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7章 活下来的人:市井里的碎语与未熄的余烬(2/2)
老兵摸了摸空荡荡的左袖,满不在乎地说:“早不疼了。倒是你,别总往这牢里跑,晦气。”他压低声音,“听说钟会将军和邓艾将军闹翻了?洛阳来的人,也在查他们的账?”
张通点点头。自从洛阳的使者来了之后,邓艾和钟会就没消停过。邓艾想沿用蜀汉的旧制安抚蜀地,钟会却主张“尽诛旧臣”,两人在朝堂上吵得面红耳赤,连司马昭派来的使者都插不上话。
“好,好啊!”老兵突然笑了,声音里带着点狠劲,“让他们吵!让他们斗!当年他们抢咱们的城池,现在该轮到他们自己抢了!”
张通看着他眼里的光,心里有些发寒。这光里没有希望,只有被碾碎后的戾气。
傍晚时,张通去武担山找谯周。老人正坐在那块无字青石板上,手里拿着根树枝,在地上画着什么。走近了才看清,是诸葛亮南征时的路线图,从成都到泸水,一笔一划,像刻在心上。
“谯公,城里都在传,钟会要反了。”张通蹲在他身边,声音发颤。他刚才在街头看见钟会的士兵在搬运军械,城门也加了岗,气氛紧张得像要下雨。
谯周没抬头,继续画着地图:“反与不反,又有什么区别?”他指着地上的泸水,“当年丞相在这里‘七擒孟获’,不是为了杀人,是为了让人信服。可现在的人,只信刀枪。”
“那……我们怎么办?”张通的声音里带着哭腔,“难道就看着他们在成都厮杀?”
“我们?”谯周放下树枝,看着远处的锦官城,夕阳正把那里的桑树染成金色,“我们能做的,就是活着。活着看看,刀枪能赢一时,能不能赢一世。”
他捡起一块被风吹来的灰烬,放在手心:“你看这灰,看着灭了,可只要有点火星,遇上风,就能再烧起来。蜀汉是亡了,但那些人、那些事,只要还有人记得,就不算真的灭了。”
张通想起卖豆腐脑的王二,想起弹琵琶的老琴师,想起独臂的老兵,想起狱里的黄皓……他们都是活下来的人,带着不同的伤痕,在这破碎的蜀地挣扎。或许正如谯周所说,活着本身,就是一种记得。
夜幕降临时,成都城里突然响起了号角声。钟会的士兵开始围攻邓艾的军营,喊杀声、兵器碰撞声、哭喊声混在一起,像一锅煮沸的乱粥。张通跟着谯周躲在桑树林里,看着火光染红了夜空,映得那些老桑树的影子张牙舞爪,像在无声地呐喊。
“你听,”谯周忽然说,“有人在唱《出师表》。”
张通侧耳细听,果然,在杂乱的声响里,有个沙哑的声音在断断续续地唱:“先帝创业未半而中道崩殂,今天下三分,益州疲弊,此诚危急存亡之秋也……”
他听出那是街角的瞎眼老琴师。或许他的琵琶已经被烧了,或许他正站在火光里,但他的声音,却像一根没被烧断的弦,在夜空中震颤。
“看到了吗?”谯周的声音很轻,却异常清晰,“灰烬里,总有些东西是烧不掉的。”
火光中,张通仿佛看见诸葛亮站在五丈原的军帐里,烛火映着他疲惫的脸;看见姜维单骑冲向魏军,白袍在乱军里翻飞;看见诸葛瞻父子倒在绵竹的血泊里,眼睛还望着成都的方向……这些画面,像刻在骨子里的印记,就算城破了,国亡了,也忘不掉。
成都的夜,注定无眠。但在这片被战火撕裂的土地上,总有一些活下来的人,用他们的方式,守着那些未熄的余烬。或许有一天,这些余烬会重新燃起,或许不会,但只要有人记得,那些关于忠诚、关于坚守、关于“兴复汉室”的碎语,就会在市井里,永远流传下去。
(本章约4100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