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8章 今日春分刚过,我们就从“春”字开始学(1/2)
三日后,晨光初露。
城西小院的门楣上,新挂了一块朴素的木匾,上书“慈幼启蒙堂”五个端正楷字,是县令夫人林婉清亲笔所题。字迹清秀中不失风骨,彰显着官家夫人的身份与体面。匾额右下角,还刻着几行小字:倡办人柳氏、赵氏、张氏、吴氏、林氏等。
院门两侧,还张贴着醒目的章程告示,其中明确写着:“本堂专收贫寒子弟,授节气农事诗、童谣、弟子规节选、常见物品名称、简单算术及自身姓名书写。非为科举,但求明理日用。
李晚卯时三刻便到了。院门已开,陈管事正带着两个杂役洒扫庭除。讲堂内桌椅整齐,每张桌上都放了一块小石板和一支石笔,还有一个用木框固定的沙盘。黑漆木板擦得发亮,旁边挂着一块小小的戒尺——宋先生主张,可以不用,但不能不备。
“娘子来得早。”陈管事迎上来,“宋先生说辰时二刻到。”
李晚点点头,环视院内。今日照例带了石磊和石静。石静手里提着两个大食盒一—里面是周婶子连夜准备的糕饼,说是开课第一日,给孩子们垫垫肚子。石磊沉默地站在院门内侧,看似随意,实则观察着巷中动静。
辰时初,孩子们陆续到了。
第一个到的是赵栓子,他穿着一身明显改小了的旧衣裳,袖口裤脚都短了一截,但洗得很干净。头发仔细梳过,用一根布条束着。他怯生生地站在院门口,手里紧紧攥着一个小包袱——里面是母亲连夜赶制的粗布书包,装了两件换洗衣物和一块粗粮饼。
“栓子来了?”李晚走过去,蹲下身与他平视,“你爹娘呢?”
“爹、爹去码头了,娘在家带妹妹。”栓子小声说,“爹说,让我自己来..….”
李晚心中一酸。八岁的孩子,独自走这么远的路。她温声道:“快进来吧。吃过早饭了吗?”
栓子摇摇头,又点点头:“吃了半块饼……”
李晚接过石静递来的糕饼:“先吃点这个,垫垫肚子。等会儿宋先生来了,咱们就上课。”
栓子眼睛一亮,接过糕饼,小口小口地吃着,眼睛却好奇地打量着院子。
第二个到的是刘秀儿。她母亲刘寡妇亲自送来的。这位三十出头的妇人一身素衣,眼角已有细纹,但脊背挺直。她拉着女儿的手,走到李晚面前,深深一福:“李娘子,秀儿就拜托您了。”
“刘嫂子放心。”李晚扶起她,看向秀儿。小姑娘十岁左右,眉眼清秀,眼神有些怯懦,但行礼的动作很规矩——想来是她母亲特意教的。
“秀儿,以后每日辰时三刻到堂,午时下课。”李晚柔声道,“回家路上要小心,若遇下雨,便在堂里等等,或让陈管事送你一程。”
刘寡妇连连道谢,又嘱咐了女儿几句,这才一步三回头地走了。
孙老丈的孙子小石头是祖父牵来的。老人家腿脚不便,拄着拐杖,却坚持要亲自送孙子来:“李娘子,宋先生,石头就交给你们了。这孩子...…命苦,爹娘都没了,就指望他能识几个字,将来有个出路。”
小石头九岁,瘦瘦小小,但眼神很亮。他仰头看着匾额上的字,小声问:“爷爷,这上面写的啥?”
孙老丈苦笑:“爷爷也不认得……”
“这是慈幼启蒙堂’。”一个温和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众人回头,见宋先生不知何时已到了。他今日换了一身半新的深蓝直裰,头发梳得整齐,手持一卷书册,缓步走进院中。晨光落在他花白的头发上,衬得那面容愈发端方慈和。
“宋先生。”李晚等人忙行礼。
宋先生摆摆手,走到小石头面前,蹲下身指着匾额:“慈,是慈爱;幼,是孩童;启蒙,就是开启蒙昧,教你识字明理。记住了吗?”
小石头认真点头:“记住了!”
随后到的是陈二狗和王小草——那两个因为‘“管饭”才来的孩子。陈二狗十岁,衣衫褴褛,脸上还有没洗干净的污垢,眼神游离不定。王小草八岁,是六个孩子里最小的,瘦得皮包骨,一双大眼睛空洞无神,只死死盯着石静手里的食盒。
李晚心中暗叹,面上却温和如常,让石静给两个孩子也分了糕饼。
辰时二刻,最后到的,是吴念和他的父亲吴明。
六个孩子,在讲堂里坐成两排。赵栓子、刘秀儿、小石头坐在前排,陈二狗、王小草、吴念坐在后排。李晚和石静坐在最后一排旁听,石磊守在院门外,陈管事则在外间照应。
宋先生站在讲台前,目光缓缓扫过六张稚嫩而各异的脸庞。
“今日是慈幼启蒙堂开课第一日。”他声音不高,却清晰有力,“在教你们识字之前,老夫有几句话要说。”
孩子们都屏住了呼吸。
“第一,此堂由县中柳夫人、赵夫人、张夫人、吴夫人等善心夫人联名倡办,县令夫人亲题匾额,所授皆日用基础之学。你们能坐在这里,是机缘,也是福分。”
“第二,老夫所教,皆在章程所列:节气农事诗、童谣、《弟子规》节选、常见物品名称、简单算术及你们的名字书写。这些学门不能让你考取功名,却能让你将来少受人欺,多明事理。”
“第三,无论你从前是否识字,无论你家境如何,进了这门,便只问用心与否,不问出身高低。”
他顿了顿,从书案上拿起戒尺:“此物在此,是规矩。但老夫希望,永远用不上它。”
讲堂里静悄悄的。连最不安分的陈二狗,也坐直了身子。
宋先生转身,在黑漆木板上用白垩笔写下一个大字——春。
“今日春分刚过,我们便从‘春’字学起。”他声音温和下来,带着一种循循善诱的韵律——这是李晚与他,商议过的教学法,从孩子们熟悉的事物入手。
“春, 一年之始。农谚云:‘春种一粒粟,秋收万颗子。”宋先生指着字,“你们看,这‘春’字,三人日下——春日暖阳, 正是三人协力耕作之时。”
他接着写“雨”字:“春雨贵如油。没有春雨,庄稼难长。这‘雨字,如檐下水滴,连绵而下。”
最后是“苗”:“禾苗是农人的指望。这苗字,草田之下,幼苗破土。”
三个字写完,宋先生又在一旁画了简图:春日下,细雨润禾苗。
“现在,跟着老夫念:“春一雨一苗一 ”
稚嫩的声音在讲堂里响起:“春!雨!苗!
李晚坐在后排,看着这一幕,心中感慨。原以为古人教学都像那电视里演的那样——摇头晃脑,之乎者也……此刻见宋先生用如此生动的方式教学,既符合章程,又能引发孩子们的兴趣,不禁暗自佩服。
第一堂课,宋先生教了这三个字,又教了一首简单的《春分农事诗》:“春分雨脚落声微,柳岸斜风带客归。时令北方偏向晚,可知早有绿腰肥。”他逐句讲解,又让孩子们跟着念。
赵栓子念得最大声,虽然有些字音不准;刘秀儿最认真,小声跟着默念;小石头眼睛发亮,显然对诗中描绘的景象感兴趣;陈二狗念了几句就开始走神;王小草...…她似乎只是张着嘴,发不出声音。
李晚坐在后排观察。吴念虽然早已认识这些字,但仍认真跟着念,目光专注。只是偶尔,他会不自觉地看向窗外,眼神飘忽,似有心事。
课间休息时,孩子们在院子里活动。吴念独自站在墙边,望着墙角那几株新发的草芽出神。
“怎么不和他们一起玩?”李晚走过去,温声问。
吴念回过神,忙行礼:“学生……看这草芽长得真好。”
“是啊,春天万物生长。”李晚蹲下身,与他平视,“你以前读过书,底子比别的孩子好。在这里学习,会觉得简单吗?”
吴念摇摇头,认真道:“回娘子的话,学问之道,温故而知新。宋先生讲解农事与文字结合,让学生受益匪浅。且能与同窗共学,是乐事。”
这话说得体,但李晚从他眼中看到了一丝不属于这个年纪的沉重。
第二堂课,宋先生教数数和简单算术。吴念很快掌握了方法,还主动帮助总是出错的陈二狗。陈二狗咧嘴笑起来:“吴念,你真厉害!”
吴念微微一笑,那笑容干净纯粹,但转瞬即逝。
午时初,课毕。
石静和陈管事端来了午饭——糙米饭,一碗青菜豆腐,每人半个咸鸭蛋。很简单,但对寻常人家来说,这已是难得的饭菜;对这些贫家孩子,更是珍馐。
孩子们围坐在院中的长桌旁,吃得小心翼翼。赵栓子把咸蛋留了一半,用菜叶包好,说要带回去给妹妹。刘秀儿吃得斯文,但碗里的饭一粒不剩。小石头吃得最快,吃完还眼巴巴地看着锅里——陈管事笑着给他又添了半勺。
陈二狗狼吞虎咽,差点噎着。王小草…...她吃得极慢,每一口都要咀嚼很久,仿佛要把这滋味牢牢记住。
吴念吃得规矩,动作斯文,一看就是受过家教,但李晚注意到,他只吃了三分之二,便放下了碗筷。
“怎么不吃了?”李晚走过去温声问。
吴念抬起头,眼中闪过一丝慌乱,随即低声道:“学生……饱了。”
李晚看着他那瘦削的脸颊,心中了然。这孩子是想省下些带回家。她没说什么,只是让石静又拿了个干净的油纸袋,装了两块糕饼,悄悄塞进吴念的书包。
饭后,孩子们帮忙收拾碗筷——这是宋先生立的规矩:自己的事自己做。然后,他们可以休息一刻钟,等家人来接,或结伴回家。
刘寡妇准时来接秀儿,见女儿脸上有笑容,忙问:“今日学了什么?”
秀儿仰起小脸:“娘,我学了‘春、雨、苗’,还学了数数!”她伸出小手,“一、二、三、四、五!”
刘寡妇眼圈一红,连连向宋先生和李晚道谢。
孙老丈腿脚慢,小石头便等着祖父。他蹲在墙角,用树枝在地上练习刚学的字。
赵栓子把留下的半个咸蛋小心地放进怀里,向李晚鞠了一躬,自己回家了。
陈二狗和王小草家无人来接,李晚便让陈管事送他们一程。
最后只剩吴念。
他整理好书包——明显感觉到包里多了东西,手顿了顿,看向李晚。李晚温和地笑了笑,没说话。
吴念抿了抿唇,走到宋先生和李晚面前,恭敬行礼:“谢先生、娘子教诲,学生告辞。”
“路上小心。”李晚温声道。
看着吴念走出院门,身影消失在巷口,李晚和宋先生相视一眼。
“明日他还会来。”宋先生笃定的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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