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0章 兵不血刃 城门夜开(1/2)

寅时三刻,桂林府衙。

杨钊盯着桌上的两封信。

左手边那封,是永州冯崧的回信。信纸泛黄,边缘被雨水洇湿,字迹有些模糊,但意思清楚:

“见字如晤。桂林事急,弟本应星夜驰援,然永州境内流民骤起,匪患猖獗,卫所兵力捉襟见肘。且闻叛军火器犀利,非血肉可挡。望兄审时度势,或固守待变,或……另寻他途。姻亲之谊,容后再叙。”

落款盖着冯崧的私章,但“冯”字最后一笔写得虚浮,像写的时候手抖。

杨钊盯着“另寻他途”四个字,看了半炷香。

右手边那封,是半个时辰前刚从城下射上来的箭书。牛皮纸,卷得很紧,用红绳扎着。展开只有三行字:

“辰时初刻,东门外三里亭。”

“可带亲卫二十。”

“过时不候。”

没署名,但纸角印着那个“雷”字印。

杨钊伸手,摸了摸那方印。印是阴刻,摸上去有凹凸感,墨迹还没干透,沾了一指尖黑。

门外传来脚步声。

孙楷、周涣一前一后进来,两人脸上都带着倦色,眼窝发青。孙楷官袍下摆湿了半截,沾着泥点。周涣怀里还抱着算盘,手指无意识拨着一颗珠子。

“将军。”孙楷开口,声音沙哑,“东门……又跑了十七个兵。都是完好的,说家里有急事,韩都头拦不住。”

“怎么跑的?”

“用吊篮,趁夜往下溜。有一个失手摔下去,腿断了,在城下嚎。叛军巡骑过来,把人抬走了。”孙楷顿了顿,“现在城上守军都在传……说摔断腿那个,被叛军医官接骨敷药,还用马车送去了后营。”

杨钊“嗯”了一声,听不出情绪。

他看向周涣:“城中还能撑几日?”

周涣拨了三颗算珠子:“粮,按现在耗法,还能七日。但北仓昨夜走水,烧了南角三十袋米——虽是小事,但人心惶惶,今天粮价又涨了五成。盐,铺子全关了,百姓开始抢醋、抢酱,甚至有人刮墙土熬硝盐。”

“军械呢?”

“弩箭耗尽,滚木擂石也不够。工匠营昨天跑了三个老师傅,带着徒弟从排水沟钻出去的。”周涣抬头,“将军,这城……守不住了。”

话说得直白,像刀划开布。

孙楷嘴唇动了动,想反驳,但没出声。

杨钊站起来,走到窗边。天还没亮,外面黑沉沉一片,只有府衙门口两盏灯笼在风里晃,光晕投在地上,像两只昏黄的眼睛。

“陈雄和刘莽呢?”他问。

“陈副将在南墙缺口处督工,刘都头……”孙楷迟疑了一下,“在营里喝酒,喝醉了,骂人,说将军优柔寡断,要带着骑兵营最后一搏。”

“让他搏。”杨钊说。

孙楷一愣。

杨钊转身,脸上没什么表情:“传令:卯时正,刘莽率骑兵营剩余二十六骑,出西门,袭叛军北营。”

“将军!这……”

“让他去。”杨钊重复,“但告诉他——出去后,不必死战。若能扰敌,记一功。若不能,自行突围,去永州找冯崧。”

孙楷懂了。

这是送刘莽一条生路,也是……清理最后一个主战刺头。

“那陈副将……”

“让他来见我。”杨钊坐回椅子上,手指敲了敲冯崧那封信,“现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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卯时初,天蒙蒙亮。

陈雄进府衙时,甲胄上沾着灰泥,右手虎口缠着布,渗着血——是昨晚亲自搬石头堵缺口时磨破的。

他单膝跪下:“将军。”

杨钊没让他起来,直接把冯崧的信推过去。

陈雄看完,脸色一点点白下去。

“明白了?”杨钊问。

“末将……明白。”陈雄声音发干,“援军无望。”

“不仅无望。”杨钊指着“姻亲之谊,容后再叙”那行字,“冯崧连我女儿这门亲事,都想往后拖了。为什么?因为他觉得桂林必破,杨家将倾,一个败将之女,配不上他冯家。”

陈雄攥紧拳头,缠着的布渗出更多血。

“刘莽那边,我已让他出城袭营。”杨钊继续说,“但你知道的,二十六骑,冲叛军大营——是送死。我让他出去,是给他个痛快,也给骑兵营那些兄弟一个交代。”

陈雄抬头,眼眶发红:“将军,那我们……”

“我们降。”杨钊吐出这三个字,像吐出块烙铁,“但不是现在。”

他站起来,走到墙边,摘下挂着的佩刀。

刀很沉,鞘是鲨鱼皮,镶铜边,已经磨得发亮。他抽出半截,刀刃映着烛光,泛着冷青。

“这把刀,是我父亲传下来的。”杨钊手指抚过刀身,“北辰军制式横刀,当年随他南征北战,砍过胡人,也……砍过自己人。”

他顿了顿,收刀入鞘。

“现在,我要用它换三条命。”

陈雄愣住。

“我、你、还有赵迁。”杨钊走回来,把刀放在桌上,“我们三个,是桂林武官之首。叛军进城,必先拿我们开刀——要么杀,要么囚。但若我们主动献城,再送上这把‘北辰旧刀’,或许能换一个……软禁,或者流放。”

陈雄喉咙滚了滚:“那弟兄们呢?”

“按叛军承诺,降卒不杀,愿留者整编,愿去者发路费。”杨钊看着他,“陈雄,八千兄弟的命,和我们三个的命,你选哪个?”

陈雄跪着,脊背一点点弯下去。

额头抵在地砖上,冰凉。

过了很久,他哑声道:“末将……听将军的。”

“好。”杨钊扶他起来,“你现在去东门,稳住韩疤子。告诉他,辰时之前,不准再放一人出城——但也不准对伤兵动粗。等我消息。”

“是。”

“赵迁那边,我去说。”杨钊拍了拍他肩膀,“去吧。”

陈雄转身离开,脚步有些踉跄。

杨钊看着他背影消失在门外,这才重新坐下,对孙楷和周涣道:“孙参军,你去准备文书——桂林府衙所有户籍、田册、库账,一式两份,原册封存,抄本装箱。”

孙楷躬身:“是。”

“周先生。”杨钊看向周涣,“你去联络城中商户,尤其是盐、铁、布三大行。告诉他们:今日午时前,所有铺面照常营业,物价恢复战前——就说,援军已到,危机将解。”

周涣眼睛眯了眯:“将军这是……”

“稳住民心,也稳住那些想趁乱捞一笔的人。”杨钊道,“叛军进城后,若见市井安稳,商户配合,便知我们是真的‘顺天应人’,而非被迫投降。这对谈条件有利。”

周涣懂了,点头:“草民明白。”

两人退下。

屋里只剩杨钊一人。

他拿起那把北辰刀,掂了掂,又放下。从抽屉里取出个木匣,打开,里面是一方旧印——桂林总兵官印。

铜铸,狮钮,边角已经磨圆了。

他摸了摸印钮,冰凉。

窗外传来马蹄声,急促,由远及近,停在府衙门口。接着是喊声:“报——西门急报!”

杨钊把官印放回匣子,起身开门。

传令兵单膝跪在院里,浑身是土,脸上有血痕:“将军!刘都头他们……冲出去了!叛军北营起火,但……但二十六骑,只回来三个!”

杨钊手扶门框,指节发白:“刘莽呢?”

“刘都头……陷在营里了。”传令兵声音发颤,“回来的人说,他们刚冲进辕门,就被绊马索撂倒大半。叛军没放箭,是用长矛逼退的。刘都头马倒了,人摔下来,被……被生擒了。”

生擒。

杨钊闭了闭眼。

刘莽性子烈,被擒只有两个下场:要么降,要么死。而以他的脾气,大概率是后者。

“知道了。”杨钊声音平静,“你去伤兵营,把消息告诉骑兵营的兄弟。就说……刘都头英勇殉国,遗体已被叛军收敛,日后当设法迎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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