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7章 屋顶夜谈(2/2)
他想起自己故意把分到的细粮换成粗粮,说“我牙口不好,嚼不动细的”;想起给孩子们分糖时,总说“我不爱吃甜的,齁得慌”;想起去年冬天娄晓娥冻得手生疮,他故意骂她“笨手笨脚”,转头就把自己的棉手套塞给她,说“干活碍事,给你吧”。
“装啊。”他终于开口,声音里带着点笑,眼角的纹堆在一块儿,像揉皱的纸,“怎么不装?”
他低头看着院里的青砖地,去年冬天在这儿摔过一跤,膝盖上的疤现在还在。那天他揣着刚换的粮票往家跑,撞见两个抢孩子粮食的混混,他没敢硬碰硬,故意装作瘸子,一瘸一拐地引开他们,绕了三条街,腿都快跑断了。
“你当我愿意蹲在灶台后啃冷窝头?”他扯了扯嘴角,露出点无奈的笑,“可我要是不装傻,院里的婶子们能安心把孩子交我带?张大爷能放心让我管着那点救命的药?”
娄晓娥没说话,只是轻轻“嗯”了一声,像是早就知道。
“去年春天,粮站来的那批救济粮,被人克扣了一半。”何雨柱望着远处的城墙,轮廓在夜色里朦朦胧胧的,“我找到负责人时,没敢硬要,就蹲在他办公室门口,给他擦了三天的自行车,每天装疯卖傻说笑话,最后他总算把扣下的粮食还了回来。”
那些天,他回家时腰都直不起来,娄晓娥见了,没问啥,就默默给他端来热水,水里飘着两颗红枣——那是她藏了半个月的,本想给生病的娘补身子。
“你当我愿意看着二丫把红糖让给更小的孩子,自己啃干硬的窝头?”何雨柱的声音低了些,“可我要是把自己的那份给她,她娘准会觉得欠了人情,往后办事都缩手缩脚。倒不如装傻说‘这糖太甜,我不爱吃’,她接得才安心。”
月光下,娄晓娥的眼睛亮得很,像盛着两汪水。她忽然伸手,轻轻碰了碰他的胳膊,那地方有块浅疤,是去年为了护着院里的粮袋,被抢粮的人用棍子打的。当时他还笑着说“没事,蹭破点皮”,夜里疼得直咬牙。
“所以啊,”何雨柱转过头,看着她,嘴角的笑里裹着点苦,又掺着点暖,“装,得装。但我这傻,不是真傻。”他指了指院里各家的窗户,“你看,老李家的三小子现在能跑能跳了,张大爷的药箱总装得满满的,王大嫂的被单能晒得白白的……这些,比啥都强。”
他顿了顿,声音软下来,像被晚风揉过:“我装傻,装憨,装啥都不在乎,就为护着这些。护着院里的热乎气,护着孩子们碗里的一口饱饭,护着……”他看了娄晓娥一眼,没再说下去,但那眼神里的东西,比月光还透亮。
娄晓娥忽然笑了,从布包里又掏出个东西,是块用红绳系着的平安扣,玉质不算好,边缘还磨得光滑,是去年她娘求来的,说能挡灾。“给你。”她往他手里塞,“别总想着护别人,也护护自己。”
何雨柱捏着那平安扣,凉丝丝的,却奇异地暖到了心里。他把剩下的绿豆糕塞进她手里,“你也吃点,补补。”
两人没再说话,就那么坐着,听着院里的虫鸣,闻着远处飘来的饭菜香——那是王大嫂在给晚归的男人热饭,铁锅铲碰撞的声音,在夜里听着格外亲。
过了好一会儿,娄晓娥忽然轻声说:“其实我早就知道了。”
“知道啥?”
“知道你不是真傻。”她仰头看他,眼睛里映着星星,“去年冬天,你把棉袄脱给冻僵的乞丐,自己裹着麻袋蹲在墙根,嘴里还哼着跑调的戏,可我瞧见你偷偷往他兜里塞了两个窝头。那时候我就知道,你这傻,装得再像,心也是热的。”
何雨柱笑了,这次笑得敞亮,肩膀都跟着颤。月光落在他沾着糖渣的嘴角,像撒了层碎银。“行吧,被你看穿了。”他把平安扣系在腰上,拍了拍,“放心,我心里有数。”
风又软了些,槐花香更浓了。远处传来卖馄饨的梆子声,“咚——咚——”,不急不慢的,像在数着日子。何雨柱望着院里渐次熄灭的灯火,心里踏实得很。
傻就傻点吧。只要院里的灯亮着,孩子们的笑声脆着,身边的人暖着,这傻,装得值。他低头看了眼身边的娄晓娥,她正望着月亮笑,侧脸在月光下柔和得像块玉。
屋顶的瓦片还在轻轻响,像是在应和着远处的梆子声,一下,又一下,敲在1962年的春天里,敲得人心里暖洋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