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低调行事(1/2)
贾赦将日常衣物配饰交由正房打理的消息,如同在看似平静的湖面投下的一颗石子,那漾开的涟漪,虽不汹涌,却精准地触动了荣国府深宅之下那根敏感的权力神经。这看似微不足道的权柄移交,在东院乃至整个府邸某些有心人眼中,却无疑是一个值得反复咀嚼、仔细揣摩的信号——那位原本被视作可有可无、甚至有些“尴尬”的填房大太太,似乎……开始不一样了?
最先感知到这变化并迅速调整姿态的,自然是东院内部的下人。
管事费嬷嬷,那张惯常堆满和气生财笑容、实则眼角眉梢都藏着精明的脸上,此刻那笑容仿佛被熨斗细细熨过,更添了几分难以挑剔的真诚与谦卑。她来回话时,不再仅仅是垂手而立,那腰身弯下去的弧度,都似乎经过了一番精确的计算,既显恭敬,又不失体面。言语间,以往那些不着痕迹的推诿与“按例如此”的托词少了,取而代之的是更具体的事务回禀和带着请示意味的探问:“太太,库房里还有两匹去年宫里赏下来的云锦,颜色鲜亮,老爷往年春秋常做外袍用的,您看是依旧收着,还是取出来预备着?……近日天气转凉,老爷往年这时候都会添一件青肷披风,今年是否还照旧让外头瑞蚨祥的师傅进来量裁?” 每一个问题,都看似寻常,却都在试探着这位新掌部分权柄的主母,是会萧规曹随,还是意欲革新。
大丫鬟秋桐的变化则更为外露。她寻了个邢悦午后小憩方醒的时机,端着一盅她声称是“守着炉子细细熬了两个时辰”的冰糖燕窝,脚步轻盈地走进来,脸上堆着恰到好处的、混合着关切与仰慕的笑容:“太太近日辛苦,瞧着气色虽好,却也该仔细保养着。这燕窝最是润肺滋阴,您尝尝可还合口?” 她将炖盅轻轻放在炕桌上,目光却似无意地扫过屋内陈设,尤其是在那可能存放老爷衣物配饰的柜笼处流连,言语间更是拐弯抹角:“奴婢以前在书房伺候时,隐约记得老爷不喜熏香过于浓烈,尤爱冷香……如今太太打理老爷衣物,这熏香上是否要换些清淡的?奴婢或许能帮上些忙……” 那急切想要靠拢、甚至隐隐希望能借此机会分担部分权力、从而更接近贾赦的心思,几乎昭然若揭。
连一些平日里只在廊下院中做些洒扫、传递物事等粗使活计、连正房门槛都难得迈进的小丫鬟婆子,见了邢悦,那请安问好的声音都陡然拔高了一个调子,带着显而易见的、小心翼翼的讨好,眼神里充满了对权力核心的敬畏与渴望。
而邢悦的陪房王善保家的,这几日更是如同三伏天里喝足了凉水的老树,浑身上下都透着一股子扬眉吐气的舒坦劲儿。走起路来,腰杆挺得笔直,下巴也不自觉微微抬起,对着院内其他仆役,哪怕是资历较老的,言语间也带上了几分不自觉的、居高临下的指挥意味,仿佛这骤然提升的地位与体面,是她王善保家的一般。
面对这骤然升温的“热情”、这突如其来聚焦的目光、以及这院内微妙涌动的暗流,邢悦的心,却如同被数九寒天的冰水浸过,冷静得近乎冷酷。
她太清楚了。眼前这一切的转变,不过是海市蜃楼,是建立在贾赦那点微不足道、心血来潮般的“顺眼”之上的虚幻楼阁。那男人性情凉薄,喜怒无常,今日觉得你顺眼,随手赏你颗甜枣,明日或许就觉得你碍眼,一脚踹开。这所谓的“权力”,既无根基,亦无保障,脆弱得如同阳光下的泡沫,一触即破。若她因此而忘乎所以,得意忘形,只怕下一刻,就会从这虚幻的高处狠狠跌落,摔得比之前那个默默无闻的“尴尬人”还要凄惨万分。
王夫人那日请安时审视的目光,如同冰冷的蛇信,似乎仍在颈后萦绕;那些姨娘们,尤其是梅姨娘,得知消息后那酸涩嫉妒的眼神,仿佛能穿透墙壁;还有这府中上下无数双惯会捧高踩低、见风使舵的眼睛……这些都如同隐藏在暗处的弓弩,箭矢已然上弦,只待她行差踏错,便会万箭齐发!
她必须更加低调,更加谨慎,要将这刚刚到手的、微小而烫手的权柄,运用得如同根本没有一般!她要让所有盯着她的人觉得,她邢悦,即便被赋予了这点权力,也依旧还是那个上不得台面、不堪大用的“笨夫人”!
于是,在东院内外所有或期待、或审视、或嫉妒、或好奇的目光聚焦之下,邢悦展现出了一种近乎偏执的、刻板的“不变”与“守成”。
对待费嬷嬷那带着试探的请示,她连眼皮都未多抬一下,只依旧做着手中那仿佛永远也做不完的、针脚细密却花样寻常的针线活,语气平淡得没有一丝波澜,带着惯常的木讷:“嬷嬷是府里的老人了,经的事多,规矩自是比我懂得透彻。往日是如何办的,现今还如何办便是了。那云锦……既是用惯了的,便依旧好好收着,待老爷问起或是时节到了再取用不迟。披风的事……往年既是瑞蚨祥做的,今年自然也还找他们,一切……循旧例吧。” 她没有流露出丝毫想要查账、立威或是改变任何原有流程的意图,直接将皮球踢了回去,态度明确——她不求有功,但求无过,一切照旧。
对秋桐那碗精心熬制的冰糖燕窝和言语间的试探,她只抬起眼皮,淡淡地瞥了一眼那炖盅,语气带着一丝不甚在意的疏离:“我脾胃弱,向来不用这些甜腻黏稠之物,你自己用了便是,或是赏了底下人也行。日后不必在此等事上费心。” 她顿了顿,目光扫过秋桐那瞬间有些僵住的笑脸,继续用那干巴巴的语气说道:“老爷的喜好,自有往日伺候的老人儿清楚,你既已不在书房,便不必再多操心了。熏香之事,费嬷嬷会按例安排。” 几句话,不仅干脆利落地拒绝了对方的讨好,更明确划清了界限,堵死了她借机插手事务的可能,也让其明白,在她这里,投机取巧、攀附钻营是行不通的。
对于王善保家的那点按捺不住的轻狂与得意,邢悦更是寻了个无人时机,将她叫到内室,进行了一次前所未有的严厉敲打。她并未提高声调,但那双平静无波的眼睛里透出的冷意,却让王善保家的瞬间打了个寒颤。
“收起你脸上那点藏不住的喜色和轻狂!”邢悦的声音不高,却字字清晰,带着不容置疑的警告,“老爷不过是随口吩咐了些打理衣物的琐事,值当什么?你就这般按捺不住,恨不得敲锣打鼓宣告天下吗?须知祸从口出,狂必有灾!若因你言行不慎,张狂惹眼,给这院里招来是非,给人口实,我第一个重罚的便是你!记住,咱们院里的人,越是这样时候,越要夹起尾巴做人,谨言慎行,各守本分!若连这点都做不到,趁早打发出去了干净!”
一席话,如同冰水浇头,将王善保家的那点兴奋与得意彻底浇灭,吓得她脸色发白,冷汗涔涔,连忙赌咒发誓再不敢张扬,日后定当谨言慎行。
在具体的事务管理上,她严格遵循着“循旧例”这三个字,几乎到了刻板的地步。贾赦的衣物一批批送来,该清洗的,按以往的分例和流程交给浆洗上的婆子;该熨烫的,交由负责此事的丫鬟;该收纳整理的,也完全按照以往的规矩和位置存放。她不增加任何额外的要求,不提出任何个人的喜好,也绝不克扣任何该用的分例和用度。有仆役来回话请示,无论事情大小,她大多只回一句“按旧例办”,或是“去问费嬷嬷定夺”。偶尔遇到一两件确实需要她这个正主母拿主意、而旧例又有些模糊或不足的小事,她也是蹙着眉头,一副思虑良久、绞尽脑汁才勉强想出个最保守、最不会出错、也最毫无新意的主意的笨拙模样,仿佛处理这些事务,对她而言是极大的负担。
本章未完,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