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8章 洛阳的安乐:玉食里的钝痛与遗忘的代价(2/2)

宴席散后,霍弋找到郤正,老泪纵横:“郤大人,咱不能就这么算了!听说南中还有旧部在抵抗,要不咱们……”

“抵抗?”郤正苦笑,“拿什么抵抗?陛下自己都忘了是汉家天子,咱们这些人,不过是人家砧板上的肉。”他指着远处刘禅的身影,那胖子正拉着司马昭的小妾说笑,脸上的谄媚比在成都时对黄皓还甚,“你看他,哪还有半分先帝的影子?”

霍弋望着刘禅,突然猛地一拳砸在柱子上,鲜血顺着指缝流下来:“先帝当年在长坂坡,单骑救主;丞相在五丈原,鞠躬尽瘁……他们要是看见今天的陛下,怕是要从坟里爬出来!”

郤正没接话,只是想起诸葛亮在《诫子书》里写的“年与时驰,意与日去,遂成枯落,多不接世,悲守穷庐,将复何及”。那时总以为是劝诫子弟,现在才懂,或许也是在预见今日的悲凉——当一个君主把“安乐”当成信仰,把“遗忘”当成本能,再坚固的江山,也会像雪一样消融。

入冬后,洛阳下起了更大的雪。刘禅的府邸里却依旧热闹,他让人仿照成都的样式盖了座小游园,挖了个池塘,养着从蜀地运来的锦鲤,天天召集魏臣饮酒作乐,日子过得比在成都时还滋润。

郤正偶尔会去游园的角落坐坐,那里有他偷偷种下的几株蜀地的兰草,叶片在寒风里蔫蔫的,却还没死。他总想起成都的丞相府,诸葛亮的书案上总摆着这样的兰草,说“兰生幽谷,不以无人而不芳”。

这天,他正给兰草培土,刘禅摇摇晃晃地走过来,手里把玩着一串新得的珍珠:“郤正,你弄这破草干啥?不如跟我去喝酒,昨天司马昭又送了两个西域舞姬,那身段……”

“陛下,”郤正打断他,声音有些发颤,“您还记得建兴十二年吗?那年丞相在五丈原去世,您亲自素服三日,百姓们跪在街头哭了三天三夜。”

刘禅皱起眉头,想了半天,摇摇头:“忘了。好像是有这么回事?不过那时候我还小,记不清了。”

“那景耀六年呢?”郤正的声音更高了,“绵竹失守,诸葛瞻父子战死,消息传到成都,您抱着黄皓哭,说‘怎么办’。您还记得吗?”

“哎呀,提那些干啥!”刘禅不耐烦地挥挥手,“都过去了!现在不是挺好吗?有酒有肉有美人,打仗多累啊。”

郤正看着他,突然觉得一阵寒意从脚底窜上来,比洛阳的雪还冷。他终于明白,蜀汉灭亡的根本,或许从来不是邓艾的奇袭,不是姜维的穷兵黩武,也不是世家的贪婪——而是眼前这个人,这个被寄予厚望的君主,从骨子里就失去了“记得”的能力。

记得先帝的嘱托,记得丞相的教诲,记得那些为“汉”字流血的人,记得自己身上的责任……这些他都忘了。当一个王朝的掌舵人把“遗忘”当成了生存之道,把“安乐”当成了终极追求,那这艘船,注定要在风浪里沉没。

他站起身,不再看刘禅,也不再看那些蔫了的兰草,一步步走出游园。雪落在他的肩上,很快积了薄薄一层,像披上了件素衣。远处传来刘禅的笑声,还有舞姬的乐曲声,热闹得很。

郤正抬头望向西南,那里是成都的方向,隔着千山万水,隔着茫茫大雪。他仿佛看见诸葛亮的《出师表》在风中飘动,字里行间的“兴复汉室”被雪覆盖,渐渐模糊。

原来,最可怕的不是灭亡,而是灭亡之后,连记得的人都没了。

洛阳的雪,还在下着,像要把所有的痕迹都掩埋。只有郤正的脚印,在雪地里延伸,又浅又长,像是在写一封永远寄不出去的信,给那些被遗忘的名字。

(本章约4200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