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7章 刃悬未落 血鉴忠贞(1/2)

子时三刻,狱神庙的偏殿里只点了一盏油灯。

韩猛跪在蒲团上,面前的神像斑驳脱落,露出底下的泥胎。这里是桂林城最老的牢狱,关押重犯的死牢就在地下三层,但今夜,偏殿比死牢更冷。

脚步声从长廊传来,很轻,但每一步都踩在心跳的间隙里。

来的是个中年人,穿着典狱官的皂衣,手里提着一个食盒。他在韩猛面前停下,放下食盒,打开。第一层是烧鸡和酒,第二层是空的,第三层——掀开隔板,底下躺着一把匕首。

短刃,无鞘,刀身泛着蓝汪汪的光。

“王公公的意思。”典狱官开口,声音像生锈的铁片摩擦,“寅时,虎贲营副尉张成会从西营门换岗,独自回住处。那是条窄巷,没有灯。”

韩猛盯着那把匕首。

“张成。”他重复这个名字,“阳朔人,家里有个瞎眼的老娘,去年守城时断了三根手指,握不住刀了,改做文书。”

“你很了解。”典狱官笑了笑,“那更好。杀熟人,血才够热,投名状才够分量。”

“如果我不做呢?”

典狱官从怀里掏出一枚玉佩,和之前那枚一模一样,但边缘有道裂纹:“那这枚玉佩,天亮前就会送到雷震枕边。附带的证词会说,你半年前就计划刺杀林夙,张成是你的同伙。你们俩,一起死。”

韩猛的手按在了膝盖上。

掌心全是汗,冷的。

“为什么是张成?”他问。

“因为他够分量,又不够分量。”典狱官蹲下来,凑近他的脸,“一个立过功的伤残老兵,死在‘叛将’手里——足够让惊雷府所有老兵寒心,又不会真的伤到筋骨。王公公做事,讲究分寸。”

油灯的火苗跳了一下。

韩猛看见典狱官的瞳孔里,映着自己扭曲的脸。

“寅时。”典狱官站起身,“巷子口有辆装泔水的车,尸首扔进去,会有人处理。做完之后,回这里,天亮前送你出城。”

脚步声远去。

偏殿里只剩下韩猛,和那把蓝汪汪的匕首。

他伸出手,指尖刚触到刀柄——就缩了回来。不是怕,是那金属太冰,冰得像死人的指甲。

同一时刻,桂林城西的“醉仙楼”二楼雅间,正在上演另一场杀戮。

绸缎商王掌柜今晚宴请三位客人:粮行的李掌柜、盐帮的赵香主、还有一位从永州来的药材商。酒过三巡,王掌柜拍手,歌妓抱着琵琶进来。

就在琵琶声响起第三个小调时,窗纸破了一个洞。

一根吹管伸进来,无声喷出白雾。

李掌柜正举杯,忽然手一僵,杯子掉在桌上。他张嘴想喊,但喉咙里只发出“咯咯”的声音,然后整个人向前扑倒,脸砸进那盘葱烧海参里。

“李兄?”赵香主去扶,手刚碰到对方肩膀,自己的后背也僵了。

他缓缓转过头,看见身后的屏风缝隙里,有一双眼睛。

那是他这辈子看到的最后一幕。

药材商反应最快,一脚踹翻桌子就往窗口冲。但他才迈出两步,房梁上垂下一条细索,套住他的脖子,向上一提——双脚离地三寸,挣扎了五下,不动了。

整个过程,十七息。

琵琶声没停,歌妓低着头,指尖轮拨得飞快,仿佛在为这场死亡伴奏。

王掌柜坐在主位,脸色惨白,但没动。

屏风后走出一个人,黑衣,黑布蒙面,只露一双眼睛。他走到王掌柜面前,放下一枚铜钱。

铜钱正面刻着“赵”字。

“江南赵皓的定金,收好了。”黑衣人的声音经过处理,像砂纸磨石头,“下辈子,别接不该接的生意。”

说完,他推开窗,消失在夜色里。

歌妓这才停下琵琶,起身,走到三具尸体旁,从每人怀里摸出些东西:李掌柜的账本、赵香主的令牌、药材商的密信。她把东西收好,看了一眼王掌柜。

“你运气好。”她说,“主子要留个活口传话。”

“传……传什么话?”王掌柜牙齿打架。

歌妓笑了笑,那笑容在烛光下美得瘆人:“就说——桂林的饵,吃了会死人的。”

她抱着琵琶下楼,脚步声轻得像猫。

王掌柜瘫在椅子上,裤裆湿了一片。

寅时差一刻,韩猛站在了西营门外的窄巷口。

巷子确实没灯,月光照不进来,黑得像口深井。他握着那把匕首,手心的汗把刀柄浸得滑腻。远处传来打更声,寅时了。

脚步声从营门方向传来。

一个人影,跛着脚,走得很慢。是张成,他的左腿在阳朔守城时中过箭,阴雨天就疼,所以走得慢。

韩猛贴在墙边,听着那脚步声越来越近。

十步。

五步。

三步。

张成走到巷子中间,忽然停下,咳嗽了两声。他从怀里摸出个小瓶,倒出粒药丸吞了——那是治咳疾的药,韩猛认得,因为张成的药还是他帮忙从何医士那儿求的。

“谁?”张成忽然转头,看向韩猛藏身的方向。

韩猛没动。

张成等了一会儿,摇摇头,继续往前走。就在他经过韩猛面前时,韩猛闻到了他身上的味道——汗味、药味,还有一股淡淡的墨臭。文书工作,整天磨墨。

匕首举起来了。

刀尖对准张成的后心。

韩猛脑子里闪过很多画面:阳朔城头,张成断了手指还抱着火油罐往前冲;庆功宴上,张成喝醉了抱着他哭,说“韩哥,我娘的眼睛要是能看见就好了”;三个月前,张成领了第一份军饷,全托人捎回老家,自己啃了半个月干粮……

刀尖在抖。

巷子口,那辆泔水车已经停在那里了,车夫蹲在阴影里抽烟,火星一明一灭。

张成又走了两步,忽然回头。

这次他看见了韩猛。

两人在黑暗中对视了一息。

张成的眼睛在黑暗里亮了一下,那不是恐惧,是……了然。他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什么,但没发出声音。

然后他转回头,继续往前走。

把整个后背,毫无防备地,暴露给韩猛。

匕首掉在了地上。

当啷一声,在寂静的巷子里格外刺耳。

张成停下脚步,没回头,只是问:“韩哥,是你吗?”

韩猛靠着墙滑坐在地上,手在抖,全身都在抖。他张了张嘴,想说话,但喉咙里像塞了团棉花。

“我娘……”张成的声音很平静,“上个月走了。临走前,她说,让我跟着韩哥,好好活。”

韩猛闭上了眼。

“我知道今夜有人要杀我。”张成转过身,跛着脚走回来,蹲在韩猛面前,“顾大人三天前就告诉我了,说如果韩哥来,就让你杀。说这是……这是‘血验’。”

韩猛猛地睁开眼。

“但顾大人还说,”张成捡起那把匕首,在手里掂了掂,“他说,韩哥要是真动手了,他就亲手埋了我。要是没动手……”

“没动手怎样?”韩猛的声音嘶哑。

张成把匕首递还给韩猛:“那就让我问你一句话:疤还疼不疼?”

韩猛愣住了。

疤还疼不疼?

他抬手摸了摸脸上那道疤,粗糙的,凸起的,五年了,早就不疼了。但林夙问的是心里——那一鞭抽掉的信任,抽掉的那半条命。

“不疼了。”韩猛说。

张成笑了,那笑容在黑暗里很干净:“那就好。”

就在这时,巷子口传来急促的脚步声。

雷震带着一队亲兵冲进来,火把瞬间照亮了整个巷子。他看见韩猛坐在地上,张成蹲在旁边,匕首在两人中间。

“拿下!”雷震怒吼。

亲兵扑上来,按住韩猛。动作很粗暴,韩猛的脸被按在青石地上,冰冷的石头贴着那道疤。

“雷震你他妈——”韩猛挣扎。

“闭嘴!”雷震一脚踹在他腰上,是真的用力,韩猛闷哼一声,“勾结外敌,刺杀同袍,韩猛,你还有什么话说?!”

张成站起来:“雷将军,韩哥他……”

“你也一起带走!”雷震瞪着他,“知情不报,同罪!”

韩猛被拖起来时,看见张成也在被绑,但绑的手法很松,绳结是活扣。他忽然明白了——这也是戏。

雷震在演愤怒。

张成在演无辜。

他呢?他在演叛徒。

所有人都在这条黑巷子里,演一场给暗处眼睛看的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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