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3章 藩王谋,香窃听(2/2)
她同时也更加留意紫宸殿的动向。慕容翊因南方之事,焦虑更甚,头痛发作得毫无规律 —— 有时正在批阅奏折,突然就按住额头,脸色煞白;有时在与大臣议事,说着说着就打断对方,语气暴躁;甚至有一次,他因头痛难忍,竟将手中的朱笔扔了出去,笔尖的朱砂溅在奏折上,像一朵血色的花。
他对凝神香的依赖也达到了,几乎到了无香不宁的地步 —— 每天需要点燃三次凝神香,每次都要沈璃亲自来调,连李德全想让其他宫女代劳,都被他拒绝:“只有沈璃调的香,朕才管用。” 这也使得沈璃滞留紫宸殿的时间越来越长,从最初的每日一次,到后来的每日三次,每次停留一个时辰以上,为她实施计划创造了更多机会。
而贵妃那边,似乎也加紧了行动。沈璃几次察觉到有陌生面孔的宫女或太监在紫宸殿附近徘徊 —— 有一个穿着浅绿色宫女服的女子,总是在紫宸殿的廊下来回走动,目光闪烁,时不时盯着西暖阁的方向;还有一个穿着深蓝色太监服的男子,借口打扫卫生,在紫宸殿的地砖上反复擦拭,像是在寻找什么。
她甚至在一次送香时,再次闻到了那丝属于贵妃心腹老嬷嬷张嬷嬷的、独特的麝香膏药气味 —— 那气味很淡,若有似无,像是被风吹过来的。当时她正在西暖阁外等待慕容翊醒过来,突然闻到了这股熟悉的气味,她下意识地环顾四周,看到一个穿着灰布衣服的杂役匆匆走过,那气味正是从杂役身上传来的。她心中一动 —— 张嬷嬷年纪大了,不可能亲自来紫宸殿,这杂役定是张嬷嬷派来的,身上沾了张嬷嬷的膏药味。
贵妃的人,已经在踩点了。她们在寻找下手的机会,或者说,在寻找将弑君罪证通过密道 “安置” 到紫宸殿附近、并嫁祸给她的机会。沈璃知道,时机即将成熟,她必须做好万全准备,等待最佳的动手时刻。
她反复推敲计划的每一个细节:选择什么时间?最好是在慕容翊身体虚弱、守卫松懈的时候,这样贵妃的人更容易潜入,也更容易相信她的 “失言”;选择什么地点?必须是靠近密道入口的地方,比如西暖阁附近的偏殿角落,这样声音才能通过缝隙传到密道里;说什么内容?要包含军队番号、调兵目的、时间,这些关键信息,同时语气要慌乱,像是不小心泄露的秘密;如何掩饰?需要一个合理的借口,比如不小心弄出动静,吸引守卫的注意,然后在慌乱中 “失言”,事后还要表现出后怕的样子,让一切显得自然。
她甚至还演练了几遍 —— 在自己的小耳房里,她假装碰倒了凳子,然后用慌乱的语气说出那些信息,再模仿后怕的样子,捂住嘴,四处张望,确保语气和动作都没有破绽。
这一日,机会终于来了。
临近午时,一辆快马加鞭的驿车停在紫宸殿外,驿卒手持八百里加急军报,神色慌张地冲进殿内。军报是南境传来的,上面写着 “镇南王以‘清君侧’为名,在永州集结兵力,疑似要起兵造反”。
慕容翊看到军报后,勃然大怒,猛地将军报摔在地上,怒吼道:“反了!真是反了!朕还没动手削藩,他倒先反了!” 他气得浑身发抖,随手拿起桌上的砚台 —— 那是一方端砚,质地细腻,是他最心爱的宝物 —— 狠狠砸在地上。“哐当” 一声,砚台摔得粉碎,墨汁溅开,洒在金砖上,像一滩黑色的血迹。
头痛随之猛烈发作,他按住额头,脸色瞬间变得煞白,连站都站不稳,身体晃了晃,差点摔倒。李德全连忙上前扶住他,焦急地喊道:“陛下!陛下您没事吧?快传太医!快传太医!”
太医很快赶来,是太医院院判李太医。李太医跪在地上,为慕容翊施针 —— 银针一根根刺入慕容翊的太阳穴、合谷穴,手法娴熟。施针后,又给慕容翊服了一粒安神止痛的药丸,慕容翊的脸色才渐渐好转,却依旧精神萎靡,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
李德全和几个内侍将慕容翊扶到西暖阁的软榻上休息,盖上厚厚的锦被。慕容翊闭上眼睛,呼吸微弱,显然已经疲惫到了极点。整个紫宸殿都笼罩在一片惶恐不安之中,宫女和太监们大气不敢出,连走路都踮着脚尖,生怕惊扰了帝王。
沈璃站在偏殿角落,将这一切看在眼里,心中却异常平静 —— 她知道,贵妃绝不会放过这个陛下身体虚弱、精神恍惚的大好时机!动手,很可能就在今夜!
果然,临近傍晚,沈璃在替慕容翊更换暖阁香炉时,眼角的余光瞥见一个身影飞快地闪过了西暖阁外的廊柱。那身影穿着灰布杂役服,身材瘦小,动作却异常灵敏,像一只耗子,一闪而过,钻进了西暖阁附近的一处假山后面。
来了!沈璃的心跳骤然加速,像擂鼓般敲打着胸腔,但面上依旧平静无波,一丝不苟地完成手中的工作 —— 她将旧的香丸取出,放入新的香丸,点燃,动作流畅,仿佛什么都没看到。
她退出暖阁,并未走远,而是走到李德全面前,微微躬身,用带着一丝担忧的语气说:“李总管,陛下今日头痛发作得厉害,普通的凝神香恐怕效果不够。奴婢想在偏殿角落调制一份安神效果更强的香丸,加入些檀香和琥珀,这样陛下醒后闻到,能更舒服些。还请李总管允许奴婢多留片刻。”
李德全见陛下情况不稳,正愁没有更好的办法缓解陛下的头痛,闻言立刻点头应允:“好,你快去调吧,务必尽快做好,陛下要是醒了,就能用上了。” 他顿了顿,又叮嘱道:“你动作轻些,别惊扰了陛下。”
“是,奴婢省得。” 沈璃连声应着,转身走向偏殿角落 —— 那里正是靠近博古架的死角,也是她之前偷听的地方。
夜色渐深,紫宸殿内灯火通明,十几盏宫灯挂在殿内,光芒刺眼,却照不散殿内的压抑气氛。慕容翊在西暖阁昏睡,呼吸依旧微弱,偶尔还会发出一声低低的呻吟,显然睡得并不安稳。李德全和几个心腹内侍守在暖阁门外,满脸忧色,时不时探头向暖阁内张望,眼神中充满了焦虑。
沈璃坐在偏殿的阴影里,面前摆放着调香用的石臼、香铲、香料盒,里面装着檀香、琥珀、甘松等药材。她却并未动手,而是将双手放在膝盖上,指尖微微颤抖,全神贯注地倾听着周围的动静,尤其是那处墙壁缝隙 —— 她在等待,等待密道中的人出现。
时间一点点流逝,每一分每一秒都显得格外漫长。殿外的风声越来越大,吹得窗棂 “哐当哐当” 响,像是在为即将到来的风暴伴奏。殿内只有烛火燃烧的 “噼啪” 声,还有李德全等人轻微的呼吸声。
终于,在临近子时,万籁俱寂,连风声都渐渐变小的时候,那处缝隙再次传来了极其细微的响动!不是说话声,而是…… 一种极其轻微的、仿佛什么东西被拖动或者放置的摩擦声,“沙沙” 的,像是有人在密道里移动重物,又像是在放置什么东西。
贵妃的人,正在通过密道,往紫宸殿西暖阁附近放置构陷她的 “罪证”!沈璃深吸一口气,胸腔起伏,知道决定性的时刻到了。
她猛地站起身,动作略显急促地走向那处死角,故意脚下一绊,“不小心” 碰倒了放在一旁的小杌子 —— 那是一个木质的小杌子,是她特意放在这里的,高度刚好能让她 “不小心” 碰倒。
“哐当” 一声轻响,小杌子倒在地上,声音在寂静的殿内显得格外清晰,打破了原本的平静。
“谁?” 守在暖阁外的李德全立刻警惕地低声喝问,声音带着一丝紧张,他猛地转过身,目光扫向偏殿角落,手按在腰间的玉佩上 —— 那是他召唤侍卫的信号。
“李总管恕罪,” 沈璃连忙压低声音,带着一丝慌乱和恐惧,快步走到李德全面前,双膝微微弯曲,做出请罪的姿态,“是奴婢不小心,走路时没看清,碰倒了杌子,惊扰了圣驾,奴婢该死!” 她说着,还故意用手拍了拍身上的灰尘,显得更加慌乱。
李德全皱了皱眉,不满地瞪了她一眼,然后快步走到暖阁门口,轻轻推开一条门缝,向里面张望了一眼 —— 慕容翊依旧闭着眼睛,似乎并未被惊动。他松了口气,转身对沈璃挥挥手:“行了行了,下次小心些!毛手毛脚的,要是惊扰了陛下,仔细你的皮!”
“是,是,奴婢再也不敢了。” 沈璃连声应着,低着头,装作一副害怕的样子,慢慢蹲下身去扶杌子。
就在她蹲下、身体恰好挡住李德全视线,头部靠近那墙壁缝隙的瞬间,她用一种恰好能让声音透过缝隙传下去、却又像是惊慌失措下的自言自语、带着颤音的语调,急速地、模糊地低语道:
“…… 天啊…… 怎么会这样…… 刚才听李太医和李总管说…… 北疆的龙镶、鹰扬两军竟要南调…… 说是换防,实则是为了包围镇南王殿下…… 这要是让镇南王殿下知道了可怎么得了…… 还有王将军、李将军他们…… 听说已经被陛下怀疑了…… 这要是开战,可怎么办啊……”
她的话语戛然而止,仿佛突然意识到自己失言,猛地捂住了嘴,眼睛瞪得大大的,露出一副惊恐的表情,飞快地四下张望了一下 —— 先是看了看暖阁门口的李德全,又看了看殿内其他的宫女太监,像是生怕有人听到她的话。然后迅速扶起杌子,快步退回到香案前,拿起香杵,假装用力地捣着石臼中的香料,香杵撞击石臼发出 “咚咚” 的声响,掩盖住她胸口的剧烈起伏,一副后怕不已的模样。
整个过程发生在电光火石之间,从碰倒杌子到 “失言” 再到恢复镇定,不过短短几息时间,自然流畅,仿佛真的只是一个胆小的宫女不小心弄出动静后,因害怕而失言嘟囔了几句,完全看不出任何刻意的痕迹。
然而,沈璃知道,她这番 “自言自语”,每一个字都如同重磅炸弹,精准地投入了下方的密道之中!她特意提到了 “龙镶军”“鹰扬军”“镇南王”“王将军”“李将军” 这些关键信息,还点明了调兵的真实目的是 “包围镇南王”,足以让密道中的人意识到这是关乎镇南王生死的绝密消息。
她几乎能想象到,此刻正在密道中安置 “罪证” 的贵妃爪牙,听到这番涉及削藩、调兵、将领姓名的 “宫廷绝密” 时,那该是何等的震惊与狂喜!他们一定会认为这是意外偷听到的天大秘密,会立刻停止手中的动作,马不停蹄地回去禀报贵妃,绝不会有丝毫耽搁 —— 这样的消息,多耽误一刻,就多一分风险。
而贵妃,在得知消息后,也绝不会放过这个向丞相献媚表功、亦或是为自己预留后路的机会 —— 她会第一时间派人通知丞相,让丞相做好应对准备,甚至可能让丞相提醒镇南王提前动手。
消息,就这样被她 “送” 了出去,不着痕迹,不留把柄。
做完这一切,沈璃强撑着发软的双腿,维持着表面的镇定,继续捣着香料 —— 檀香和琥珀的粉末混合在一起,散发出浓郁的香气,掩盖住她身上的冷汗味。她的耳朵却竖得尖尖的,捕捉着下方密道的动静,心脏依旧在狂跳,连呼吸都带着一丝颤抖。
那细微的摩擦声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阵极其轻微、几乎难以察觉的、远去的脚步声 —— 脚步声很轻,却很急促,显然密道中的人已经迫不及待地要离开,去传递这个 “重大发现”。
鱼儿,上钩了。
沈璃缓缓吐出一口浊气,后背已然被冷汗浸透,贴在衣服上,冰凉刺骨。她停下手中的动作,拿起一块锦帕,擦了擦额头的汗水,眼神中却闪过一丝坚定的光芒 —— 第一步,已经成功了。
接下来的半夜,风平浪静。慕容翊一直昏睡,中途醒过一次,喝了些温水,又再次睡去,李德全等人依旧焦心守护,时不时低声交谈几句,讨论着陛下的病情和南方的局势。沈璃也被允许在偏殿靠坐着休息,她靠在墙壁上,闭上眼睛,却毫无睡意,脑海中不断回放着刚才的场景,确认没有任何破绽。
无人知道,一场足以引发朝堂地震、边疆战火的风暴,已然在这个深宫之夜,借着一条隐秘的密道和一双复仇之手,悄然埋下了种子。
沈璃闭上眼,脑海中闪过丞相那张道貌岸然的脸 —— 丞相穿着紫色的官袍,站在朝堂上,义正词严地说着 “为陛下分忧”,眼底却藏着贪婪与野心;闪过镇南王可能的惊惶反应 —— 镇南王得知消息后,或许会连夜召集将领,决定是否提前起兵;闪过慕容翊得知消息泄露后的滔天怒火 —— 他会震怒,会下令彻查,会更加怀疑丞相和贵妃的勾结……
混乱吧,搅动吧!只有这潭水彻底浑了,她这条决心复仇的鱼儿,才能有机会挣脱束缚,咬死那些仇敌!才能有机会找到兄长,为沈家满门报仇雪恨!
天边渐渐泛起了鱼肚白,一缕微弱的阳光透过窗棂照进来,落在沈璃的身上,却没有带来丝毫暖意。天,快亮了。而真正的狂风暴雨,才刚刚开始酝酿。沈璃睁开眼,目光望向紫宸殿外的天空,眼神中充满了冷冽的决绝 —— 她知道,接下来的日子,将会是一场生死较量,而她,已经做好了准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