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9章 暗线点火 釜底抽薪(2/2)
井里传来回应:“咕咚”一声水响。
一根细竹管从井壁暗槽里滑出来,管口用蜡封着。顾寒声掰开蜡封,倒出一卷油纸。
展开,上面只有一行小字:
“东门伤兵已动,韩疤子松口。”
顾寒声把油纸凑到油灯上烧了,灰烬撒进井里。
“第二步。”他低声说。
身后阴影里走出个汉子,穿着桂林守军的号衣,但袖口内侧绣着个极小的“清”字——清影外围线人。
“北仓那边,安排好了?”顾寒声问。
“安排好了。”汉子声音压得极低,“今夜子时,守仓的刘老四会‘不小心’打翻油灯,烧掉靠南的三十袋米。火不会大,但足够让杨钊以为北仓也保不住了。”
“漓江水门呢?”
“水门守将是陈雄的表弟,贪财,已经收了咱们二百两银票。答应今夜‘喝醉’,让手下兄弟放松盘查。”汉子顿了顿,“但他说,只放小船,大船过不去。”
“够了。”顾寒声起身,“盐铺那边呢?”
“按您吩咐,今早开始限量售盐,每人每天只准买二两。现在盐铺门口排了三百多人的队,都在骂官府无能。”汉子嘴角扯了扯,“有几个老秀才在串联,说要写‘万民书’,请杨将军‘顺天应人,开城保民’。”
顾寒声点头。
他走到院墙边,透过砖缝看向外面街道。天色渐暗,细雨未停,街上行人匆匆,个个低着头,像怕被雨打湿,又像怕被谁看见脸。
“民心如水。”顾寒声轻声说,“堵得越狠,冲堤时越凶。”
他转身对汉子:“你回去,告诉陈雄的表弟——再加一百两,我要他子时三刻‘醉得不省人事’,连小船都别查。”
“明白。”
汉子躬身退入阴影。
顾寒声独自站在院里,听雨打瓦片的声音。
远处隐约传来喧哗——大概是盐铺那边起了争执。有人喊“凭什么不卖”,有人哭“家里没盐了”,还有衙役呵斥“再闹抓起来”。
声音混在雨里,听不真切,但那股躁动,像锅盖下的滚水,闷闷地顶着。
他走到柴房,推开堆着的柴火,露出后面一块活砖。抠开砖,里面是个暗格,藏着一把短弩,三支箭。
箭头上泛着暗蓝色。
不是毒,是麻药。剂量能麻翻一头牛,但不会致死——林夙交代过,这一仗,尽量少见血。
顾寒声检查了弩机,重新藏好。
他不需要亲自动手,这只是以防万一。
走出柴房时,雨大了些,砸在脸上冰凉。他抬头看天,乌云压得很低,像要塌下来。
东门方向,忽然传来一阵骚动。
紧接着是号角声——不是冲锋号,是集结号。短促,急切。
顾寒声脚步一顿,侧耳听。
号角响了三遍,停了。
然后是一阵杂乱的脚步声,从东门往府衙方向跑,中间夹杂着马嘶。
他算了算时辰。
韩疤子放伤兵出城,最多一个时辰就会传到杨钊耳朵里。杨钊要么下令镇压,要么……
要么,顺势下坡。
顾寒声走进屋里,点亮油灯,摊开一张桂林城防图。
图是线人分批送出来的,用炭笔描在粗麻布上,线条歪扭,但关键位置都标得清楚:粮仓、武库、水门、将领宅邸、暗巷出口。
他手指点在北仓位置,画了个圈。
又移到水门,画了个叉。
最后停在府衙,顿了顿,没标记。
门外传来敲门声,三轻两重。
顾寒声吹灭油灯,走到门后:“谁?”
“送炭的。”外面人答,“今儿天冷,掌柜让多送一筐。”
暗号对上了。
顾寒声开门,一个挑着炭筐的汉子闪进来,浑身湿透,蓑衣往下滴水。
“东门乱了。”汉子喘着气,“韩疤子放下去十七个伤兵,叛军医官当场诊治,有两个伤势轻的,包扎完就能走动了。城上守军看着眼红,又有三十多人要下去——不是伤兵,是完好的兵!说家里老娘病了,要出城抓药!”
顾寒声眉头一挑。
这比他预料的还快。
“杨钊呢?”
“带亲兵去东门了,现在应该到了。”汉子抹了把脸上的雨水,“陈雄、刘莽也跟着。府衙那边只剩孙楷和周涣。”
“周涣在做什么?”
“算账。”汉子咧嘴,“扒拉算盘,算城中还有多少存粮、多少银钱、多少能用的人。算完一遍,又算一遍——我看他那架势,是准备跟叛军谈价了。”
顾寒声点头。
周涣这种人是最好用的——他眼里只有利害,没有忠奸。只要价码合适,他能把亲爹卖了。
“你回去。”顾寒声吩咐,“告诉咱们在守军里的所有线人,今夜……按兵不动。”
“不动?”
“火已经点起来了,不用再添柴。”顾寒声看向窗外雨幕,“现在要做的,是让杨钊觉得——这火,是他自己控制不住的。”
汉子似懂非懂,但没多问,挑起空炭筐走了。
顾寒声关上门,重新点亮油灯。
他从怀里掏出个小本子,翻开,上面密密麻麻记着桂林城内大小官吏、将领、商户的底细:谁贪财,谁怕死,谁有把柄,谁有软肋。
翻到杨钊那一页。
“杨钊,五十一岁,桂林总兵。父杨振业,北辰军旧将。妻柳氏,江宁人,善妒。子杨文远,十九岁,好诗文,怯弱。女杨秀娥,十六岁,许配永州冯崧之子(未过门)。”
顾寒声手指在“冯崧”二字上敲了敲。
杨钊想等永州援军,靠的就是这层姻亲关系。
但如果……冯崧那边,也“恰好”收到些消息呢?
比如,桂林已不可守,杨钊准备投降。比如,叛军势大,永州若来援,恐遭报复。再比如,杨秀娥那丫头,或许可以另许他人……
顾寒声合上本子。
有些事,不必亲自动手。让敌人自己猜疑,自己退缩,最省力气。
他吹灭油灯,和衣躺下。
窗外雨声渐密。
远处隐约传来马蹄声,急促,由远及近,停在米铺外街口。接着是呵斥声、刀剑出鞘声,还有女人尖利的哭喊——大概是哪家被闯门搜查了。
顾寒声闭着眼,数自己的心跳。
一、二、三……
数到一百三十七时,外面的动静停了。
马蹄声又响起,渐渐远去。
他翻身坐起,走到窗边,透过缝隙看出去。
街口空荡荡的,只剩一滩雨水,被马蹄踏得浑浊。
雨还在下。
但东门方向的火光,隐隐照亮了半边天。
不是战火,是灯笼火把——杨钊大概在集结兵力,做最后的弹压,或者……最后的抉择。
顾寒声回到床边,从枕下摸出个铜钱。
特制的铜钱,边缘磨得锋利,中间方孔穿着的红绳已经褪色。
他捻着铜钱,在指尖转了转。
“差不多了。”他低声自语。
然后吹熄最后一点灯芯。
屋里彻底暗下来。
凌晨,雨停。
米铺后门被轻轻敲响。
顾寒声开门,外面站着个浑身湿透的驿卒,嘴唇冻得发紫。
驿卒从怀里掏出封火漆密信,哑声道:
“永州……冯崧回信了。”
顾寒声接过信,指尖触到火漆印——
印纹是头卧虎。
但虎头的位置,被人用指甲刻意刮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