果然响起类似幼崽撒娇的轻鸣,逗得她直笑。云逍的戏偶手持茶盏,指尖的机关一动,还能做出倒茶的模样;李青的戏偶执剑而立,腰间玉佩的位置,正是那枚浸过岭南水色的镜心佩,在光下泛着粉晕。
老木匠挠挠头:“最奇的是这个,”他指了指李青戏偶的剑穗,“刻的时候总觉得该加朵梅,就照着你玉佩上的样子雕了,倒像是早就长在上面的。”
李青指尖拂过剑穗上的木雕梅花,忽然觉得这一路的风雪、花香、水色,还有柳念眉唱《白梅引》时颤动的睫毛,都被这小小的戏偶收了进去。
黄大仙幼崽叼起自己的小戏偶,往柳念眉怀里钻——它的戏偶爪子上还沾着个小梅子,活灵活现。
“往南走就是海边了,”云逍望着远处的船帆,“听说那里的浪里能捡到会发光的贝壳,要不要去看看?”
柳念眉晃着手里的戏偶:“要去要去!让贝壳的光给戏偶当背景,肯定好看!”
李青掂了掂手里的戏偶,玉佩在掌心温温的,像是揣着一路的暖阳。他抬头看向海平线,风里带着咸湿的气息,新的故事,又要在浪涛声里开始了。
海风带着咸湿的气息扑面而来,卷起柳念眉的发梢。他们租了条渔船,船板被太阳晒得发烫,黄大仙幼崽趴在阴凉处,爪子扒着船舷,好奇地盯着水里游过的银鱼。
“快看!”柳念眉指着船尾,那里的浪花里滚着枚贝壳,壳上的纹路像极了展开的白梅,在阳光下泛着虹彩。李青伸手捞起,贝壳还带着海水的凉意,内侧竟映着点粉晕——像极了他玉佩上的光。
“这叫‘梅影贝’,”船上的老渔民笑着说,“只有涨潮时才会浮上来,壳里的光晕,是映了月光才有的。”他指了指远处的礁石,“那边有个溶洞,退潮时能进去,里头的石笋都长得像花,还有会发光的虾呢。”
退潮后,溶洞果然露出入口,湿漉漉的岩壁上垂着石钟乳,滴下的水珠落在地上,叮咚作响。柳念眉的戏偶被她挂在包上,发间的白梅随着脚步轻晃,倒像是跟着他们一起探秘。李青举着火折子,火光里,石笋的影子在墙上晃动,真如老渔民说的,有的像绽放的牡丹,有的像含苞的梅,黄大仙幼崽对着一根形似小兽的石笋低吼,逗得柳念眉直笑。
“呀,这里有虾!”柳念眉蹲下身,水里果然游着半透明的虾,虾壳泛着蓝莹莹的光,像撒了把碎星。黄大仙幼崽伸爪子去捞,却被虾尾扫了下,溅起的水珠落在李青的玉佩上,那粉晕竟漾开了些,像朵梅花在水里慢慢舒展。
云逍靠在溶洞壁上,看着李青小心翼翼地把发光虾放进陶罐:“听说这虾晒干了磨成粉,能治心悸,带点回去给张婶子试试。”他又看向柳念眉,“刚才在船上,你唱的《白梅引》比戏台子上的还好听,要是在这溶洞里唱,回声肯定特别妙。”
柳念眉脸一红,刚要开口,却见李青指着溶洞深处:“那里好像有光,不是咱们的火折子。”
往里走了几步,豁然开朗——洞顶嵌着成片的“梅影贝”,月光从洞口斜照进来,贝壳反射出的光让整个溶洞亮如白昼,石笋上凝结的水珠滴落,在光里划出银线,像极了落梅。李青的玉佩被这光一照,突然发烫,他抬手一看,上面的梅花纹路竟清晰得像刚刻上的,连花瓣的纹路都丝丝分明。
“原来‘梅影贝’的光,能显玉佩的真形。”云逍凑近看,“这梅花,怕是藏着你一路的念想吧。”
柳念眉没说话,只是轻轻拧了拧自己的戏偶发条,小戏偶抬手比划着摘梅的动作,发间的白梅颤巍巍的,在贝光里,竟和李青玉佩上的梅花隐隐呼应。
黄大仙幼崽叼着陶罐,罐里的发光虾游来游去,把它的影子投在岩壁上,像只追着星光的小兽。
李青将玉佩凑近洞顶的“梅影贝”,光晕里,玉佩上的梅枝仿佛活了过来,枝桠顺着光影往贝壳上蔓延,竟与贝壳的纹路缠成一片,像幅会呼吸的画。柳念眉轻哼起《白梅引》的调子,溶洞的回声果然如云逍说的那般清越,每个转音都裹着贝光的震颤,连黄大仙幼崽都停下动作,竖着耳朵听。
“这回声里藏着水汽,比戏台上润多了。”云逍摸着岩壁,指尖沾了层薄薄的湿意,“难怪老渔民说,这洞是‘梅魂藏身处’,单是这声响,就带着股草木的灵气。”
柳念眉的戏偶还在抬手摘梅,发间的白梅被贝光映得透亮,她忽然发现,戏偶裙摆的褶皱里沾了片干花瓣——是之前在乌镇捡到的白梅瓣,竟一路带到了这里。她轻轻取下,花瓣落在李青的玉佩上,那梅枝纹路像是被点醒般,花瓣周围泛起圈浅粉的晕,如同刚染上晨露的花芯。
“该退潮了,”云逍望着洞口,“再不走怕是要困在里头。”
往回走时,黄大仙幼崽突然停住,对着块半浸在水里的礁石低吼。李青拨开礁石上的海草,底下竟嵌着块巴掌大的“梅影贝”,贝纹里裹着颗红豆大小的珍珠,在暗处闪着温润的光。“这叫‘梅芯珠’,”老渔民之前提过,“是贝吃了落梅的蕊,几十年才养得一颗。”
柳念眉把珍珠小心收进戏偶的小口袋里,指尖碰到戏偶的手,忽然觉得那木头指尖像是有了温度。李青的玉佩贴在胸口,还带着贝光的暖意,他低头看,玉佩上的梅枝尽头,不知何时多了个小小的花苞,像是在等下一场春风。
船驶出溶洞时,月光正浓,海面浮着层碎银,黄大仙幼崽叼着陶罐蹲在船头,罐里的发光虾映得它眼睛亮晶晶的。柳念眉哼的调子混着浪声,李青的玉佩在衣料下轻轻发烫,云逍说:“这趟没白来,连物件都像是攒着念想呢。”
海风掀起船帆,带着他们往更暖的地方去,船尾的浪花里,还浮着几片被贝光染亮的白梅瓣,跟着船影,一路摇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