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章 家庭小宴(1/2)
时序入了深秋,天气一日冷过一日,连院子里那几株老槐树的叶子也落得差不多了,光秃秃的枝桠直指着灰蒙蒙的天空。然而东院正房内,却因着地龙早早烧起,暖意融融,隔绝了外头的萧瑟。这日晌午过后,天空竟飘起了细碎的雪花,初时如盐粒,渐渐便成了柳絮般的绒花,悄无声息地覆盖了屋瓦、庭院,给这沉闷的冬日添上了一抹洁净的亮色。
贾赦今日心情颇佳。上午在外书房,听着清客们奉承他“近日气色丰润,精神矍铄,颇有老国公爷当年的风范”,虽知是场面话,但对比往日那些暗含讥讽说他“酒色过度”的言辞,已是天壤之别。他自觉近来早起练拳,身轻体健,连带着处理些外头庶务也似乎顺手了许多,那份因“神仙机缘”和家庭渐睦而滋生的底气,让他腰杆挺得笔直。
他刚回到正房,掸去披风上的落雪,便听丫鬟来回,说是邢家舅爷并两位姑娘过来给太太请安,正在厢房说话。贾赦闻言,略一沉吟,便对正在炕上看着小丫头们分线准备打络子的邢悦道:“既是你娘家弟妹来了,又赶上这初雪,也是难得。不若就留他们用了晚膳再回去,也算是个小团圆。告诉小厨房,添几个精致些的菜,把那坛子上用的惠泉酒也开一坛。”
邢悦有些意外地抬眼看他。贾赦虽安置了她娘家弟妹,但平日并不十分热络,今日这般主动留饭,还是头一遭。她心下微暖,知道这不仅是给她做脸,也是他自身心态转变的体现,便含笑应下,吩咐秋桐去传话安排,又让王善保家的去厢房知会一声。
消息传到厢房,邢忠夫妇自是受宠若惊,连声道谢。邢德全有些紧张地攥了攥衣角,他如今在贾赦安排的族学旁听,虽刻苦,但总觉底气不足。邢岫烟依旧是那副沉静模样,只微微颔首,道了句“有劳姐夫、姐姐费心”。唯独年纪最小的邢娇,听到有好吃的,立刻拍着小手欢呼起来,被邢忠家的低声呵斥了一句,才吐了吐舌头,躲到姐姐岫烟身后,一双大眼睛却滴溜溜地转着,满是期待。
到了晚膳时分,正房厅内灯火通明。当中摆着一张紫檀木大圆桌,杯盘碗筷早已布好,皆是邢悦嫁妆里带来的成套粉彩缠枝花卉瓷器,虽不及荣国府公中宴客的器皿名贵,却也洁净雅致。当中设着一个小巧的掐丝珐琅寿字纹暖锅,锅底炭火红红,汤汁咕嘟咕嘟地翻滚着,散发出浓郁的骨汤香气,驱散了冬夜的寒意。
贾赦与邢悦坐在上首,邢忠夫妇坐在东侧,邢德全、邢岫烟、邢娇依次坐在西侧,贾琏则挨着邢悦,由奶嬷嬷在一旁照应着。这样的座次,既不失礼数,又透着几分家常的随意。
菜肴陆续上桌,除了那暖锅是主菜,配了新鲜的鹿肉片、嫩鸡片、冬笋、香菇等涮品,另有几样小厨房精心烹制的拿手菜:一道葱烧海参,油亮酱红;一道清炖蟹粉狮子头,肉嫩汤鲜;一道鸡髓笋,鲜脆爽口;还有几样时令小炒并精致点心。虽比不得荣国府大宴的排场,却也色香味俱全,显足了诚意。
贾赦心情好,便让丫鬟给众人都斟了些惠泉酒,连邢德全也得了一小杯。他率先举杯,语气比平日温和许多:“今日初雪,一家人聚在一处,热闹热闹,不必拘礼。都随意些。”说罢,自己先饮了半杯。
众人忙举杯相应。邢忠夫妇有些拘谨地跟着喝了。邢德全小心翼翼地抿了一口,被那酒气辣得微微皱眉,却强忍着没有失态。邢岫烟只是用唇沾了沾杯沿,姿态优雅。邢娇则好奇地看着杯子里清亮的液体,被邢岫烟悄悄按住了手,示意她不能喝。
几杯酒下肚,席间气氛渐渐活络起来。贾赦瞧着坐在下首、身量抽高了不少、穿着半新不旧青布棉袍的邢德全,便随口考较起他的功课来。
“近日在学里,都读了些什么书?”
邢德全忙放下筷子,恭敬起身回答:“回姐夫话,正在读《论语》,先生刚讲到‘为政’篇。”
“哦?”贾赦挑了挑眉,他虽自己于举业上没什么天分,但世家子弟的底子还在,“‘道之以政,齐之以刑,民免而无耻’下一句是什么?”
邢德全略一思索,便流畅接道:“‘道之以德,齐之以礼,有耻且格。’”
“是何解?”
“意为:用政令来引导百姓,用刑法来整治他们,百姓只求免于刑罚,却没有廉耻之心;用道德来引导,用礼教来同化,百姓不仅有廉耻之心,而且会人心归服。”
贾赦见他应答清晰,解释也大致不差,点了点头,面上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满意。这小子,看着木讷,倒是个肯用功的。他又随意问了几个相关问题,邢德全虽有些紧张,但都答了上来,偶有不足,一旁的邢岫烟便会用极温和的语气,不着痕迹地补充一两句,引经据典,言之有物,却丝毫不显卖弄,只让人觉得她学识渊博,心思灵透。
贾赦不由得多看了这妻妹一眼。只见她穿着一件半旧的月白绫袄,外罩浅碧色比甲,下身是素色棉裙,通身上下并无半点奢华饰物,只鬓边簪着一朵小小的绒花。然而她眉目如画,气质如空谷幽兰,沉静从容,在这暖融喧嚣的宴席间,自成一方清雅天地。与她相比,旁边穿着桃红小袄、梳着双丫髻、正努力跟一只玲珑虾饺“奋斗”的邢娇,则完全是另一番景象。她腮帮子塞得鼓鼓囊囊,像只贪食的小松鼠,嘴角还沾着一点酱汁,天真烂漫,全无心机,见姐姐看过来,还眨巴着大眼睛,含糊不清地说:“姐姐,这个好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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