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5章 丞相访,疑影踪(1/2)

紫宸殿那夜的烛火余温尚未散尽,宫闱深处的风却已悄然变了味道。秋意渐浓,风里裹着太液池的水汽 —— 那水汽带着御苑荷塘残留的枯荷气息,凉丝丝地沁入衣领,又混着宫墙根下枯败梧桐叶的腐味,像是陈年的旧墨被雨水泡开的沉闷。风掠过朱红宫墙时,卷起墙面上斑驳的金粉,那些金粉原是当年慕容翊登基时重新粉刷的,如今却在岁月与风雨中剥落,露出内里青灰色的砖体,像极了这皇城表面光鲜下的破碎与腐朽。

宫墙蜿蜒如巨蟒,从午门一直延伸至御花园深处,砖缝里嵌着百年的尘埃 —— 有前朝宫女掉落的银簪碎屑,有战时流矢嵌入后留下的锈迹,还有不知哪代君王南巡时,宫人洒在墙根的桂花残瓣,如今早已化作黑褐色的泥垢。墙头上爬着枯萎的紫藤藤蔓,藤蔓的尖刺在阳光下闪着冷光,尖刺上还勾着半片去年的枯叶,风一吹便簌簌作响,像是亡魂在低声啜泣。巡逻侍卫的甲叶碰撞声清脆刺耳,“叮铃”“叮铃”,每一声都像是敲在人心上的警钟,甲片边缘磨出了细密的纹路,是常年佩戴的痕迹;他们腰间挂着鎏金令牌,令牌上刻着 “御林卫” 三个字,阳光下泛着冷硬的光泽,却压不住暗处涌动的暗流 —— 西暖阁后墙根下,一只灰鼠窜过,它的爪子沾着墙根的湿泥,惊得暗处埋伏的暗卫瞬间握紧了腰间的短刃,那短刃的刀柄缠着黑色的鲛绡,是为了防滑而特意缠的;御花园的假山间,两个宫女低头私语,一个穿着浅粉色宫装,一个穿着浅绿色宫装,她们的袖口都沾着些许菊花的花瓣,声音压得极低,却能隐约听到 “镇南王”“削藩” 的字眼,说完便匆匆分开,各自低头快步离去,裙摆扫过地面的落叶,留下细碎的声响。

宫道上往来的宫女太监皆敛声屏气,低垂的眉眼间藏着几分小心翼翼。负责清扫的小太监约莫十五六岁,脸上还带着未脱的稚气,他握着扫帚的手微微发颤,扫帚杆是用竹子做的,顶端已经磨得光滑,扫过青砖时不敢扬起半点尘埃 —— 前几日有个小太监扫落叶时动静大了些,惊扰了午睡的兰贵妃,被贵妃身边的掌事嬷嬷罚跪了两个时辰,膝盖都跪青了。端着茶水的宫女年约二十,穿着淡蓝色宫装,裙摆绣着细小的兰草纹,她的步伐轻盈,锦鞋踩在地上几乎没有声音,鞋尖绣着一朵小小的白花,是尚宫局统一缝制的样式,生怕动静大了惊扰了哪位主子。谁都能察觉,这看似平静的后宫,实则像一锅烧到临界点的水,水面下翻滚着滚烫的气泡,只差一丝火星,便能沸腾炸裂,将所有人都卷入其中。

沈璃端着一盏刚调好的凝神香,走在通往紫宸殿的青砖路上。淡青色宫装是尚药局宫女的制式,领口和袖口滚着浅灰色的边,裙摆绣着细小的兰草纹,针脚细密得几乎看不见线头,是杏儿前几日刚为她缝补过的 —— 那日她为慕容翊送香时,裙摆被紫宸殿的门槛勾破了一道小口,杏儿连夜用同色的线补好,还在破口处多绣了一片兰草叶,说 “姑娘穿出去,旁人定然看不出”。裙摆扫过地面,带起细微的尘埃,尘埃在阳光下飞舞,像极了她此刻难以平静的心绪 —— 那些尘埃里,仿佛藏着沈家满门的冤魂,在提醒她复仇的使命。她垂着眼,长睫在眼下投出一小片浅影,睫毛微微颤动,将眸底翻涌的情绪藏得严严实实 —— 那里面有复仇的火焰,像北境寒冬里的篝火,灼烧着她的五脏六腑;有对兄长的牵挂,像天上的寒星,在黑暗中指引着她;还有一丝因泄密而产生的隐秘期待,像赌徒等着开牌,既紧张又渴望看到结果。

指尖触到香炉的温热,那是青铜香炉刚离过火的余温,透过指尖传入掌心,带着细微的烫意,让她想起三日前那个深夜。密道里阴冷的土味仿佛还萦绕在鼻尖,那土味里混着陈年的霉味和铁锈味,是地下常年不见天日的气息;她故意泄露的那句 “镇南王私囤粮草,陛下已有削藩之意” 还在耳边回响,当时她的声音带着刻意的慌乱,连自己都快信了那是失言。她心中冷笑,唇角勾起一抹极淡的弧度,转瞬即逝 —— 那枚石子,终究是投进了深潭,只是潭底的漩涡,还需些时日才会浮出水面。她能想象到,贵妃的人听到消息后有多惊慌 丞相得知后又会如何筹谋 慕容翊,这位被国事与病痛缠身的帝王,又会陷入怎样的猜忌与暴怒 —— 他会摔碎桌上的瓷器,会对着李德全怒吼,会让整个紫宸殿都笼罩在他的怒火之中。

复仇从不是一蹴而就的事,沈璃比谁都清楚。她的指甲微微掐进掌心,泛起淡淡的白痕,指尖传来的刺痛让她的思绪愈发清晰,像是在混沌的迷雾中找到了方向。脑海中不由自主地闪过几年前的画面:那时的沈家还是镇北将军府,府邸坐落在京郊的梧桐巷,青砖黛瓦,朱门大院,门口挂着 “镇北将军府” 的鎏金匾额,阳光下熠熠生辉,匾额的边缘雕刻着精美的祥云纹,是父亲特意请京城最好的木匠做的。

父亲是镇北将军,常年驻守北疆,每次回京,都会给她带北境的特产 —— 晒干的沙棘果,酸甜可口,能提神醒脑;用狐皮做的小玩偶,毛茸茸的,她每晚都抱着睡觉;还有亲手打磨的木剑,剑鞘上刻着 “沈” 字,是父亲用闲暇时间一点点刻的。她还记得有一次,父亲回京时带了一把北境的弯刀,刀身泛着冷光,父亲笑着说 “阿璃,等你再长大些,爹教你用刀”,那时她还抱着父亲的腿,撒娇说 “我不要学刀,我要跟哥哥学读书”。

可这一切,都毁了。诬陷父亲通敌叛国。他们伪造了父亲与北戎首领的书信,书信上的字迹模仿得惟妙惟肖,沈家满门抄斩,那道圣旨是用明黄色的绫缎写的,朱红的字迹像极了沈家的鲜血。

“沈姑娘,陛下在里头等着呢。” 紫宸殿外的太监总管李福全见了沈璃,脸上堆起几分客气的笑。他穿着一身深蓝色的总管太监服,衣服的料子是上好的云锦,领口和袖口滚着明黄色的边,这是皇帝近侍的象征;腰间系着明黄色的腰带,腰带上挂着一串翡翠佛珠,是慕容翊赏给他的,据说能安神定惊。如今谁都知道,陛下的头痛症全靠沈璃的凝神香缓解,这位看似不起眼的尚药局宫女,早已成了陛下眼前不可或缺的人。

之前有个小太监不懂事,对沈璃不敬。那小太监约莫十六岁,是刚入宫不久的,负责给紫宸殿送茶水。有一次沈璃给慕容翊送香,不小心撞到了他,他手里的茶水洒了一地,他不仅不道歉,还出言不逊,说 “你一个罪臣之女,也敢挡咱家的路”。李福全正好路过,听到这话,当场就怒了,他挥手给了小太监一个耳光,那耳光打得又响又脆,小太监的脸颊瞬间红了起来。李福全还罚小太监跪了三个时辰,罚他抄写《宫规》一百遍,还对周围的宫人说 “以后谁要是再对沈姑娘不敬,就是跟咱家过不去,跟陛下过不去”。从此宫里再没人敢轻视沈璃,见了她都会客气地打招呼。

沈璃微微颔首,声音轻柔却不失分寸:“有劳李总管通报。” 她的声音不大,却带着一种沉静的力量,像山间的清泉,缓缓流淌,让李福全不由自主地放低了姿态。李福全连忙转身,快步走进紫宸殿,他的脚步声在空旷的殿外显得格外清晰,不一会儿,他便出来了,对沈璃做了个 “请” 的手势,说 “沈姑娘,陛下让您进去”。

踏入紫宸殿,一股浓重的药味与龙涎香混合的气息扑面而来。药味是太医给慕容翊熬制的止痛汤药味,那汤药是用当归、川芎、独活熬制的,苦涩中带着一丝辛辣,闻着就让人觉得喉咙发紧;龙涎香则是殿内常年燃着的,那是西域进贡的陈年龙涎香,醇厚中带着威严,燃烧时还会散发出淡淡的甜味。慕容翊正坐在龙椅上,那龙椅是用紫檀木做的,上面雕刻着五爪金龙,龙鳞用金线镶嵌,在阳光下闪着金光;他一手撑着额头,眉头拧成一个深深的 “川” 字,额角的青筋清晰可见,像一条条青色的小蛇,随时会爆裂。

案头堆积如山的军报几乎淹没了他的半个身子,最上面的几份军报封皮是加急的红色,边角被他捏得褶皱不堪,有的地方甚至被指甲抠破了。除了镇南王的军报,还有北境的粮草短缺奏报,奏报上写着 “北境粮草仅够支撑一月,请求朝廷速速调拨”;还有江南水灾的折子,上面画着水灾的分布图,红色的区域代表受灾严重的地方,密密麻麻的,让人看着就心烦。

见沈璃进来,他疲惫地抬了抬眼,眼底布满血丝,像熬了好几个通宵,声音沙哑得像是砂纸摩擦木头:“香带来了?” 他的语气里没有平日的威严,只有难以掩饰的疲惫,像是一根紧绷了许久的弦,随时可能断裂。他的龙袍是明黄色的,上面绣着五爪金龙,袖口的金线有些磨损,是常年批阅奏折时摩擦造成的;龙袍的下摆沾着些许墨汁,是刚才批阅奏折时不小心弄上的,他却没有在意。

“是,陛下。” 沈璃走上前,将香炉放在慕容翊手边的小几上。那小几是紫檀木做的,上面刻着缠枝莲纹,边缘有些磨损,是前朝遗留下来的旧物,据说还是前朝孝宗皇帝用过的。她轻轻掀开香炉盖子,一缕清浅的香气缓缓升起,那香气里混合了薄荷的清凉、檀香的醇厚与甘松的淡雅 —— 薄荷是江南新贡的,叶子鲜嫩,带着淡淡的青草味;檀香是西域的陈年料,燃烧时能让人安神;甘松是从蜀地运来的,能中和薄荷的寒凉。这香气瞬间驱散了殿内几分沉闷,像一阵清风,吹走了空气中的压抑。

她垂着手站在一旁,手指轻轻绞着衣角,眼角的余光却不动声色地扫过案头 —— 最上面的一份军报上,“镇南王拒不奉诏” 几个字格外醒目,字迹是镇南王的亲笔,遒劲有力,却透着一股桀骜不驯,像是在挑衅慕容翊的权威。慕容翊的指尖在那几个字上反复摩挲,指节泛白,指甲几乎要嵌进纸里,显然已是焦头烂额。

“最近这头痛,越发频繁了。” 慕容翊闭着眼,语气中满是烦躁,他揉了揉太阳穴,动作粗鲁,像是在发泄心中的怒火,“镇南王拥兵自重,在南境私囤粮草,拒不奉诏;丞相又在朝堂上处处掣肘,朕想调兵,他说‘恐激反藩王’,朕想查贪腐,他说‘证据不足’,朕……” 他话未说完,突然按住太阳穴,脸色瞬间苍白,像一张白纸,没有半点血色,额头上渗出细密的冷汗,顺着鬓角滑落,滴在龙袍上,晕开一小片深色的水渍,那水渍在明黄色的龙袍上显得格外刺眼。

沈璃心中微动,面上却依旧是那副恭谨的模样:“陛下息怒,怒则伤肝,肝火旺盛更易引发头痛。奴婢这就再为陛下调制一味安神汤,用酸枣仁、龙眼肉和阿胶熬制 —— 酸枣仁是河北产的,能安神助眠;龙眼肉是岭南的,能补气血;阿胶是东阿的,能滋阴润燥。陛下服下后好好歇息片刻,头痛定能缓解。” 她的声音温柔,带着安抚的力量,像是一股清泉,暂时抚平了慕容翊的烦躁。她说话时,还微微躬着身,姿态恭敬,让慕容翊觉得很受用。

“不必了。” 慕容翊摆摆手,睁开眼时,眼中已满是不耐,他挥了挥手,像是在驱赶什么烦人的苍蝇,“有你这凝神香就够了。你先退下吧,朕想一个人静一静。” 他此刻只想独自待着,不想见任何人,也不想听任何关于朝堂的事,他觉得自己的脑袋快要炸开了,满脑子都是镇南王的叛乱、丞相的掣肘、地方的灾情,让他喘不过气来。

“是。” 沈璃躬身行礼,动作标准而恭敬,膝盖微微弯曲,腰弯得恰到好处,既不显得过分卑微,也不显得傲慢。她缓缓退出殿外,脚步轻盈,像一片羽毛,落在地上没有声音。走到殿门处,她刻意放慢了脚步,果然听到殿内传来 “哗啦” 一声 —— 慕容翊又摔了奏折。奏折散落在地上,纸张纷飞,有的飘到了殿门附近,沈璃眼角的余光瞥见上面写着 “南境兵力已逾五万,请求朝廷拨款”,字迹潦草,笔画用力,显然是镇南王的急件,他想用兵力威慑慕容翊,让朝廷给他拨款。

她唇角勾起一抹极淡的弧度,转瞬即逝,像水面上的涟漪,很快就消失了。这位帝王,早已不是当年那个意气风发的少年天子了。几年前,他刚登基时,也曾想励精图治,整顿朝纲 —— 他会早早地起床,去御花园练习骑射;会亲自批阅奏折到深夜,还会召大臣商议国事,听取他们的意见;他还曾减免赋税,让百姓休养生息,那时的他,眼里有光,心中有抱负。可镇南王的叛乱、朝堂的党争、身体的病痛,早已将他的耐心与信任消磨殆尽。如今的他,就像一只惊弓之鸟,任何一点风吹草动,都能让他陷入猜忌与暴怒 —— 他会怀疑身边的人是不是背叛了他,会因为一点小事就大发雷霆,会把所有的不满都发泄在身边的人身上。

而这,正是沈璃想要的。只有慕容翊变得多疑、暴躁,才会更容易听信谗言,才会更容易对丞相、尤氏等仇人产生怀疑,她的复仇计划才能更容易实施。她要让慕容翊亲手毁掉自己的江山,毁掉那些仇人赖以生存的根基,让他们为沈家的冤屈付出代价。

她刚回到尚药局没多久,正准备清点药材。尚药局的药材库分为上下两层,上层放着常用的药材,如当归、川芎、黄芪等,分门别类地放在木柜里,木柜上贴着标签,标签上用毛笔写着药材的名称、产地和保质期;当归是岷山产的,根须完整,闻着有淡淡的甜味;川芎是四川产的,切片后断面呈黄白色,有浓郁的香气;黄芪是内蒙古产的,质地坚硬,不易折断。下层则放着珍贵药材和剧毒药材,如人参、鹿茸、砒霜等,需要钥匙才能打开 —— 人参是长白山的野山参,年份久的能卖到上千两银子;鹿茸是梅花鹿的,切片后能补气养血;砒霜存放在银盒里,银盒能防止砒霜受潮,也能检测砒霜是否变质。

沈璃拿着账本,逐一核对药材的数量,她的动作细致,每核对一种药材,都会用指尖轻轻点一下账本上的字,然后在旁边打勾,确保没有遗漏或错漏。她还会时不时地拿起药材闻一下,检查药材是否变质 —— 有一次她发现一味当归有些发霉,便立刻让人将其销毁,还叮嘱库房的太监要注意通风,防止其他药材受潮。她的认真负责,让尚药局的其他人都很敬佩,陈老还常说 “沈璃这孩子,要是个男子,定能当一个好官”。

就在这时,李福全竟亲自寻了过来,他的步伐匆忙,深蓝色的太监服下摆被风吹得扬起,露出里面白色的衬裤;脸上带着一丝慌乱,额头上渗出了细密的冷汗,用袖子擦了擦,却越擦越多;他的呼吸也有些急促,说话时带着喘息:“沈姑娘,快随咱家来,陛下传召。” 他的声音有些急促,显然事情紧急,连平日里的客气都少了几分。

沈璃心下微疑,慕容翊刚让她退下,怎的又突然传召?难道是头痛又发作了?还是出了其他事?比如镇南王又有新的动静,或是丞相又在朝堂上惹他生气了?她面上不显,将账本合上,小心翼翼地放在桌上,账本的封面是蓝色的粗布,上面用毛笔写着 “尚药局药材账本” 几个字;她还将笔放在笔架上,笔架是用竹子做的,上面刻着兰草纹,是她自己亲手做的。她应了声 “是”,便跟着李福全快步往紫宸殿去,她的步伐也加快了些,裙摆扫过地面,留下细碎的声响。

路上,李福全压低声音,凑近沈璃,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音量提点了一句:“丞相大人来了,说是听闻陛下圣体欠安,特来探病。陛下刚才摔了奏折,心情不大爽利,姑娘一会儿伺候时务必仔细些,少说话,多做事,别惹陛下生气。” 他的语气带着一丝担忧,眼神也有些紧张,显然也怕沈璃不小心触怒慕容翊,到时候连他也会受到牵连。他还悄悄指了指紫宸殿的方向,示意沈璃那里气氛很紧张。

丞相?!

沈璃的心脏猛地一缩,如同被一只冰冷的手狠狠攥住,几乎停止跳动。那个她恨之入骨,日夜都想将其碎尸万段的仇人,竟然就在紫宸殿内!汹涌的恨意瞬间冲上头顶,像火山爆发一样,让她眼前微微发黑,耳边仿佛又响起了父亲在刑场上的呐喊、母亲自尽时的叹息,还有沈家上下几十口人的惨叫声 —— 有忠心的老仆为了保护她而被杀害,有年幼的堂弟被吓得哇哇大哭却还是没能逃过一劫,有平日里和她一起玩耍的丫鬟被拉到刑场上斩首,他们的鲜血染红了雪地,也染红了她的记忆。

她死死掐住掌心,指甲深深嵌入皮肉,尖锐的疼痛才让她勉强维持住一丝清明。她不能失态,绝不能在此刻被看出任何端倪。一旦暴露了身份,不仅她的复仇计划会功亏一篑,她自己也会性命不保,甚至可能连累陈老和杏儿,他们是这宫里唯一对她好的人,她不能让他们受到伤害。

她极力压下翻腾的情绪,深吸一口气,空气中的药味让她稍微冷静了些 —— 那药味是尚药局特有的,混合了多种药材的气息,能让她想起自己的使命。她低眉顺眼道:“多谢总管提点,奴婢省得。” 她的声音平稳,听不出任何异样,只有她自己知道,此刻她的心脏正在疯狂跳动,几乎要冲破胸膛,她的手心已经被汗水浸湿,指甲嵌进肉里的地方传来阵阵刺痛。

再次踏入紫宸殿,殿内的气氛果然更加凝滞。空气中除了药味和龙涎香,还多了一股淡淡的墨香,那是丞相身上带的书卷气,是常年读书写字留下的气息,却让沈璃觉得无比刺鼻,像是闻到了毒药一样。慕容翊依旧靠在龙椅上,脸色不豫,眉头紧锁,眼神中带着厌烦与警惕,他的手指轻轻敲击着扶手,发出 “笃笃” 的声响,像是在思考如何应对丞相。而在他下首不远处,正坐着一位身着绛紫色一品仙鹤纹朝服的老者。

那老者看上去约莫五十多岁,面容清癯,脸上布满了皱纹,是岁月留下的痕迹;下颌留着三缕长须,用一支玉簪固定着,玉簪是羊脂玉做的,泛着温润的光泽,长须梳理得一丝不苟,没有一丝杂乱,显然他很注重自己的仪表。他的朝服是用上等的绛紫色蜀锦制成,蜀锦的质地柔软,却又不失挺括;仙鹤纹用金线绣成,针脚细密,仙鹤的翅膀上还绣着细小的珍珠,在阳光下闪着微光;只是衣摆处有几处细微的磨损,显示出这件朝服他常穿,也可能是为了显示自己节俭。

他端坐着,腰背挺直,姿态从容,像一棵挺拔的青松;手中端着一盏参茶,茶杯是白玉做的,上面刻着暗纹,是云纹图案,杯沿有他常年握持的包浆,泛着淡淡的黄色;他的手指修长,指甲修剪得整齐,指节分明,一看就是常年养尊处优的人。他仿佛只是来探望一位生病的老友,嘴角带着温和的笑容,眼神却偶尔闪过精于算计的锐光,像一把藏在鞘中的刀,随时可能出鞘伤人。

这就是当朝丞相,沈文渊!也是害得她沈家满门抄斩、家破人亡的元凶之首!

当年,就是他联合尤氏,伪造了父亲通敌的书信。他找了京城最好的模仿笔迹的人,花了三个月的时间,才将父亲的字迹模仿得惟妙惟肖;他还买通了父亲的书房小厮,让小厮将书信放在父亲的书房里,作为 “罪证”。在朝堂上,他声泪俱下地弹劾父亲,说父亲 “勾结北戎,意图谋反”,他还拿出了所谓的 “信物”—— 那枚北戎的狼牙佩,说这是从父亲的书房里搜出来的,是父亲与北戎勾结的证据。

就是他,在父亲被押入天牢后,买通狱卒,对父亲严刑拷打,逼迫父亲认罪。狱卒用了各种酷刑 —— 有夹手指的夹板,有烫人的烙铁,还有让人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的辣椒水。父亲被打得遍体鳞伤,却始终没有认罪,他还对狱卒说 “我沈策一生忠君爱国,绝不会做出通敌叛国之事,你们这些奸臣,定会遭天谴”。

也是他,在沈家满门被抄斩后,吞并了沈家的家产。沈家的府邸被他改成了自己的别院,他还将沈家的珍藏 —— 那些价值连城的字画、古玩、玉器,要么留给自己,要么卖给了商人,赚了一大笔银子。他甚至还想娶沈璃的表姐为妾,表姐宁死不从,最后投河自尽了。

沈璃只觉得一股腥甜涌上喉咙,那是压抑的恨意引发的气血翻涌,像是有什么东西在她的喉咙里燃烧。她死死咬住舌尖,用剧烈的疼痛强迫自己冷静下来,舌尖传来的血腥味让她清醒了些。她不能失态,绝不能在此刻被看出任何端倪。她深深地低下头,捧着香炉,步履轻盈而无声地走到慕容翊身侧的鎏金狻猊香兽旁,跪下身,膝盖落在柔软的地毯上,地毯是西域进贡的,上面绣着精美的花纹,能减轻膝盖的疼痛。

她小心翼翼地将新的凝神香饼填入兽口中,那香兽是青铜铸造的,狻猊的造型栩栩如生,眼睛用红宝石镶嵌,红色的宝石在光线下闪着耀眼的光芒;嘴巴张开,里面是空的,用来放置香饼。沈璃的动作专注而柔顺,手指捏着香饼,轻轻放入香兽口中,仿佛眼中只有这份差事,对殿内的丞相视而不见。氤氲的香气再次袅袅升起,略微冲淡了殿内紧绷的气氛,却冲不散沈璃心中的恨意,那恨意像一团烈火,在她的心中燃烧,几乎要将她吞噬。

“有劳丞相挂心了,朕只是旧疾复发,并无大碍。” 慕容翊的声音带着明显的疏离和疲惫,他端起桌上的茶杯,抿了一口,茶杯是青花瓷做的,上面绘着山水图案,他的目光却没有看丞相,显然并不相信丞相仅仅是来探病。在他看来,丞相此刻前来,多半是为了打探他对镇南王的态度,或是为了朝堂上的其他事情,比如为自己的亲信谋取官职,或是为镇南王说情。

沈文渊捋了捋胡须,动作缓慢,带着一种刻意的从容,仿佛在思考如何回答慕容翊的话;他的语气忧国忧民,像一个真正为国家着想的忠臣:“陛下乃万金之躯,关乎江山社稷,臣等岂能不忧心?如今南方战事未平,镇南王态度强硬,朝中政务繁杂,全赖陛下乾纲独断。还请陛下务必保重龙体,莫要为琐事劳心伤神,若是陛下有什么闪失,这江山社稷可就危险了。” 他话语恳切,眼神却似有若无地扫过正在添香的沈璃,目光在她身上停顿了一瞬,带着审视与探究,像是在评估沈璃的身份和对慕容翊的影响,“这位便是近日为陛下调制凝神香的宫女?看姑娘动作娴熟,心思细腻,果然心灵手巧,能为陛下分忧,是姑娘的福气,也是陛下的幸事。”

慕容翊淡淡 “嗯” 了一声,并不愿多谈沈璃,他对沈璃的依赖只限于凝神香,并不想让其他人过多关注她,以免节外生枝 —— 他知道后宫和朝堂的关系复杂,若是沈璃被其他人盯上,可能会成为别人对付他的棋子。他转移话题道:“丞相今日前来,想必不只是为了探病吧?有什么事,不妨直说,朕还有很多奏折要批阅,没时间跟你绕圈子。” 他的语气有些不耐烦,显然不想再跟丞相虚与委蛇。

沈文渊脸上依旧挂着温和的笑容,像是没有听出慕容翊的不耐烦,语气却变得严肃了些,像是在谈论一件极其重要的事情:“陛下明鉴,臣今日前来,确实有一事启奏。镇南王拒不奉诏,南境局势紧张,臣以为,当以安抚为主,不宜轻易动兵。毕竟镇南王驻守南境多年,根基深厚,他的部下大多是南境人,若是强行削藩,恐引发战乱,百姓遭殃啊。臣建议,陛下可以先派使者去南境,安抚镇南王的情绪,许他一些好处,比如增加他的俸禄,或是给他的儿子封个爵位,这样既能稳住镇南王,也能给朝廷争取时间,再做打算。” 他的话语看似为百姓着想,实则是在为镇南王说话,也在试探慕容翊的底线,看看慕容翊到底有多大的决心要削藩。

沈璃始终低垂着头,感受到那道来自丞相的审视目光,背脊微微发凉,心中警兆顿生。她知道,丞相是个极其多疑的人,任何一点异常都可能引起他的怀疑 —— 比如她的眼神、她的动作、甚至她的呼吸,都可能成为他怀疑的理由。她强迫自己将所有注意力集中在手中的香具上,每一个动作都力求完美无瑕,不露半分破绽 —— 她轻轻擦拭着香兽的表面,用一块干净的锦帕,锦帕是杏儿给她做的,上面绣着一朵小小的兰草花;她将香兽表面的灰尘擦去,动作轻柔,仿佛在对待一件珍宝,不敢有丝毫马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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