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毒虫袭，祸水引（1/2）

暴雨将至的午后，空气沉甸甸地吸饱了水分，闷热粘腻，死死糊在人的口鼻上，每一次呼吸都费力得像在拉扯湿透的棉絮。天空被厚厚的铅云压着，阴沉得如同泼翻了墨池，光线昏昧，明明未至黄昏，却已有了暮色四合之感。沉闷的雷声在云层深处滚动，如同巨兽压抑的咆哮，时远时近，敲打着王府里每一个绷紧的神经。整个王府像一张被拉到极致的弓弦，那无形的压力沉甸甸地压在每个人的心口，连带着秋猎前最后一点残存的秩序感也被挤压得摇摇欲坠。

花园里，几株晚开的木芙蓉被这窒息的闷气压得蔫头耷脑，硕大的花朵边缘微微卷起，显出颓败的疲态。唯有东侧一座新近修缮的临水凉亭，此刻成了这沉闷天地间唯一扎眼的存在。亭子飞檐翘角，漆色鲜亮，亭内铺着崭新的猩红毡毯，四周垂着轻薄的烟霞色纱幔，风几乎停滞，纱幔也只是无精打采地垂着，纹丝不动。

林婉柔斜倚在凉亭中央一张铺着锦垫的贵妃榻上，一身簇新的天水碧软烟罗宫装，在昏沉的光线下泛着柔腻的珠光。她姿态慵懒，眉梢眼角却带着一丝刻意为之的骄矜与得意。她微微抬高手腕，腕上那枚新得的翡翠镯子便暴露在稀薄的天光下，水头极足，浓艳的翠色几乎要滴淌下来，在周遭一片灰暗中亮得咄咄逼人。

“瞧瞧这颜色，”她伸出另一只手，指尖轻轻抚过冰凉的玉璧，声音刻意拔高了几分，带着一种粘腻的甜，“王爷昨日特意赏的，说是南边新进贡的上等老坑玻璃种。这翠色，怕是寻遍整个京城也难找出第二份来。”

亭内亭外，乌泱泱围跪着七八个丫鬟婆子，个个屏息凝神，如同泥塑木雕。翠浓跪在最前头，嘴角的伤痂依旧明显，此刻却堆满了十二分的谄媚，抢着应和：“娘娘说的是！这镯子戴在娘娘腕上，当真是衬得肌肤赛雪，连这镯子都跟着沾了仙气儿，愈发显得通透贵重了！王爷待娘娘这份心，真是羡煞旁人！”

她刻意咬重了“旁人”二字，目光似有若无地扫过亭子斜对面另一处稍小的水榭露台。那里也聚着几位衣着光鲜的姬妾，正远远瞧着这边亭子里的热闹，脸上表情各异，有艳羡，有不甘，更多的是强自压抑的嫉妒与酸涩。其中一位穿着茜色撒花软缎褙子的年轻女子，面容姣好，眉眼间带着一股尚未被王府完全磨平的灵动与傲气，正是新近颇为得宠的李姨娘。她手里捏着一柄团扇，指尖微微发白，看着林婉柔腕上那抹刺眼的翠色，眼神如同淬了毒的针，毫不掩饰其中的怨怼。

林婉柔显然很满意这效果，红唇勾起一个愉悦的弧度，目光轻飘飘地掠过李姨娘那张因嫉恨而略显扭曲的脸，如同欣赏一件有趣的玩意儿。她将手腕举得更高了些，让那抹翠色在昏沉的光线下更显夺目，姿态愈发舒展得意。

“这秋猎的日子啊，眼看就近了，”她慢悠悠地开口，声音不大不小，恰好能让对面水榭的人也隐约听见，“也不知王爷这次，预备带哪位妹妹去开开眼呢？这猎场风大日头毒的，可不如咱们府里舒坦。”

这话如同滚油里溅入的水滴，瞬间在对面露台炸开一片压抑的骚动和低语。李姨娘捏着团扇的手指关节都泛了白，胸口剧烈起伏了一下。

就在这时，一声极其沉闷、仿佛大地深处发出的“轰隆”巨响陡然炸开！震得凉亭的梁柱都似乎微微颤了颤。紧接着，酝酿了许久的暴雨终于撕裂了厚重的云幕，豆大的雨点挟着万钧之势，噼里啪啦地狠狠砸落下来，击打在亭子顶的琉璃瓦上，发出密集而狂暴的声响。眨眼间，天地便被一片白茫茫的水汽和震耳欲聋的雨声所吞噬。风也骤然狂暴起来，卷着冰冷的雨水，蛮横地穿过纱幔的缝隙，扑打在众人身上，带来一阵寒凉。

“哎呀！”林婉柔惊呼一声，被斜扫进来的雨点溅到手臂，冰得一哆嗦，腕上那只翠镯也跟着滑了一下。她慌忙收回手臂护住镯子，脸上那点骄矜得意瞬间被这突如其来的变天搅得有些狼狈。

“快！护着娘娘！”翠浓尖叫着，手忙脚乱地和另一个丫鬟扑上去，试图用身体挡住被风掀开的纱幔。

凉亭里顿时乱作一团。丫鬟婆子们惊呼着挤作一团，有的忙着去扯动被风卷起的纱幔，有的急着去拿伞，还有的想护住亭子边缘摆放的点心果盘，场面一时混乱不堪。原本井然有序的队列瞬间溃散，人推人，人挤人，惊呼声、碰撞声混杂在滂沱的雨声里。

混乱中，不知是谁脚下猛地一滑，“哎哟”一声惊叫，重重撞在堆放着茶具和果盘的小几上。“哐当！哗啦——！”刺耳的碎裂声骤然响起！杯碟倾覆，瓜果滚落一地，瓷片、汁水和着泥水四溅开来。滚热的茶水更是泼洒出来，烫得近旁的几个小丫鬟失声痛呼。

“作死的奴才！眼瞎了不成！”林婉柔被这突如其来的混乱和刺耳的碎裂声惊得花容失色，厉声尖叫起来，护着镯子的手也因愤怒而微微发抖。她精心营造的炫耀时刻，竟被一场骤雨和几个笨手笨脚的奴才搅得如此不堪！

“滚！都滚开！”她气急败坏地呵斥着挤在身前碍手碍脚的丫鬟，一手护着腕上的镯子，一手烦躁地挥开试图替她擦拭水渍的翠浓，猛地站起身，只想立刻离开这混乱湿冷的凉亭。

她看也不看地上狼藉的瓷片和果核，抬脚就要往亭外冲，似乎只有回到自己那温暖奢华的海棠苑，才能驱散这满身的狼狈和心头陡然升起的无名火。

然而，就在她的绣鞋堪堪要踏出猩红毡毯边缘、踩上被雨水打湿、布满青苔的冰凉石阶时——

异变陡生！

紧邻凉亭一侧、那座被雨水冲刷得黝黑湿润的太湖石假山深处，一处隐蔽狭窄的石缝里，毫无预兆地，猛地窜出十几道刺目的赤红！

那赤红细长，爬行迅捷如电，带着一种令人头皮炸裂的阴森感，正是剧毒无比的红蝎！它们仿佛被这骤然的暴雨和凉亭里的混乱人声惊扰，又像是被某种无形的力量驱使，十几只毒蝎如同离弦的赤红箭矢，目标极其明确地直扑林婉柔那刚刚暴露在裙摆之外、仅着薄薄绫袜的纤细脚踝！

“啊——！！”一声凄厉到变调的尖叫瞬间撕裂了雨幕！

林婉柔只觉得脚踝处传来一阵密集、尖锐、如同被无数烧红针尖同时刺入的剧痛！她低头一看，魂飞魄散！数只赤红狰狞的毒蝎，正用它们那巨大而有力的螯钳死死钳住她薄薄的绫袜，尖锐弯曲的毒尾高高翘起，狠狠刺入她脚踝娇嫩的皮肉！

“蝎子！毒蝎子！！”她失声尖叫，声音里充满了极致的恐惧，整个人如同被抽掉了骨头，双腿一软，再也站立不住，直直向后倒去，眼看就要摔进满地狼藉的碎瓷和污水中！

“娘娘！”翠浓魂飞天外，下意识地伸手去扶，可她自己也被吓得手脚发软，哪里扶得住？

千钧一发之际！

一道瘦小的身影如同鬼魅般，从混乱拥挤、正惊恐退散的人群缝隙中精准地切入！速度极快，带着一种不顾一切的决绝！

是沈璃！

她不知何时已悄然靠近了混乱中心，此刻几乎是扑跪过去，在混乱的人腿缝隙间，在满地滑腻的碎瓷和果核之间，在冰冷的雨水泼溅中，不顾一切地伸出双臂，硬生生用自己的身体垫在了林婉柔倒下的方向！

“砰！”一声闷响。

林婉柔沉重的身体带着惊惶的力道狠狠砸在沈璃单薄的后背上。沈璃闷哼一声，喉头涌上一股腥甜，双臂剧痛，几乎被这冲击力砸得趴倒在地，但她死死咬牙，绷紧腰背，硬是撑住了这沉重的撞击，没让林婉柔直接摔进那片致命的狼藉之中。

然而，林婉柔的尖叫并未停止，反而更加凄厉：“疼！疼死我了！滚开！快把它们弄走！”她疯狂地踢蹬着双腿，想要甩掉脚踝上那些恐怖的红蝎，全然不顾身下正用身体支撑着她的沈璃。

沈璃的后背被林婉柔的挣扎蹬踹了好几下，钻心的疼。她强忍着剧痛和眩晕，目光锐利如刀，瞬间锁定了林婉柔脚踝上那几只死死叮咬不放的赤红毒物。她瞳孔猛缩！这蝎子……通体赤红如血，螯钳巨大，尾部毒针弯曲如钩，色泽幽暗——是赤血蝎！《北境本草图鉴》中记载的剧毒之物！其毒猛烈，入血则剧痛难忍，若大量毒液注入，足以让壮汉在半个时辰内毙命！

不能再拖！

沈璃猛地抬头，目光在混乱的人群和狼藉的地面上一扫，瞬间锁定目标——就在离她右手不到半尺的地方，滚落着几枚原本用作熏香的、婴儿拳头大小的、尚未点燃的艾草香球！旁边，还散落着一小片用来包裹蜜饯、此刻沾满了泥水的雄黄纸包！

就是它！

沈璃眼中闪过一丝决绝。她完全不顾林婉柔疯狂的踢打和周围惊恐推搡的人群，猛地探出手臂，一把将那几个艾草香球和那片湿漉漉的雄黄纸抓在手里！同时，她的左手闪电般探入自己粗布衣襟的暗袋——那里有她之前为长风配药时，偷偷藏起的一小撮硫磺粉和硝石碎末！那是她习惯性留下的后手，此刻竟成了救命稻草！

动作没有丝毫停顿！她将沾满泥水的雄黄纸用力揉搓，让雄黄粉末与泥水混合，再迅速将硫磺粉、硝石碎末与撕碎的艾草香球粗暴地糅合在一起！整个过程在电光石火间完成，双手沾满泥泞和草屑，却稳定得可怕！

“火！快！给我火！”她嘶声朝着离她最近、一个吓傻了的、手里还拿着用来点熏香小铜手炉的小丫鬟吼道，声音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穿透力，瞬间压过了林婉柔的哭嚎和周围的尖叫！

那小丫鬟被吼得一激灵，下意识地将那尚有余烬、冒着丝丝热气的小铜手炉递了过去。

沈璃一把夺过，看也不看，直接将手中那团混合了硫磺、硝石、艾草和湿漉漉雄黄泥的混合物，狠狠按在了手炉里尚有余温的炭火上！

“嗤——！”

一股极其刺鼻、混合着浓烈硫磺硝烟味和艾草雄黄辛辣气息的浓烈白烟，猛地从手炉里喷涌而出！如同一条愤怒的白龙！

沈璃咬紧牙关，不顾那灼热的白烟呛得她眼泪直流，肺部如同火烧，她猛地将喷涌着浓烟的手炉，对准了林婉柔那还在疯狂踢蹬、爬满赤红毒蝎的脚踝，死死地按了过去！烟柱几乎零距离地笼罩了那一片区域！

“嘶——！”令人头皮发麻的细微嘶鸣声瞬间响起！

神奇的一幕发生了！

那些死死钳住林婉柔皮肉、狰狞无比的赤血蝎，如同被滚烫的烙铁烫到，又像是遇到了天生的克星，瞬间松开了螯钳和毒尾！它们变得异常狂躁，在那浓烈的白烟笼罩下，如同没头苍蝇般剧烈地抽搐、翻滚、互相碰撞，再也顾不得攻击，只疯狂地想要逃离这令它们极度恐惧的气味！眨眼间，十几只赤红毒蝎便仓皇失措地四散逃开，速度快得惊人，纷纷钻回假山的石缝深处，消失得无影无踪！

整个过程，从毒蝎出现到被浓烟驱散，不过短短几个呼吸！

凉亭内外，陷入了一片诡异的死寂。只有哗哗的雨声和众人粗重惊恐的喘息声。所有人都被这突如其来的恐怖袭击和沈璃那近乎神迹般的驱蝎手段震得目瞪口呆。

林婉柔脚踝处的剧痛依旧存在，几个细小的伤口正渗出暗红色的血珠，但那种被毒虫死死叮咬的恐怖触感和致命的威胁感终于消失了。她惊魂未定，脸色惨白如纸，浑身抖得像风中的落叶，瘫软在沈璃身上，连尖叫的力气都没有了，只剩下劫后余生的剧烈喘息和抑制不住的啜泣。

沈璃后背火辣辣地疼，被浓烟呛得连连咳嗽，肺部撕裂般难受。她强撑着，小心地将那还在冒烟的手炉移开些许，低头迅速检查林婉柔脚踝上的伤口。伤口红肿，渗出的血颜色偏暗，是中毒的迹象，但看蝎子逃离时的状态，毒液注入量应该不算致命，及时处理尚可挽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