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5章 金鳞噬人 饵图藏锋(1/2)
油灯第三次炸开灯花时,韩猛撕碎了来自永州的信。
纸屑飘进炭盆,腾起转瞬即逝的蓝焰。火光映着他脸上那道从眉骨斜劈至下颌的疤——五年前在湘江畔,赵皓的家丁用带倒钩的鞭子抽的。当时他护着三船粮米,那些粮本该运往遭了水患的渠县。
“韩爷……”亲兵韩七蹲在门边,声音压得极低,“陈望那边,真不给补那批甲胄?”
韩猛没说话,只是盯着炭盆里最后一点纸灰。
十日前,他从永州押送来的三百套皮甲、五十副铁札甲,按例该补充给他麾下的老营。可军需司的人清点后,只批了二百套皮甲。理由是“北线已稳,老营戍守桂林城内,无需重甲”。
放屁。
雷震的虎贲营上月才换了全新的山文甲。
“军需司的册子上,白纸黑字。”韩猛开口,声音像磨刀石擦过生铁,“说咱老营满额四百人,实到三百七,多出来的甲胄要匀给新编的镇南营。”
韩七啐了一口:“镇南营?那帮六府降兵才投过来几天?甲胄给他们,怕是转头就——”
“闭嘴。”韩猛打断他。
但韩七的话像根刺,扎进了肉里。
桂林城破后收编的降军,如今粮饷、装备样样优先。他们这些跟着林夙从阳朔血战出来的老卒,反倒成了后娘养的。前日校场比试,他手下一个什长被镇南营的人用新配的棱枪捅穿肩膀——那棱枪的制式,老营报请了三个月都没批下来。
门外的雪下大了。
韩猛走到窗边,看见值夜的哨兵正踩着脚取暖,身上那件旧棉袄还是阳朔时期发的,袖口补丁叠着补丁。而一街之隔的新兵营房,灯火通明,隐约传来烤肉的香气——据说那是苏晚晴船队从南洋带回的犒赏,按人头分,老营分到的量,不足新兵营一半。
“林先生病着。”韩七在身后小声说,“顾大人主事,怕是……”
怕是忘了旧人。
这话没说出来,但屋里两个人都听见了。
韩猛抓起桌上的酒壶,灌了一口。劣酒烧喉,他想起了三年前在阳朔城头,雷震还是个刚从山里逃出来的猎户,是他手把手教那莽汉怎么用盾阵。现在呢?雷震见了他,客客气气叫一声“韩将军”,那眼神里却再没有当年的热切。
门就在这时被敲响。
三长两短,又三短两长。
韩七瞬间按住了腰刀。韩猛却摆了摆手——这是他留在城西货栈的暗号,只有三个心腹知道。
来的不是心腹。
是个裹着灰鼠皮袄的中年人,脸藏在风帽里,说话带着江浙一带的口音:“韩将军,敝姓王,在城南做绸缎生意。有笔买卖,想请您掌掌眼。”
韩猛盯着他:“什么买卖?”
王姓商人从怀里掏出一枚玉佩,轻轻放在桌上。羊脂白玉,雕着五爪蟠龙——不是民间的四爪蟒。
“龙”的爪子,扣在云纹里。
韩猛瞳孔缩了缩。
“宫里的人?”他声音压得极低。
“宫里宫外,都是替主子办事。”王商人笑了笑,手指在玉佩上点了点,“主子听说韩将军受了委屈,很是挂心。岭南苦寒,将军这样的悍将,本该在更敞亮的地方建功立业。”
炭盆里的火噼啪一声。
韩猛的手按在了刀柄上。
二
同一时刻,林夙的病房里只有两个人。
雷震站在床前三尺外,背脊绷得像拉满的弓。他刚从城防巡视回来,甲胄上还沾着雪粒,在暖炉边化成一滴滴水,砸在地砖上。
“真要这么做?”雷震的声音粗粝,带着压不住的怒意,“韩猛跟了您三年!阳朔守城,他带着二十个人堵西门,肠子流出来塞回去继续砍——这样的人,您让我去跟他演戏?去逼他?”
床榻上,林夙靠着软枕,脸色在烛光下白得透明。他刚咳过一阵,帕子上染着暗红,此刻正仔细将帕子折好,放在枕边。
“不是逼他。”林夙开口,声音轻,却每个字都像楔子钉进木头,“是给他一个选择。”
“什么选择?当叛徒的选择?”
“当英雄的选择。”林夙抬起眼,那双眼睛因为高热而异常明亮,亮得让雷震心头一紧,“如果他选了另一边,那他就不是我们需要的英雄。”
雷震牙关咬得咯咯响。
窗外传来打更的声音,三更了。
“顾大人已经安排好了。”林夙继续说,“军需司克扣老营甲胄的文书,是故意漏给韩猛看的。镇南营分到新棱枪的消息,也是我让苏烬的人散出去的。就连今夜这个‘王商人’,他腰牌上的云纹样式、说话的口音弱点,都是我们精心准备的饵料。”
“所以韩猛的一切反应……都在您算计中?”
“在所有人的算计中。”林夙纠正他,“王公公算准了我会病重不起,算准了惊雷府内部会有怨气,算准了韩猛这种旧部最容易离心。他们铺好了路,我们只是顺着他们的路,走快一步。”
雷震沉默了半晌。
他想起去年夏天,在阳朔的临时校场上,韩猛光着膀子教新兵练刀。烈日下,那道疤红得像要滴血。当时林夙站在阴凉处看着,忽然说:“雷震,你看韩猛像什么?”
“像头老虎。”雷震当时答。
“像把刀。”林夙说,“好刀要用,也要磨。磨狠了会断,不磨会锈。”
现在,这就是“磨”的时候。
“我需要你配合三件事。”林夙伸出一根手指,“第一,明日校场点兵,当着老营和镇南营的面,斥责韩猛‘治军不严,部卒懈怠’。”
雷震拳头攥紧。
“第二,三日后军议,我会让顾寒声提出‘调老营去永州协防’。你当场反对,说老营骄横,不如镇南营守规矩。”
“……第三呢?”
“第三,”林夙顿了顿,忽然笑了笑,那笑容里有种冰冷的美感,“等韩猛交出城防图——假的那份——你要‘恰好’撞破,然后把他下狱。记住,要愤怒,要像真的被背叛了一样愤怒。”
“然后呢?狱里……”
“狱里会有人告诉他,这是局。”林夙闭上眼,声音更轻了,“但如果他听完之后,还是选择帮宫里的人完成那个‘血验’……那他就是真的选了另一边。”
雷震盯着床上这个清瘦得仿佛一阵风就能吹散的人。
这一刻,他忽然理解了“惊雷府”三个字的分量——惊雷炸响之前,是漫长到令人窒息的寂静,是云层里无声积蓄的、足以撕裂天地的力量。
“属下……明白了。”
雷震单膝跪地,甲胄撞击声在安静的病房里格外沉重。
林夙没有睁眼,只是摆了摆手。
等雷震的脚步声消失在走廊尽头,林夙才缓缓睁开眼,看向窗外纷扬的雪。雪光映在他眼底,像一片寂静燃烧的白色火焰。
三
陈平睡不着。
他被安排在将军府西侧的厢房,窗外正对着校场。这个位置能看到桂林城一半的灯火,也能听到夜风中隐约传来的、不知哪座营房里的喧哗。
父亲陈望把他送来当质子时,只说了一句:“去看看,林夙是个什么样的人。”
来了一个月,陈平看到的是:一个病得快死的人,撑着一座每天都在膨胀的战争机器。
本章未完,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