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4章 药控嗣,贵妃绝(2/2)
果然,没过几天,静思苑便传来消息 —— 尤庶人病倒了,发热咳嗽,卧床不起。太医院派了一个刚入职不久的医士前去诊治,那医士草草诊脉后,开了一副发表散寒的方子,无非是些麻黄、桂枝、杏仁之类的普通药材,然后便匆匆离开了。
机会来了。
这日,负责给静思苑煎药的,是一个刚入宫不久的小药童。这小药童年纪尚小,做事毛躁,经常丢三落四。沈璃算准了时间,知道每日辰时,煎药房的管事会叫小药童去帮忙搬药材 —— 那是煎药房最忙碌的时候,也是守卫最松懈的时候。
辰时一到,沈璃便站在煎药房外的走廊上,假装整理药材。果然,没过多久,就听到管事的声音:“小三子,快过来帮忙搬药材!这几筐当归太重了,我一个人搬不动!”
小药童应了一声,放下手中的药勺,匆匆跑了出去。
沈璃眼中闪过一丝精光,迅速走进煎药房。煎药房里弥漫着浓郁的药味,十几个药罐在炉火上咕嘟咕嘟地煮着,蒸汽缭绕,视线有些模糊。她很快便找到了属于尤庶人的那罐药 —— 罐身上贴着一张小纸条,上面写着 “静思苑尤氏”。
沈璃从怀里掏出一个小瓷瓶,打开软木塞,倒出一小撮灰黄色的粉末,迅速撒进药罐里,然后拿起一根干净的竹筷,快速搅拌了几下。粉末遇热即融,无色无味,瞬间消失在深褐色的药汁中,看不出丝毫异样。
整个过程不过两三息时间。沈璃将瓷瓶塞回怀里,整理了一下衣角,确保没有留下任何痕迹,然后迅速退出煎药房,回到走廊上,继续整理药材,仿佛刚才什么都没做过。
没过多久,小药童搬完药材回来了。他丝毫没有察觉异样,拿起药罐,倒出药汁,装进一个粗瓷碗里,递给了前来取药的静思苑宫女。
沈璃看着宫女的背影消失在走廊尽头,心中没有丝毫波澜。这只是第一次,接下来的日子里,她会找到更多的机会,将 “寒宫散” 一次次混入尤氏的饮食汤药之中。剂量她会控制得极精妙,既不会立刻引起剧烈反应被察觉,又能持续不断地侵蚀尤氏的身体根本。
日子一天天过去,朝堂上的局势越发紧张。镇南王不仅拒不奉诏,反而率军攻占了南方的两座城池,慕容翊收到军报后,气得当场摔了龙椅,头痛症发作得越发频繁,对沈璃调制的凝神香也越发依赖。后宫在尤贵妃倒台后,似乎沉寂了许多,但暗地里的波涛从未停息 —— 其他嫔妃都在暗中积蓄力量,试图争夺空缺的贵妃之位,宫女太监们也都小心翼翼地站队,生怕惹祸上身。
而静思苑里的尤氏,在病愈后,身体却似乎并未完全恢复。她时常感到腰腹酸冷,即便是在温暖的午后,也需要用棉被裹着肚子才能稍微缓解。月事也变得极其不规律,有时迟迟不来,有时来了却腹痛如绞,血色暗黑,还带着大量的血块。
她只当是冷宫环境恶劣所致,加之自己忧思过度,并未多想。每次腹痛发作时,她便会对着守在一旁的老宫女发脾气,骂她们没照顾好自己,骂慕容翊薄情寡义,骂沈璃那个贱人害她落得这般下场。可骂完之后,她又会陷入深深的绝望 —— 她知道,这些咒骂毫无用处,只会让她显得更加狼狈。
她仍在想方设法传递消息。她曾偷偷写了一张纸条,塞在送饭的太监手里,恳求他将纸条带出宫,可那太监刚走出静思苑,就被沈璃的人截住,纸条被搜了出来。沈璃看着纸条上那些充满怨恨的字迹,冷笑一声,将纸条扔进了火炉里,看着它化为灰烬。
尤氏发现消息没传出去后,彻底崩溃了。她坐在地上,抱着膝盖哭嚎,用头撞墙,直到额头渗出血来,才被老宫女拉开。从那以后,她变得越发焦躁易怒,时常对着空气说话,时而哭时而笑,精神状态越来越差。
沈璃偶尔会 “奉命” 去静思苑送些陛下 “赏赐” 的旧衣布料 —— 那些其实是内务府处理的废弃之物,上面满是磨损的痕迹,有的甚至还带着霉斑。每次去,她都会站在不远处,看着那个形容憔悴、疯疯癫癫的女人。
有一次,她看到尤氏正抓着一把枯草,小心翼翼地抱在怀里,哼着不成调的摇篮曲,脸上还带着温柔的笑容,仿佛那把枯草是她的孩子。沈璃的眼神瞬间变得冰冷 —— 她想起自己的母亲,当年母亲也曾这样抱着她,哼着摇篮曲,可尤氏却毁了她的一切。
“尤氏,你现在的痛苦,不及我万分之一。” 沈璃在心中默念,转身离开了静思苑。她知道,尤氏的好日子,还在后头。
大约两三个月后的一天深夜,静思苑突然传来凄厉无比的尖叫和哭嚎,那声音穿透了寂静的夜空,在西苑回荡,闻者无不毛骨悚然。
彼时,沈璃正在尚药局为慕容翊调制新一炉宁神香。她听到声音时,手中的动作顿了一下,随即又恢复了流畅。她知道,尤氏那边,终于有反应了。
次日清晨,消息才慢慢传开。原来,尤庶人昨夜再次来了月事,这次却血流如注,完全无法止住,还排出了大块大块暗紫色、状若腐烂肉块的组织物,腥臭无比。守夜的老宫女吓坏了,连夜跑出去叫人,侍卫们不敢耽搁,立刻上报给了内务府,内务府又上报给了慕容翊。
慕容翊虽对刘婉早已厌恶至极,但毕竟曾是自己的贵妃,若是死在冷宫里,传出去终究不好听。他便下旨,让太医院派一个资历较深的太医前去诊治。
太医赶到静思苑时,尤氏已经奄奄一息,脸色惨白如纸,身下的床单被鲜血染得通红,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浓重的血腥味和腥臭味。太医连忙上前诊脉,手指刚搭在尤氏的手腕上,脸色便凝重起来。
他诊了许久,又查看了尤氏排出的组织物,最终摇了摇头,开了一副止血的方子,然后对着负责看守静思苑的老宫人,低声说道:“胞宫大损,寒气入骨,已是…… 终身绝育了。能保住性命已是万幸,好生将养吧,别再折腾了。”
这话,如同最终的判决,一字不落地传入了刚刚从昏迷中醒来的尤氏耳中。
她先是愣住,眼神空洞地看着天花板,仿佛没听懂太医的话。几秒钟后,她猛地睁大了眼睛,眼球几乎要凸出眼眶,血丝瞬间弥漫了整个眼白。她张大了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只有喉咙里发出 “嗬嗬” 的、如同破风箱般的怪异声响。
终身…… 绝育?
再也无法生育?
尤氏的脑海中一片空白,只剩下这几个字在疯狂地回荡。她失去了陛下的宠爱,被家族放弃,打入了冷宫,可她心中还藏着一丝渺茫的侥幸 —— 或许有一天,陛下会回心转意;或许丞相会找到机会,将她救出去;只要她还能生育,只要她能生下皇子,就还有翻身的可能!这是深宫女子最后的、也是最根本的指望!
可现在,连这最后一点指望,也被彻底碾碎了!剥夺得干干净净!
是谁?是谁害她?!
是陛下吗?是他觉得自己碍眼,所以连她最后一点希望都要剥夺?!
还是沈璃那个贱人?!一定是她!自从她出现,自己就诸事不顺,从贵妃跌到庶人,如今又落得终身绝育的下场,肯定是她搞的鬼!
或者…… 是家族?是丞相觉得自己已经没有利用价值,怕自己连累他们,所以干脆让她连翻身的可能都没有?!
无数的猜忌、怨恨、恐惧、绝望,如同无数只毒虫,瞬间啃噬掉了尤氏最后一丝理智。
“啊 ——!!!!!!!!!”
一声不似人声的、极度凄厉癫狂的尖叫,猛地从尤氏的喉咙里爆发出来,尖锐得几乎要划破冷宫阴沉的天空。
她猛地从床上跳起来,力大无穷地掀翻了试图按住她的老宫女。老宫女重重地摔在地上,疼得龇牙咧嘴。尤氏赤着脚,披头散发地冲了出去,脚上的皮肤被地上的石子划破,渗出鲜血,她却仿佛毫无知觉。
“孩子!我的孩子!把我的孩子还给我!” 她嘶吼着,在静思苑荒芜的庭院里疯狂奔跑,眼神涣散,脸上又是哭又是笑,双手在空中胡乱抓着什么,仿佛在抓那些逝去的希望。
“陛下!臣妾知错了!陛下饶了臣妾吧!臣妾再也不敢了!” 她突然跪倒在地,对着皇宫的方向连连磕头,额头很快便磕出了血,鲜血顺着脸颊流下,滴落在地上的枯草上,显得格外狰狞。
“沈璃!贱人!你不得好死!我做鬼也不会放过你!我要把你碎尸万段!” 她又猛地站起来,对着空气咒骂,声音嘶哑,眼中满是疯狂的恨意。
“丞相!丞相救我!救救我啊!我是你的外女啊!你不能不管我!” 她抱着一棵枯树,将脸贴在粗糙的树皮上,哭嚎着,声音越来越小,最后变成了呜咽。
“孩子…… 我的皇儿…… 你在哪儿…… 娘来了…… 娘来陪你了……” 她突然安静下来,弯腰捡起一个破旧的枕头,小心翼翼地抱在怀里,哼着不成调的摇篮曲,脚步蹒跚地在庭院里踱步,脸上带着诡异的温柔。
她,彻底疯了。
消息传到沈璃耳中时,她正在尚药局的窗前调制宁神香。香料在她指尖细腻地混合,薄荷与檀香的清香弥漫在空气中,带着试图安抚灵魂的气息。
向她低语这个消息的,是那个心腹小太监。小太监的脸上还带着一丝未散去的惊惧和唏嘘,声音压得极低:“沈姐姐,静思苑那边…… 尤庶人彻底疯了,现在还在院子里抱着枕头跑,嘴里喊着‘孩子’……”
沈璃的手顿了顿,指尖的香料洒落了少许。她低下头,将洒落的香料拾起,重新放回瓷碗里,脸上没有任何表情,没有惊讶,没有怜悯,更没有喜悦。仿佛听到的,只是一个与己无关的消息 —— 比如哪棵树开了花,哪只鸟落了地。
只是,在无人看见的角落,她微微垂下的眼眸深处,掠过一丝冰冷彻骨的、如同万年寒冰般的微光。
大仇,终于得报了一部分。
尤氏活着,却失去了所有希望,将在无尽的疯癫和痛苦中,熬过余生。这比直接杀了她,更解恨。
沈璃将混合好的香料倒入香炉,盖上盖子。袅袅青烟升起,在空气中缓缓散开,却注定抚不平这宫闱内外、天下之间的重重戾气与杀机。
她抬起眼,望向窗外。天色灰蒙蒙的,乌云低垂,仿佛一场更大的暴风雪即将来临。寒风卷起窗棂上的纸页,发出 “哗啦” 的声响,像是在预示着即将到来的风暴。
沈璃深吸一口气,那冰冷的、带着香料气息的空气涌入肺腑,让她更加清醒。她知道,这远远不是结束。
丞相还在朝堂之上,权势依旧滔天;镇南王还在南方拥兵自重,威胁着慕容翊的江山;当年构陷沈家的元凶,还有许多尚未伏诛;兄长的下落依旧不明,她甚至不知道他是否还活着。
而慕容翊…… 这个她如今必须依附,却又同样深恨的帝王,他的头痛愈发严重,性情也越发暴戾难测。她播下的风暴种子,正在朝野间生根发芽,南方战云密布,朝堂局势一触即发。
她走到案前,打开一个木盒,里面放着一张泛黄的纸,上面是父亲当年写下的血书 —— 那是父亲在天牢中,用指甲蘸着血写的,上面记录了丞相构陷沈家的证据。沈璃轻轻抚摸着血书,指尖能感受到父亲当年的绝望与不甘。
“爹,娘,兄长,女儿一定会为你们报仇的。” 沈璃在心中默念,眼神变得无比坚定,“无论付出任何代价,我都会让所有仇人,血债血偿。”
静思苑方向,似乎又隐隐传来了一声模糊而癫狂的笑声,那笑声在寒风中飘散,很快消失在宫廷巨大的寂静之中。
沈璃面无表情地转过身,开始收拾香具。她的动作从容而冷静,仿佛刚才那场关于仇恨与复仇的心理波澜,从未在她心中掀起过涟漪。
她的复仇,才刚刚开始。
脚下的路还很长,布满了荆棘与陷阱,稍有不慎,便会粉身碎骨。但沈璃无所畏惧。
从沈家满门抄斩的那一天起,她就已经死了。现在活着的,只是一个为了复仇而存在的躯壳。
她会一步一步,小心翼翼地走下去,用自己的智慧和手段,搅动这宫闱风云,颠覆这朝堂格局,让所有欠了沈家的人,都付出应有的代价。
直到真相大白于天下,直到所有仇人伏诛,直到兄长的下落水落石出。
或者,直到她生命终结的那一刻。
这是她的宿命,也是她唯一的执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