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0章 岳阳余波 文撼湖湘(2/2)

就在考据陷入僵局时,一位以博闻强记着称、却因性格孤僻久不闻达的老学究,在一部极其冷僻的、关于前朝地方志轶闻的残本《巴陵野录》中,找到了一段模糊记载:“……伪汉永平间,有巴陵郡守滕某,性刚直,尝修葺城楼,后忤上意去职,佚其名……”

“找到了!”老学究狂喜,“‘滕某’!定是‘滕子京’!‘永平’之年,或与‘庆历’通假转译之误!至于‘伪汉’……史料散佚,难以详考,但人物对得上!”

这一发现虽牵强,却像一根救命稻草,暂时安抚了考据派们焦灼的心。于是,“滕子京”这个在正史中根本不存在的人物,竟迅速在湖广文坛被“考据”落实,成为了一个刚直被贬、与范仲淹(此文作者被他们默认是林夙假托的某位“古仁人”,或直接视林夙为精神传承)志同道合的“先贤”符号。这本身就成了一个吊诡又极具时代特色的文化现象。

而岳州知府,在承受了来自布政使、按察使乃至路过钦差关于“此文当弘扬”的明示暗示后,终于不敢怠慢。他召集能工巧匠,选用上等青石,将《岳阳楼记》全文镌刻成碑,立于岳阳楼正堂。又请徐渭老翰林(他已勉强接受了“滕子京”考据)撰写了跋文,记述此文出世之盛况。

碑成之日,观者如堵。无数士民百姓,虽不完全读懂,却也知晓这是一篇了不得的大文章,连官老爷们都如此重视。那“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十四字,被特意加粗描金,在阳光下熠熠生辉,真正成为了昭示于洞庭之畔、天下之前的精神圭臬。

这股风潮自然也传到了某些人耳中。

江陵,冯半城府邸。

“写篇文章闹出这么大动静?”冯半城听着管事汇报,眉头紧锁。他不在乎文章好坏,但听到“林夙”这个名字与“声望日隆”联系在一起,便本能地感到不安。“京里赵二公子那边,可有话传来?”

“暂无。但岳州传来的消息说,知府甚至布政使司都对那人颇为关注。咱们在岳州的生意,是不是要更谨慎些?”

冯半城烦躁地摆摆手。他感到一种无形的压力,似乎那张在江陵让他吃了暗亏的网,其丝线正随着那人的文名,悄无声息地向更远处蔓延。

洞庭湖上,漕帮的快船里。

“宋扒皮”宋三把玩着一枚箭镞,听着手下文绉绉地转述《岳阳楼记》里的句子,啐了一口:“酸!不过……‘处江湖之远则忧其君’?这姓林的,贬了官还不安分,想的倒是挺大。”他眼中闪过一丝精光,“继续留意。这人,或许不只是个书生那么简单。”

而在更广阔的民间,通过杜衡、钱老吏等人暗中引导,以及说书人、戏班的改编,“岳阳楼林先生作记惊天下”的故事,开始以更通俗的形式流传。文章里那些深刻的道理,被简化成“当官的要想在老百姓前面”、“好文章能气死瞧不起人的富家公子”等市井喜闻乐见的情节,让林夙的形象在底层百姓心中,又多了一层“有才学、为平民说话”的神秘色彩。

岳州码头的喧嚣渐渐平静,但涟漪远未止息。

数日之后,一叶小舟悄悄抵达了杜衡等人藏身的江陵据点。船上下来一位风尘仆仆的年轻书生,自称来自武昌,名叫沈砚,乃一介寒士。

他见到杜衡,长揖到底:“晚生沈砚,在武昌闻岳阳楼《记》,心驰神摇。又辗转读到林先生《南行集》中《纤夫血》诸篇,深感先生乃我辈泣血同道。晚生不才,略通刑名钱谷,愿效微劳,追随先生骥尾,砥砺前行,虽九死其犹未悔!”

他的眼中,燃烧着与当初杜衡一样的火焰。

杜衡知道,这不是第一个,也绝不会是最后一个。

岳阳楼上那篇涤荡人心的鸿文,如同一声清越的钟鸣,穿透了湖广的聒噪与桎梏,正在召唤那些散落在山河各处、心怀理想却踯躅无路的星光,向着林夙南行的方向,悄然汇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