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沉香一缕乱心曲(1/2)

西山归来的那个黄昏,乾珘的靴底沾着半片苍术叶子,是从苏清越采药的坡上带回来的。他站在阁楼的阴影里,看着“听雪小筑”的竹门吱呀合上,苏清越的身影被堂屋透出的油灯拉得细长,指尖还无意识地摩挲着竹杖——那根老竹根做的杖头,被她磨得比婴儿的肌肤还要温润。他捏着那片早已失了水汽的苍术叶,指节泛白,辛辣的气息钻进鼻腔,却压不住心口那阵翻涌的酸麻。

她发现了他。不是用眼睛,是用那颗比江南春雨还要敏感的心。那句“你身上有很好闻的味道”,像一枚细针,猝不及防地扎破了他精心编织的“隐身衣”。他躲在老枫树上时,连呼吸都凝在肺腑里,百年修为练就的敛气术,能骗过江湖上最顶尖的追踪者,却没能瞒过一个盲眼女子的直觉——不,不是直觉,是刻在她灵魂里的本能。前世纳兰云岫在苗疆万蛊窟中,仅凭风中蛊虫振翅的频率,就能分辨出数十种毒物的方位,如今这份敏锐,只是换了一种形式,落在了他这缕混杂着百年风霜的气息上。

乾珘将苍术叶按在掌心,叶片的锯齿硌得皮肤发疼。他回到阁楼,桌上的糙纸还摊着未抄完的《论语》,笔墨早已干涸。他本想借着抄书掩饰行踪,此刻却觉得那些“温良恭俭让”的字句格外刺眼。他是个连现身都不敢的懦夫,何谈“温良”?百年前他挥剑指向苗疆的那一刻,就早已把这两个字碾碎在血泊里了。

窗外传来镇西头打更人的梆子声,“咚——咚——”,两下,是戍时了。乾珘走到窗边,恰好看见苏清越端着一个陶盆走出竹门,盆里该是淘好的米,要去河边淘洗。她的脚步很轻,竹杖点在青石板上,发出“笃、笃”的轻响,像一串被拉长的省略号。乾珘的脚不受控制地动了,他抓起搭在椅背上的青布长衫,快步下楼,假装是恰巧要去书肆还书的书生,跟在她身后三丈远的地方。

栖水镇的河是苕溪的支流,水色清浅,能看见水底圆润的鹅卵石。此时河边已有几个妇人在洗衣,木槌捶打衣物的“砰砰”声,夹杂着她们的说笑声,在暮色里散开。苏清越走到最靠边的石阶旁,放下陶盆,弯腰摸索着将米倒进竹筛,再把竹筛放进水里轻轻晃动。水花溅起,沾湿了她的袖口,她却浑然不觉,只是专注地淘着米,指尖偶尔划过水面,像是在感受水流的温度。

“苏姑娘,今日去西山采药收成好吗?”旁边洗衣的王大婶笑着搭话,她的木槌在石板上敲出清脆的响,“我家那口子说,看见李木匠带着虎头在山下等你呢。”

苏清越直起身,脸上露出温和的笑,竹筛在水里轻轻晃着:“托王大婶的福,采到不少苍术和紫苏,够应付镇上这阵子的风寒了。”她的声音像浸了水的棉絮,软乎乎的,“对了,你家小宝的咳嗽好些了吗?上次开的药该喝完了吧?”

“好多啦!”王大婶的声音陡然拔高,“昨晚都没咳醒,多亏了你这双神手。说起来也怪,前几日下雨,我晒在院里的草药忘了收,早上起来竟好好地摆在屋檐下,不知是哪个好心人做的。”

苏清越淘米的动作顿了一下,竹筛在水里沉下去半寸,水花漫过她的指尖。她没说话,只是低头将淘好的米倒进陶盆,用竹杖探着石阶,慢慢站起身。乾珘躲在巷口的老槐树后,心口像被什么东西撞了一下——那草药是他收的,雨下得最急的那天夜里,他翻墙进了“听雪小筑”,将晒在竹架上的紫苏、薄荷一一收拢,叠放在屋檐下的木板上,连一片叶子都没湿。他以为做得天衣无缝,却没料到王大婶的一句话,会让她起了疑心。

苏清越端着陶盆往回走,脚步比来时慢了些。她的耳廓轻轻动着,像是在捕捉周围的气息,鼻尖也偶尔翕动,仿佛在分辨空气中是否有那缕让她在意的“沉香与青草气”。乾珘屏住呼吸,将自己藏得更深,直到她的身影消失在巷口,才缓缓舒出一口气,后背的衣衫竟已被冷汗浸湿。

接下来的几日,乾珘不敢再近距离跟随。他换了种方式,每日清晨天不亮就起身,绕到“听雪小筑”的后墙,那里有一片苏清越种的薄荷,长势有些杂乱。他用随身携带的小铲子,小心翼翼地将杂草除尽,再用河水将土壤浇透,动作轻得像怕惊醒地里的虫豸。做完这一切,他会在墙根下放上一小束刚采的、带着晨露的小白花——不是什么名贵品种,就是田埂边常见的一年蓬,花瓣洁白,花心嫩黄,香气清幽得几乎闻不见。

他不知道苏清越会不会发现,也不知道她发现了会怎样。他只是本能地想做些什么,像一只笨拙的鸟,用枯草和羽毛,一点点搭建起靠近她的巢穴。

第七日清晨,乾珘刚把小白花放在墙根,就听见院里传来苏清越的声音,像是在和谁说话。他连忙躲到旁边的老樟树后,透过枝叶的缝隙望去,是周婆婆,手里捧着一篮刚蒸好的糯米糕。

“清越啊,这是我家阿囡蒸的糯米糕,你尝尝。”周婆婆的声音很亮,“昨日我去后山采蘑菇,看见你这后墙的薄荷长得真好,比前几日精神多了。”

苏清越正蹲在药圃边,手里拿着小竹耙梳理土壤,闻言动作顿了顿:“是吗?许是前几日雨好,浇透了根。”她的声音很平静,却微微侧过脸,朝着墙根的方向“望”了一眼。

乾珘的心跳瞬间快了起来。他看见苏清越放下竹耙,慢慢走到后墙下,竹杖尖准确地碰到了那束小白花。她蹲下身,指尖轻轻拂过花瓣上的晨露,然后小心翼翼地将花捡了起来,放在鼻尖轻嗅。阳光落在她的侧脸上,睫毛投下的阴影里,似乎有什么东西在轻轻颤动。

“这花……”她轻声说,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困惑,“像是田埂边的一年蓬,怎么会在这里?”

周婆婆凑过去看了看:“许是风吹来的吧,这花轻得很。不过这颜色倒干净,配你这小筑正好。”

苏清越没说话,只是将小白花攥在手里,转身回到药圃边,继续梳理土壤。可乾珘看得清楚,她的指尖一直轻轻摩挲着花瓣,连竹耙的动作都慢了许多。

那天傍晚,乾珘在阁楼的窗后,看见苏清越从屋里拿出一个闲置的陶罐——是苏老郎中生前用来装陈皮的,罐口边缘有些磕碰,却洗得干干净净。她摸索着将那束小白花插进罐里,放在了堂屋的窗台上,正对着他阁楼的方向。

乾珘的心像是被温水泡开的茶,一点点舒展开来,却又带着一丝涩味。她接受了他的花,却不知道花的主人是谁。她或许在猜测,或许只是觉得这花好看,可这份不确定,反而让他生出了一丝卑微的期待。他开始更频繁地送花,有时是一年蓬,有时是蒲公英,有时是几枝开得细碎的野蔷薇,每一次都放在后墙根,每一次都能在傍晚看见它们被插进那个陶罐里,摆在窗台上。

他的守护也从“被动”变成了“主动”。苏清越去镇北给李阿公瞧病,要经过一段布满碎石的路,他会提前半个时辰过去,用碎石将坑洼填平,再用脚踩实;镇上的药铺缺了一味“夜交藤”,苏清越念叨了两句,他连夜去西山采来,用棉纸包好,放在她的柴门口,纸上只写着“夜交藤,新采”;甚至有一次,一只野猫闯进了“听雪小筑”,打翻了她晾晒的药粉,他从阁楼飞身而下,徒手将野猫赶走,动作快得像一道影子,只留下一阵风吹动窗纸的轻响。

苏清越的反应越来越明显。她会在柴门口发现夜交藤时,蹲下身细细摸索棉纸的纹路,指尖划过那几个字,眉头轻轻蹙起;她会在野猫被赶走后,站在院子中央,久久地“望”着乾珘阁楼的方向,耳廓动得厉害;她甚至开始在晾晒草药时,故意放慢动作,像是在等待什么。

乾珘的内心却越来越挣扎。他像一个站在悬崖边的人,往前一步是靠近她的光明,往后一步是退回孤寂的黑暗。他渴望告诉她一切,告诉她他不是什么偶然路过的书生,是追了她十世的乾珘,是那个欠了她一条命的罪人,可他不敢。他怕自己一开口,就会打破这脆弱的平静,怕她脸上的温和变成恐惧,怕她像前世那样,用淬了蛊毒的眼神看着他,说“乾珘,我恨你”。

这日午后,镇东头的张阿婆急匆匆跑来“听雪小筑”,哭着说她的孙子小宝突然抽风,脸都紫了。苏清越立刻背上药箱,跟着张阿婆往外走。乾珘在阁楼看见,心一下子提了起来——小宝才三岁,抽风若是处理不当,会伤了脑子。他抓起桌上的油纸伞,快步跟了上去。

张阿婆家在镇东的贫民窟,低矮的土坯房,屋顶盖着茅草,院子里堆满了杂物。苏清越刚进门,就听见小宝凄厉的哭声,夹杂着张阿婆儿子焦急的咒骂。她立刻走到床边,将药箱放在桌上,手指搭上小宝的腕脉,眉头瞬间蹙紧。

“是高热惊厥,”她快速说,“快拿一盆温水来,再找一块干净的布。”张阿婆的儿子连忙应着,跑出去打水。苏清越从药箱里拿出银针,在烛火上烤了烤,快速地扎在小宝的人中、合谷、太冲三个穴位上。她的动作又快又准,指尖稳得像磐石,丝毫看不出是个盲人。

乾珘站在院外的巷口,透过门缝看着里面的情景。阳光从土坯墙的缝隙里漏进去,照在苏清越专注的脸上,她的额头上渗出了细密的汗珠,嘴唇抿得很紧。那一刻,她身上的气质变了,不再是那个温和的盲眼医女,而是带着一股让人安心的力量,像前世在苗疆,她站在万蛊窟前,为族人驱蛊时的样子。

“水来了!”张阿婆的儿子端着水盆跑进来。苏清越接过布,蘸了温水,轻轻擦拭小宝的额头、腋下和脚心,一边擦一边轻声说:“小宝不怕,姐姐在这里。”她的声音很柔,像一阵春风,小宝的哭声渐渐小了下去,抽搐也缓和了些。

苏清越又从药箱里拿出几味草药,放在陶碗里捣烂,用温水调成糊状,敷在小宝的肚脐上,再用布缠好。“这药能退热,”她对张阿婆说,“我再开个方子,你去药铺抓药,煎好后每隔一个时辰喂小宝喝一次,夜里多留意他的体温,若是再抽风,立刻去叫我。”

张阿婆连忙点头,从怀里掏出一个布包,里面是几文皱巴巴的铜钱:“苏姑娘,这钱你拿着,不够我再去借。”苏清越轻轻推了回去:“阿婆,先给小宝治病要紧,钱的事以后再说。”

走出张阿婆家时,已近黄昏,天边飘起了细雨。乾珘连忙走上前,将油纸伞举在苏清越头顶:“苏姑娘,我送你回去。”苏清越微微一怔,随即认出了他的声音,脸上露出一丝温和的笑:“多谢乾公子。”

雨丝很细,像牛毛一样,打在油纸伞上,发出沙沙的声响。乾珘刻意将伞往苏清越那边倾斜,自己的半边肩膀很快就湿了。苏清越似乎察觉到了,轻轻往他身边靠了靠:“乾公子,伞歪了。”

乾珘的心跳漏了一拍,连忙将伞扶正:“无妨,我皮糙肉厚,淋点雨不碍事。”他顿了顿,轻声问:“小宝的病,不碍事吧?”

“应该没事了,”苏清越说,“只是孩子体质弱,以后要多注意保暖,饮食也要清淡些。”她的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竹杖,忽然轻声说:“乾公子,前几日我在后墙的薄荷丛边,发现了一些刚除过草的痕迹,你知道是谁做的吗?”

乾珘的脚步猛地一顿,心脏像是被一只手攥紧了。他看着苏清越空洞的眼睛,那里面没有焦点,却仿佛能看穿他所有的伪装。他张了张嘴,想说“可能是镇上的孩子调皮”,却发现喉咙干涩得发不出声音。

苏清越也没追问,只是轻轻笑了笑:“我还在柴门口收到过一包夜交藤,纸上的字写得很工整,像是读书人写的。”她顿了顿,侧过脸,耳廓对着乾珘的方向,“乾公子,你的身上,有和那夜交藤包装纸上一样的墨香。”

乾珘的脸瞬间涨红了,连耳根都热了起来。他知道,自己瞒不住了。这个女子,用她独特的方式,一点点拼凑出了真相的轮廓。他深吸一口气,停下脚步,认真地看着苏清越的眼睛:“苏姑娘,那些事,都是我做的。”

苏清越的身体微微一颤,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站在雨中。雨丝落在她的发梢上,凝成细小的水珠,像一颗颗珍珠。乾珘的心提到了嗓子眼,他等着她的质问,等着她的排斥,甚至等着她拿起竹杖打他,可她只是沉默着,沉默得让他心慌。

“为什么?”过了许久,苏清越才轻声问,声音里没有愤怒,只有一丝困惑,“乾公子是读书人,身份尊贵,为何要做这些杂活?”

“因为……”乾珘的声音有些沙哑,“因为我想帮你。”他不敢说“因为我爱你”,不敢说“因为我欠你”,只能说出最朴素的三个字。

苏清越的嘴角轻轻弯了弯,露出一丝极淡的笑:“乾公子真是个好人。”她顿了顿,又说,“那窗台上的花,也是你送的吧?”

乾珘点了点头,声音低得像蚊子哼:“是我。我看见你喜欢花草,就采了些送来,没敢告诉你。”

“我很喜欢,”苏清越说,“尤其是那野蔷薇,香气很淡,却很持久。”她抬起头,空洞的目光似乎落在了乾珘的脸上,“乾公子,你不必躲着我。如果你不嫌弃,以后可以常来‘听雪小筑’坐,我泡的薄荷茶,味道还不错。”

乾珘猛地抬起头,眼里充满了惊讶。他以为会迎来暴风雨,却没想到是这样一片晴朗的天空。他看着苏清越温和的侧脸,雨水打湿的睫毛微微颤动,心里涌起一股暖流,几乎要将他淹没。“苏姑娘,你……”

“我虽然看不见,”苏清越打断他的话,“但我能感觉到谁是真心对我好。镇上的人都很好,你也很好。”她顿了顿,又说,“你的气息很干净,没有恶意,不像有些人,身上带着让人不舒服的味道。”

乾珘的心里又是一酸。她所说的“干净”,是他刻意压制了百年杀戮气息的结果;她所说的“没有恶意”,是他用尽全力才守住的底线。他知道,这份“干净”和“善意”的背后,是他不敢示人的黑暗过往。可此刻,他不想去想那些,只想抓住眼前的温暖。

“好,”他用力点头,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哽咽,“我以后常来。”

从那天起,乾珘不再躲在暗处。他会在清晨提着刚买的包子和豆浆,走进“听雪小筑”;会在午后帮苏清越晾晒草药,将那些需要阴干的草药小心翼翼地放在屋檐下;会在傍晚陪着苏清越坐在廊檐下,给她读《诗经》,读《楚辞》,读那些他从前不屑一顾的风花雪月。

苏清越的生活也渐渐有了变化。她会在乾珘来之前,提前泡好薄荷茶,茶里放一两颗冰糖,是她特意托周婆婆买的;她会在乾珘帮她整理药柜时,在一旁给他讲解每一味草药的药性,指尖偶尔会碰到他的手背,然后像受惊的小鹿一样缩回去;她甚至开始学着用触觉“看”乾珘写的字,将手指放在他刚写好的宣纸上,感受那些凹凸的笔画,脸上露出好奇的神色。

镇上的人都看出了他们之间的异样。王大婶每次见到乾珘,都笑得眼睛眯成一条缝:“乾公子,什么时候请我们喝喜酒啊?”周婆婆则会故意给他们制造独处的机会,送完东西就匆匆离开,嘴里念叨着“老身还有事,你们慢慢聊”。

乾珘的心里既甜蜜又忐忑。甜蜜的是他终于能光明正大地守在她身边,忐忑的是他不知道这份甜蜜能持续多久。他身上的诅咒像一颗定时炸弹,随时都可能爆炸,将他和苏清越都拖入地狱。他开始更加频繁地感受到诅咒的反噬,有时夜里会突然心口剧痛,疼得他蜷缩在床榻上,冷汗浸湿被褥,可他从不在苏清越面前表现出一丝异样。

这日夜里,乾珘又被诅咒反噬疼醒。他咬着牙,不让自己发出声音,手指紧紧攥着那枚墨玉佩——这是纳兰云岫前世送他的,能暂时压制诅咒的力量。月光透过窗纸照进来,落在他苍白的脸上,他看着窗外“听雪小筑”的方向,心里充满了绝望。他怕自己哪一天突然倒下,留下苏清越一个人在这世上,无依无靠。

“乾公子?”窗外突然传来苏清越的声音,带着一丝担忧,“你没事吧?我听见你房里有动静。”

乾珘心里一惊,连忙压下疼痛,用尽量平稳的声音说:“我没事,苏姑娘,只是做了个噩梦。”

窗外沉默了片刻,然后传来苏清越的声音:“我给你熬了些安神汤,你开门,我给你端进去。”

乾珘没办法拒绝,只能挣扎着起身,打开房门。苏清越端着一个陶碗站在门口,身上披着一件薄外套,头发有些凌乱,显然是刚从床上起来。月光照在她的脸上,显得格外苍白。“我刚才听见你疼得闷哼,”她轻声说,“你是不是生病了?”

乾珘的心里一暖,又有些慌乱:“真的没事,只是做噩梦魇着了。”他接过陶碗,碗里的安神汤还冒着热气,香气里混着酸枣仁和茯苓的味道。

“你骗我,”苏清越说,“你的气息很乱,和上次小宝生病时一样,带着痛苦的味道。”她伸出手,摸索着想要触碰乾珘的额头,“你是不是在瞒着我什么?”

乾珘下意识地后退了一步,避开了她的手。他知道,自己不能让她知道诅咒的事,不能让她卷入这场百年的恩怨。“我真的没事,”他硬起心肠说,“苏姑娘,夜深了,你快回去休息吧。”

苏清越的手僵在半空中,脸上露出一丝失落。她沉默了片刻,轻声说:“安神汤趁热喝,对睡眠好。”说完,转身慢慢走了回去,竹杖敲击地面的声音,在寂静的夜里显得格外清晰。

乾珘看着她的背影,心里像被刀割一样疼。他知道自己伤了她的心,可他别无选择。他端着安神汤,一口一口地喝下去,温热的汤水滑过喉咙,却暖不了他冰冷的心。

接下来的几日,苏清越没有再提那晚的事,却变得有些沉默。她依旧会给乾珘泡薄荷茶,依旧会听他读诗,可她的笑容少了,常常会在干活时突然停下,微微侧过脸,像是在思考什么。乾珘看在眼里,急在心里,却不知道该如何解释。

这日午后,乾珘帮苏清越将晒好的草药收进药柜,苏清越突然开口说:“乾公子,你是不是有什么难言之隐?”她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一丝坚定,“如果你信任我,可以告诉我。不管是什么事,我都不会怕。”

乾珘的动作顿住了,他看着苏清越空洞的眼睛,那里面没有恐惧,只有信任和担忧。他的心里涌起一股冲动,想要把一切都告诉她,告诉她他的身份,他的过往,他的诅咒,可话到嘴边,又被他咽了回去。他不能这么自私,不能把她拉进自己的深渊。

“我没有难言之隐,”他轻声说,“只是以前经历过一些不好的事,不想再提。”

苏清越没有追问,只是点了点头:“好,我不问。但我想告诉你,不管发生什么事,我都会和你一起面对。”她伸出手,摸索着抓住了乾珘的手,她的指尖很凉,却很坚定,“乾公子,你不是一个人。”

乾珘的心里一震,他看着苏清越温和的侧脸,泪水突然模糊了双眼。他紧紧地握住她的手,仿佛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这百年的孤寂,百年的追寻,百年的痛苦,在这一刻,似乎都有了意义。他知道,自己不能再退缩了,哪怕前面是刀山火海,他也要和她一起走下去。

他深吸一口气,认真地说:“清越,我告诉你一个秘密。”他顿了顿,组织着语言,“我不是普通的书生,我活了很久很久,久到我自己都快记不清年岁了。我一直在找一个人,一个对我很重要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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