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 奏疏落,定王罪(1/2)

戌时初刻的风带着秋夜的凉意,卷着宫墙下的银杏叶,在紫宸殿的朱漆廊柱间打着旋。那些半黄的叶子擦过雕花木窗,发出细碎的 “沙沙” 声,像谁在暗处低语。沈璃手捧鎏金香炉,炉身雕刻的缠枝莲纹在廊下宫灯的映照下泛着细碎的光,莲瓣边缘的鎏金被岁月磨得有些斑驳,反倒添了几分沉郁的贵气。内盛的 “凝霜香” 正散着清冽的寒气,青白色的烟缕在她指尖缠绕,像将初秋的月光揉碎在了烟气里。

她低眉垂首,将半个身子藏在殿门投下的阴影中,下颌线绷得笔直,连呼吸都放得极轻。鼻翼间萦绕着香灰燃烧后的微苦,混着廊柱上新刷的朱漆味,形成一种奇异的沉静。她知道,此刻殿内每一丝声响都可能被放大,哪怕是过重的呼吸,都可能惊扰了那位九五之尊。

殿内灯火通明,明黄色的窗纸被烛火映得透亮,将慕容翊批阅奏折的侧影清晰地拓在上面。他微微俯身,玄色常服的衣摆在椅背上堆叠出沉稳的褶皱,领口绣着的暗金龙纹在光线下若隐若现。握着朱笔的手悬在奏折上方,良久才落下一点朱砂,那红色在泛黄的宣纸上晕开,像一滴凝固的血。无声的威压透过窗纸漫出来,压得人胸口发闷,连廊下的风都似屏住了呼吸。

沈璃已经在这儿站了两刻钟。作为御前调香人,她每日此时都要将新调的香送入紫宸殿,这是她当值的第一个月。初时她以为这是恩典,是那日旧帕风波后慕容翊网开一面的证明,直到发现每一步都踏在刀刃上 —— 香炉的温度要恰好,既不能烫了递香的手,又要保证香气能在慕容翊批阅奏折时恰好弥漫开来,浓淡需得像晨雾般恰到好处;香的配方要日日微调,需根据他前一日的作息、甚至奏折的厚薄来增减药材;连站立的位置都有讲究,必须在廊下第三根柱旁,既不能让影子落在窗纸上惊扰圣驾,又要保证太监传召时能即刻应答,误差不能超过三步。

“沈女史,这香倒是比昨日多了些清苦。” 总管太监赵德全的声音突然自身后响起,带着惯有的尖细,像指甲刮过瓷碗,惊得沈璃指尖微颤。那缕刚要缠住她袖口的香烟,也被这突如其来的声响惊得散了。

她连忙转身,将香炉奉上,垂眸道:“回公公,今日加了些麦冬,取其清心之效。听闻陛下昨日批阅奏折至寅时,想着用些凉性药材,或许能解些燥火。” 她刻意加重了 “听闻” 二字,暗示自己只是依着规矩揣摩圣意,而非妄自揣测。

赵德全接过香炉,枯瘦的手指在炉沿摩挲片刻,指腹上的厚茧刮过鎏金花纹,发出轻微的 “嗤啦” 声。他的眼神像淬了冰的针,在她脸上扫来扫去,从她紧抿的唇瓣到垂落的睫毛,连鬓角新长出的碎发都没放过:“陛下近来批阅奏折到深夜,这香调得合宜是你的本分,出了差错,可没人替你担待。” 他顿了顿,喉间发出一声冷哼,“听说昨日御花园的菊花开得好,你倒是有闲心去赏玩?”

沈璃的心猛地一沉,像被投入冰潭。昨日她送完香回尚药局,路过御花园时确实稍作停留,不过是为了采摘些新鲜的甘菊入药 —— 那甘菊需得带露采摘,才能最大限度保留清苦之气,是调制 “凝霜香” 的关键辅料。可这桩微不足道的小事,竟也被人报给了赵德全。她垂首应道:“奴婢是去采甘菊,想着为陛下调制新香。甘菊性凉,与麦冬搭配,更能安神。”

“哦?” 赵德全挑眉,花白的眉毛拧成一团,显然不信。他指尖敲了敲炉身,发出空洞的 “笃笃” 声,“但愿如此。” 却也没再追问,转身捧着香炉进了殿。鎏金香炉与他灰黑色的袖口形成鲜明对比,像一道割裂的光,将廊下的阴影都劈成了两半。

沈璃仍立在阴影里,指尖深深掐进掌心,将一小块皮肉都掐得发木。赵德全是慕容翊身边最得力的太监,伺候皇帝二十余年,为人阴狠,最善揣摩圣意,是宫里出了名的 “赵阎王”。他今日特意提起赏花的事,分明是在敲打她 —— 她的一举一动,都在监视之下,连呼吸过几次御花园的空气,都有人记录在案。

殿内静悄悄的,只有朱笔划过宣纸的轻响偶尔传出来,“沙沙” 声透过窗纸,像春蚕在啃食桑叶。沈璃屏息凝神,感受着每一次呼吸都需谨慎的窒息感。三个月前她因那方染血旧帕被慕容翊盯上,如今虽得了个御前调香的差事,却更像被关进了一个华丽的囚笼。这紫宸殿的廊下,比长春宫的地砖更冷,寒意是从骨头缝里渗出来的。她不知道这样的日子还要持续多久,更不知道那方帕子上的 “翊” 字,何时会成为压垮她的最后一根稻草。

就在这时,殿内突然传来一阵慌乱的响动,伴随着瓷器碎裂的脆响和小太监变了调的惊呼声:“奴才该死!奴才该死!” 那声音尖利得像被踩住的猫,刺破了殿内的沉静。

沈璃心头一跳,下意识地抬头,只见一个面生的小太监抱着托盘从殿内踉跄着退出来,青灰色的宫服下摆沾着茶渍。托盘里的白瓷茶盏摔了一地,碎片溅到廊下,其中一片险些擦过沈璃的裙角。更要命的是,几张奏折从托盘里滑落,散了一地,明黄的封皮在宫灯下闪着刺目的光。

那小太监约莫十五六岁,脸上还带着未脱的稚气,额前的碎发被冷汗浸湿,贴在苍白的脸上。他扑通一声跪在地上,膝盖撞在青砖上发出闷响,连声道:“奴才该死!奴才该死!” 身体抖得像秋风里的落叶。

沈璃下意识地蹲下身,想要帮忙整理散落的奏折。她的指尖刚触到一份奏疏的边角,粗糙的宣纸摩擦着指腹,目光无意间扫过上面的字迹 ——“定王萧珩”“边关军饷”“亏空”…… 这几个字像淬了毒的针,猛地扎进她的眼里,让她瞬间浑身冰凉。

定王萧珩是当今圣上的胞弟,生母是先帝的宸妃,自幼深得宠爱。他十五岁便镇守北疆,手握十万重兵,是朝中唯一能与皇帝分庭抗礼的王爷。因其性情暴戾,手段狠辣,朝中无人敢轻易提及。而边关军饷亏空,更是足以动摇国本的大事 —— 北疆苦寒,士兵全靠军饷度日,若是粮草不济,很可能引发兵变。这两者凑在一起,其中的凶险不言而喻,像堆在干柴上的火星,随时可能燃起滔天大火。

沈璃心头剧震,指尖的寒意瞬间蔓延至全身,连牙齿都开始打颤。她几乎是本能地迅速低下头,乌黑的发丝垂落,遮住了大半张脸,将散乱的奏折往一起拢。肩膀微微颤抖,不是装的 —— 她是真的怕,怕这惊天的秘密会烫烂她的手。眼角的余光却瞥见殿内明黄的窗纸上,慕容翊的侧影纹丝不动,仿佛刚才的响动从未发生,连握着朱笔的手都没晃一下。

但她知道,他一定在看。那道透过窗纸投来的目光,冷得像殿角的冰棱,正一寸寸刮过她的脊背,要将她从里到外看个通透。

“混账东西!” 赵德全的声音从殿内炸响,他快步走出来,绛色的蟒纹袖摆扫过门槛,一脚踹在小太监身上,“让你端个茶都毛手毛脚,惊扰了圣驾,仔细你的皮!”

小太监被踹得趴在地上,胸口撞上一块茶盏碎片,疼得闷哼一声,却连哭都不敢,只是一个劲地磕头,额头撞在青砖上,很快就渗出血迹。赵德全骂骂咧咧地弯腰拾捡奏折,枯瘦的手指捏着奏折边角,像捏着什么脏东西。看到沈璃也在帮忙,他脸色更沉,嘴角撇出一抹讥讽:“沈女史倒是好心,只是这宫里的规矩,不该看的别多看,不该碰的别多碰。”

沈璃的手猛地一顿,像被烫到似的缩回手,指尖还残留着宣纸的粗糙感。她垂首道:“公公教训的是,奴婢只是怕耽误了陛下用茶。” 声音轻得像羽毛,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赵德全冷哼一声,将奏折拢在一起,又狠狠瞪了沈璃一眼,那眼神像是在说 “算你识相”,才捧着奏折进了殿。殿门被他 “吱呀” 一声关上,将所有的光线和威压都锁在了里面,也像一把锁,扣在了沈璃的心上。

沈璃仍垂手站在原地,后背的冷汗已经浸透了中衣,黏糊糊地贴在皮肤上,带来一阵刺骨的寒意。方才那匆匆一瞥,定王萧珩的名字像烙印般刻在她的脑海里,与三年前父亲被定罪时卷宗里的 “与北疆私通” 字样重叠在一起。当时她只当是欲加之罪,如今想来,难道真的与定王有关?父亲的死,会不会也牵扯其中?

“还愣着干什么?” 赵德全不知何时又走了出来,见沈璃还站在原地,语气愈发不善,“陛下说了,今日的香还合宜,你退下吧。”

沈璃这才回过神,连忙躬身行礼:“是。”

她转身沿着回廊往外走,脚步有些发飘,像踩在棉花上。廊下的宫灯在地上投下晃动的影子,像无数只窥视的眼睛,看得她浑身发毛。她能感觉到,有一道目光始终跟在她身后,像附骨之疽,直到她走出紫宸殿的红墙范围,那道目光才像被墙挡住般消失。

回到尚药局的偏院时,已是亥时。同屋的春桃已经睡下,发出均匀的呼吸声,像小猫似的。沈璃坐在梳妆台前,铜镜里映出她苍白的脸,眼下有着淡淡的青黑,嘴唇毫无血色。她伸出手,指尖仍在微微发颤,连自己都控制不住。

她从妆匣底层摸出一个小小的油纸包,里面是她白天采摘的甘菊。干枯的花瓣呈淡金色,带着阳光的气息。指尖抚过干燥的花瓣,粗糙的触感让她稍微清醒了些。脑海里反复回响着 “定王萧珩”“军饷亏空” 这几个字,像魔咒般挥之不去。定王手握兵权,若真与军饷亏空有关,那背后牵扯的势力定然不小,甚至可能动摇国本。慕容翊对此是早已知晓,还是刚刚得知?他方才冷眼旁观,是在试探她,还是根本没把她放在眼里,觉得她翻不出什么浪?

无数个疑问在脑海里盘旋,搅得她心烦意乱。她拿起一支甘菊,放在鼻尖轻嗅,清苦的香气像一道清泉,稍稍平复了她躁动的心绪。她知道,自己无意中撞破了一件大事,从今往后,这紫宸殿的香,怕是更难调了。她就像走在薄冰上,稍不留意,就会坠入万丈深渊。

次日,沈璃依旧在戌时初刻来到紫宸殿外。秋露重,她的鞋尖沾了些湿漉漉的凉意,指尖捧着的香炉却温度恰好 —— 她提前半个时辰就点燃了香,反复调试了三次,才敢送来。赵德全接过香炉时,眼神比往日更加锐利,像鹰隼打量猎物,仿佛要从她脸上看出些什么。沈璃垂眸敛目,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投出一小片阴影,将所有情绪都藏在里面,装作若无其事,心中却早已绷紧了弦,像拉满的弓。

殿内的气氛比昨日更加凝重,朱笔划过宣纸的声音都带着一种压抑的急促,“沙沙” 声密集得像急雨打在窗上。沈璃站在廊下,能听到慕容翊偶尔发出的低斥声,虽然听不清具体内容,但那声音里的怒火像烧红的烙铁,隔着窗纸都能感觉到灼人。

过了约莫半个时辰,赵德全捧着一个描金托盘出来,托盘上放着一碗燕窝,晶莹剔透的燕丝在白瓷碗里泛着光,显然是给慕容翊准备的宵夜。他看到沈璃,突然停下脚步,脸上堆起假笑,像戴着一张面具:“沈女史,你说这燕窝是加些冰糖好,还是加些蜂蜜好?”

沈璃愣了一下,不知他为何突然问这个,定了定神,如实答道:“陛下近日肝火旺盛,冰糖性凉,加些冰糖更宜。蜂蜜虽甜,却易生湿热。”

赵德全点点头,像是很满意她的回答,又话锋一转,语气轻飘飘的,却带着刺骨的寒意:“昨日那小太监,你可知陛下是如何处置的?”

沈璃的心猛地一跳,像被什么东西攥住了,低声道:“奴婢不知。”

“杖责二十,发往浣衣局了。” 赵德全说着,用眼角的余光瞥着她,像在观察她的反应,“那小子也是倒霉,本是浣衣局的杂役,好不容易求了个机会来御前伺候,谁知刚进来就犯了错。一个不小心,就能从云端跌进泥里,沈女史说是不是?”

沈璃垂下头,长长的睫毛遮住了眼底的情绪,声音平静无波:“公公说得是。”

赵德全这才满意地进了殿。沈璃站在原地,手心沁出了冷汗,将袖口都浸湿了。杖责二十对一个瘦弱的小太监来说,几乎是半条命,更何况是在这秋风渐起的时节。而浣衣局更是宫里最苦的去处,寒冬腊月里要手泡在冰水里洗衣,多少壮汉都熬不过去,更别说一个伤重的少年。慕容翊这是在杀鸡儆猴,而那只猴,就是她。

她想起昨日那散落的奏折,想起定王萧珩的名字,突然觉得后颈发凉,像有人用冰锥抵着。或许,那小太监的失误根本不是意外,而是有人刻意安排,就为了试探她会不会去看那些奏折。而她,果然没忍住。这深宫之中,果然没有一件事是偶然的。

殿门再次打开时,赵德全手里拿着一个空碗出来,脸上带着惯有的谄媚笑容,像换了个人似的:“陛下说燕窝很合口,让沈女史明日再调些‘凝霜香’来,就按今日的方子。”

“是。” 沈璃应道,声音微微发哑。

离开紫宸殿,沈璃没有直接回尚药局,而是绕到了御花园。昨日她采摘甘菊的地方,此刻已经有宫女在打扫落叶,竹扫帚划过地面,发出 “唰唰” 的声响。她看着那些被扫成一堆的枯黄叶子,突然觉得自己就像这些落叶,看似自由,实则早已被无形的风掌控着去向,最终的归宿不过是被焚烧成灰。

她走到一株盛放的菊花前,那是一株墨菊,花瓣紫黑如缎,在月光下泛着光泽。她伸手想要摘一朵,指尖刚触到花瓣的微凉,就听到身后传来一个声音:“沈女史倒是有雅兴。”

沈璃回头,只见陈司药站在不远处,手里提着一个药篮,篮沿露出几株草药的叶子,显然是刚从太医院回来。她连忙行礼:“陈司药。”

陈司药走到她身边,目光落在她未摘成的菊花上,语气平淡:“这菊花开得虽好,却也最是性寒,碰多了于体无益。” 她顿了顿,目光扫过沈璃苍白的脸,又道,“听说昨日紫宸殿出了些岔子?”

沈璃心中一紧,没想到这事传得这么快,含糊道:“只是小太监不小心摔了茶盏,不是什么大事。”

陈司药深深地看了她一眼,那眼神里带着洞悉一切的了然,像古井般沉静:“宫里的事,从来就没有‘只是’二字。一点火星,就能烧起燎原大火。” 她从药篮里拿出一小包药材,递给沈璃,纸包上还沾着些许泥土,“这是安神的酸枣仁,你近来怕是睡不好,回去煎了喝吧。记得加些蜜枣,能中和些苦味。”

沈璃接过药材,指尖触到纸包的温热,心中一阵暖流。在这人人自危的深宫里,这样的关怀像寒冬里的一点炭火,格外珍贵。她低声道:“多谢司药。”

陈司药没再说什么,只是拍了拍她的手背,转身离开了。她的背影在月光下拉得很长,带着一种看透世事的沧桑。沈璃看着她的背影,突然觉得这位在尚药局待了二十多年的女官,或许知道很多她不知道的秘密,只是从不轻易言说。

回到尚药局,沈璃将酸枣仁煎成药汤,趁热喝下。苦涩的味道在舌尖蔓延,却奇异地让她纷乱的心绪平静了些。她坐在案前,开始调制明日要用的 “凝霜香”。研磨香料的过程很枯燥,石杵在石臼里转动,发出规律的 “咚咚” 声,像在敲打着时间。可这种单调的重复,却能让她暂时不去想那些烦心事,只专注于眼前的药材。

当她将最后一味香料加入香炉时,窗外的梆子敲了三下,已是三更天。她看着香炉里袅袅升起的青烟,在月光下变幻着形状,突然想起慕容翊窗纸上的侧影,想起他握着朱笔的手,想起他冷得像冰的目光。这个男人,究竟在想些什么?他对定王的事究竟知晓多少?父亲的死,他又扮演了什么角色?

接下来的几日,紫宸殿都很平静。慕容翊依旧每日批阅奏折到深夜,赵德全依旧每日用审视的目光接过她调制的香,一切似乎都回到了正轨。但沈璃知道,有些东西已经不一样了。

她能感觉到,监视她的人更多了。无论是在尚药局调香,还是在宫里走动,总能看到一些面生的太监宫女在附近徘徊。他们装作扫地、浇花,眼神却时不时地瞟向她,像一群饥饿的狼,就等着她露出破绽,好扑上来撕咬。她知道,这些人都是赵德全派来的,是皇帝的眼睛和耳朵。

这日,沈璃送完香准备离开时,赵德全突然叫住她:“沈女史,陛下让你进去。”

沈璃的心猛地一跳,像被重锤砸中,血液瞬间涌上头顶。她不知道慕容翊突然召见她是何用意,是为了那日的奏折,还是为了别的事?她定了定神,跟着赵德全走进紫宸殿。殿内的烛火比外面看起来更亮,十几盏宫灯同时燃着,映得她眼睛有些发花,连呼吸都变得小心翼翼。

慕容翊正坐在案前批阅奏折,明黄色的桌布上堆着高高的奏折,像一座小山。见她进来,他头也没抬,声音平淡无波:“你调的‘凝霜香’,用了哪些药材?”

沈璃垂首道:“回陛下,用了薄荷、麦冬、甘菊,还有少许龙脑。薄荷取其清凉,麦冬能清心火,甘菊安神,龙脑则能醒神,不至于让人昏沉。” 她尽量说得详细,掩饰内心的紧张。

“嗯。” 慕容翊应了一声,翻过一页奏折,又道,“你觉得定王如何?”

沈璃的心脏骤然停跳,像被一只无形的手攥住,连呼吸都忘了。她猛地抬头,对上慕容翊深不见底的眼睛。他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仿佛只是在问一件再平常不过的事,可那眼神里的锐利,却像刀一样要剖开她的心思。

定王萧珩是皇帝的胞弟,是朝中的禁忌,一个小小的女史,怎敢妄议?沈璃的大脑飞速运转,她知道,这个问题无论怎么回答都是错。说定王好,若是慕容翊猜忌他,那便是站队,是自寻死路;说定王不好,若是慕容翊信任他,那便是挑拨离间,同样是死路一条。

她定了定神,缓缓道:“奴婢只是个调香的女史,深宫妇人,不懂朝政,更不敢妄议王爷。” 这句话说得滴水不漏,既表明了自己的身份低微,又避开了正面回答。

慕容翊盯着她看了片刻,突然笑了,那笑容很淡,却像冰面裂开一道缝,让人看不透深意:“你倒是谨慎。” 他放下朱笔,站起身,玄色常服的衣摆扫过地面,发出轻微的声响。他走到她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她,带着帝王特有的威压,“那日的奏折,你看到了什么?”

沈璃的后背瞬间渗出冷汗,顺着脊椎往下流,湿透了中衣。她 “噗通” 一声跪在地上,膝盖撞在坚硬的金砖上,发出沉闷的响声,疼得她眼前发黑。她伏在地上,声音带着颤抖:“奴婢什么都没看到!奴婢只是帮忙拾捡,并未敢偷看!请陛下明察!”

慕容翊没说话,只是静静地站在她面前。殿内的空气仿佛凝固了,只有香炉里的 “凝霜香” 还在袅袅燃烧,散着清冽的寒气,却驱不散这令人窒息的压迫感。沈璃能感觉到他的目光落在她的背上,像千斤重担,压得她喘不过气。

良久,慕容翊才缓缓道:“起来吧。” 他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沈璃迟疑了一下,慢慢站起身,膝盖还在隐隐作痛。她低着头,不敢看他的眼睛。

“你可知,窥探奏折是死罪?” 慕容翊的声音很轻,像风拂过水面,却带着刺骨的寒意。

“奴婢知罪。” 沈璃的声音带着颤抖,指尖紧紧攥着衣角,几乎要将布料攥碎。

“但朕不杀你。” 慕容翊道,语气里听不出喜怒,“朕要你继续调香,每日送到这里来。” 他顿了顿,目光变得锐利起来,“至于你看到的,听到的,烂在肚子里。若是让朕听到半句外传,你知道后果。”

“是,奴婢遵命。” 沈璃连忙应道,心中却松了口气,像是从鬼门关走了一遭。

慕容翊挥了挥手:“下去吧。”

沈璃躬身行礼,快步走出紫宸殿,脚步有些踉跄。直到走出很远,远离了那令人窒息的威压,她才敢大口喘气,心脏还在砰砰直跳,像要跳出喉咙。刚才那一刻,她以为自己必死无疑。慕容翊不杀她,究竟是因为她调香合他心意,还是因为她知道了定王的事,留着还有用?

这个答案,她不知道,也不敢深想。她只知道,自己的命暂时保住了,但脖子上的刀,却从未离开过。

日子一天天过去,沈璃依旧每日到紫宸殿送香。慕容翊再也没提过定王的事,也没再问过她那天看到了什么。但沈璃知道,他一直在观察她。有时她会在调香时看到窗外有影子闪过,快得像飞鸟;有时她会在送香的路上遇到 “巡逻” 的侍卫,铠甲的反光在宫墙上投下移动的影子;甚至有一次,她深夜起来喝水,看到窗台上落着一只信鸽,眼睛在黑暗中闪着光,见她出来,“扑棱” 一声飞走了。这些都在提醒她,她始终在慕容翊的掌控之中,像笼中的鸟,看似自由,实则一举一动都在监视之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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