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9章 夜探深,翊心扉(2/2)
可是…… 她不能。
她死死咬住自己的舌尖,尖锐的疼痛让她勉强维持住最后一丝理智。鲜血的腥甜味在口中蔓延开来,带着铁锈般的味道,刺激着她的神经。她知道,慕容翊此刻的坦诚和痛苦,看似真实,但谁又能保证,这不是另一种更高级、更致命的试探?他将血淋淋的伤口揭开,示之以弱,是不是为了让她放松警惕,吐露真言?是不是为了确认,她入宫的真正目的,到底是为了报仇,还是为了别的?若是她此刻表现出半分恨意,半分复仇的决心,恐怕下一秒就会被他打入天牢,甚至当场处死。
沈璃缓缓抬起头,脸上已满是泪痕。泪水顺着她苍白的脸颊滑落,滴在下巴上,再砸在衣襟上,发出细微的 “嗒嗒” 声,像是在为沈家的冤屈哭泣。她的眼睛红肿,睫毛上挂着晶莹的泪珠,看起来格外无助。她的眼神,却不再是之前的惊惧无助,而是充满了巨大的悲伤和一种仿佛被命运捉弄后的茫然 —— 那种茫然,像是一个失去了所有亲人的孤女,在得知真相后,不知该怨恨还是该原谅,不知该前进还是该后退。
她的声音颤抖着,带着哭腔,却异常清晰,每一个字都像是从喉咙里挤出来的,带着无尽的悲凉,仿佛耗尽了她所有的力气:“陛下…… 现在问这些…… 还有什么意义呢?”
她看着慕容翊,泪水模糊了视线,却依旧能看到他眼中的愧疚。她凄然一笑,那笑容比哭还难看,嘴角微微上扬,眼底却满是绝望,像是一朵在寒风中即将凋零的花:“父亲…… 他已经死了。死在十年前的刑场上,头颅被挂在城门上示众,日晒雨淋,乌鸦啄食他的肉,连一块完整的尸骨都没有留下。母亲…… 她在掖庭受尽了折磨,被管事太监打骂,被其他宫女欺凌,冬天只能盖着破旧的被子,冻得整夜睡不着,最后得了肺痨,病死在冰冷的柴房里,连一口薄棺都没有,只用一张草席裹着,埋在了乱葬岗。”
沈璃的声音越来越低,带着一丝哽咽,每一个字都像带着血:“兄长…… 他被斩时,才二十岁,正是意气风发的年纪。他是国子监最优秀的学生,太傅还说他将来能成为栋梁之材。他还没有来得及娶亲,还没有来得及实现他的抱负,就死在了刽子手的刀下。临斩前,他还在喊‘父亲是冤枉的!沈家是冤枉的!’,可没有人听他的,只有围观的百姓扔石头砸他,骂他是‘叛国贼的儿子’。”
她的身体微微颤抖,像是承受不住这份痛苦:“我的弟弟…… 他才三岁,还不懂事,不知道什么是‘通敌叛国’,只知道哭着要母亲。他被流放的时候,坐在囚车上,因为没有饭吃,饿了就哭,最后活活饿死在了路上。押送的官差嫌他碍事,就把他的尸体扔在了路边,被野狗吃了…… 我的妹妹,比我小一岁,在掖庭里被分配去洗衣,冬天在冰水里洗衣,双手冻得流脓,最后感染了破伤风,疼得满地打滚,却没有人管她,最后在痛苦中死去……”
沈璃的声音带着无尽的绝望:“沈家…… 也已经没了。一百三十七口人…… 都没了。男人们死在刽子手的刀下,他们的鲜血染红了刑场的地面,连草都长得比别的地方茂盛;女人们死在流放的路上,有的被疾病夺走了性命,有的被野兽吃掉,有的不堪受辱,跳进了河里;连几岁的孩子都没能幸免,他们还没来得及看看这个世界,就因为‘通敌叛国’的罪名,死得不明不白。”
她看着慕容翊,眼神里满是悲凉:“现在,您来问奴婢,父亲是不是被冤枉的?陛下,这还有意义吗?就算他是被冤枉的,就算真相大白,他们能活过来吗?我们能回到过去吗?我能再见到父亲的笑容,能再吃到母亲做的点心,能再和兄长一起读书,能再抱着弟弟妹妹玩耍吗?”
她的语气没有指责,没有愤怒,只有一种深不见底的悲凉 —— 那种悲凉,比任何激烈的控诉都更让人心碎,比任何锋利的刀剑都更让慕容翊感到刺痛。她没有说 “您错了”,却用一个个血淋淋的事实告诉慕容翊,他的愧疚来得太晚,他的追问毫无意义,他造成的伤害,永远无法弥补。
“奴婢入宫,能为了什么?” 沈璃的声音更低了,带着一丝自嘲,像是在嘲笑自己的命运,“奴婢那时才七岁。父亲母亲被斩,弟弟妹妹被流放,死于路上,奴婢被没入掖庭,成了最低贱的罪奴。每天做的都是洗衣、扫地、搬运杂物的苦活。冬天在结冰的井边洗衣,双手泡在冰水里,冻得流脓,连筷子都拿不住,只能用勺子吃饭;夏天在烈日下洒扫,汗水浸透粗布宫装,晒干后结成盐霜,贴在皮肤上,又疼又痒,晚上睡觉都要抓破皮。”
她顿了顿,声音带着一丝颤抖:“晚上睡在冰冷的柴房里,盖着破旧的被子,那被子又脏又臭,还满是虱子,常常被冻醒。有一次,奴婢生病了,发着高烧,管事太监不仅不给药,还骂奴婢‘贱奴就是贱命,死了也不可惜’,把奴婢扔在柴房里,幸好有个好心的老宫女偷偷给了奴婢半块干粮,奴婢才活了下来。”
沈璃的目光落在那方血帕上,眼神变得悠远,像是在看遥远的过去:“奴婢能为了什么?不过是苟延残喘,挣扎求生罢了。能活到现在,已经是万幸了。至于救陛下…… 或许…… 或许是父亲在天之灵,不忍见陛下遇险吧。毕竟…… 他当年…… 是用命护着陛下的啊…… 他那么忠诚,那么信任陛下,就算陛下后来冤枉了他,他恐怕也不愿意看到陛下出事。奴婢不过是…… 不过是顺着他的心意,做了该做的事罢了。”
她巧妙地将救驾之功再次归因于父亲的在天之灵,既回应了慕容翊的问题,又再次强调了父亲的忠诚,更将自己从 “别有用心” 的嫌疑中摘出 —— 她不是为了报仇,也不是为了别的,只是一个被命运裹挟、身不由己的孤女,连救驾都是 “父亲的安排”,她没有任何野心,也没有任何恶意。
慕容翊浑身一震,沈璃的话像一把钝刀,一刀刀割在他的心上,每一刀都带着血肉模糊的疼痛。他看着眼前这个泪流满面、浑身散发着绝望气息的女子 —— 她本该是锦衣玉食的侯府小姐,穿着绫罗绸缎,戴着金银珠宝,在花园里弹琴画画;却因为他的错误,成了掖庭的罪奴,穿着粗布衣服,干着最苦的活,受尽了折磨。
他再低头看看手中那方沉甸甸的、染着挚友鲜血的帕子 —— 这方帕子,是挚友用生命换来的信任,他却辜负了这份信任,毁掉了挚友的一切。挚友临终前嘱托他照顾沈家,他却亲手将沈家推向了毁灭,让挚友的女儿在掖庭受苦十年,让挚友的在天之灵不得安宁。
一种前所未有的愧疚和悔恨如同毒藤般紧紧缠绕住了他的心脏,勒得他几乎喘不过气。是啊…… 现在问这些,还有什么意义?人死不能复生,家破不能重圆。他当年的一个 “不得不” 的决定,毁掉的是一个家族的全部,毁掉的是一个女孩的一生。他的愧疚,他的悔恨,在这些事实面前,显得如此苍白无力,如此可笑。
他之前所有的怀疑、试探、算计,在这一刻,在这份沉重的真相和巨大的悲伤面前,似乎都显得…… 格外卑劣和可笑。如果沈家真是被冤的,那他慕容翊,就成了这世上最忘恩负义、最昏聩无能的皇帝!他不仅辜负了挚友的救命之恩,还亲手毁掉了挚友的家族,让挚友的女儿在掖庭受苦十年,让天下人耻笑!
这个认知,让他几乎无法承受。他猛地后退一步,脚步踉跄了一下,幸好扶住了桌角才没有摔倒。他的脸色苍白得吓人,嘴唇毫无血色,像是刚经历了一场大病;握着血帕的手无力地垂下,血帕落在桌面上,发出轻微的 “啪” 声,像是一个沉重的叹息。
殿内再次陷入死寂,只剩下沈璃极力压抑的、低低的啜泣声。那啜泣声,轻得像羽毛拂过心尖,却每一声都让慕容翊感到无比的煎熬。他想安慰她,想告诉她 “朕会为沈家翻案”,想承诺 “朕会补偿你”,想对她说 “对不起”,却发现自己什么都说不出来 —— 任何语言,在沈家的血海深仇面前,都显得如此苍白,如此无力,如此虚伪。
良久,慕容翊才用一种极其疲惫、仿佛瞬间苍老了十岁的声音,缓缓道:“朕…… 知道了。”
他没有再说别的,没有承诺翻案,没有提及补偿,甚至没有再看沈璃一眼 —— 他不敢再看她的眼睛,不敢再面对她的悲伤,那会让他更加愧疚,更加痛苦。他只是转身,脚步有些踉跄地走向殿门。他的背影,在昏黄的灯光下显得格外落寞,像是一个背负了千年罪孽的旅人,在黑暗中艰难前行,看不到一丝希望。
在他的手触碰到门扉的那一刻,他停顿了一下。背对着沈璃,他的声音低沉而沙哑,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像是用尽了最后的力气,留下一句话:“从今日起,撤去殿外看守。你…… 好生休息吧。”
说完,他推开殿门,身影融入外面的夜色之中。殿门再次轻轻合上,将那股沉重的悲伤和愧疚,也一并关在了门外。
沈璃依旧站在原地,脸上的泪水未干,肩膀还在微微颤抖。但那双被泪水洗过的眼眸深处,所有的悲伤和茫然却在瞬间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冰冷到极致的、锐利如刀的光芒 —— 那光芒中,有复仇的火焰在燃烧,有对真相的渴望在沸腾,还有对慕容翊虚伪愧疚的嘲讽在闪烁。
慕容翊…… 你终于感到愧疚了吗?
可惜,太晚了。
沈家的血,不会白流。你的愧疚,一文不值。你的道歉,毫无意义。我要的,从来不是你的愧疚,不是你的补偿,而是 —— 当年构陷沈家的所有凶手,柳明远、萧珩的党羽、还有那些参与其中的朝臣和太监,都要付出代价!是沈家的冤屈,要彻底昭雪,让天下人都知道,父亲是忠臣,不是叛国贼!是父亲的名声,要恢复清白,让他的牌位能进入宗祠,让他的在天之灵得以安息!
她缓缓抬起手,用衣袖擦去脸上的泪痕。衣袖的布料擦过脸颊,带来一丝粗糙的触感,却让她更加清醒 —— 她不能沉溺于悲伤,不能被慕容翊的愧疚迷惑,她要继续走下去,为了父亲,为了沈家的一百三十七口人。
沈璃走到桌边,拿起那方落在桌上的血帕 —— 帕子上还残留着慕容翊的体温,以及他泪水的痕迹。她将血帕紧紧攥在手中,指尖触到那发硬的血迹,仿佛能感受到父亲当年的温度,感受到他最后的嘱托。血帕的布料粗糙,却比任何珍宝都更让她珍视,因为这是父亲忠诚的证明,是她复仇的武器。
她走到窗边,推开一条缝隙,寒风灌了进来,带着刺骨的凉意,却让她更加清醒。窗外的夜空依旧黑暗,但她知道,黎明总会到来。而她,会利用慕容翊的愧疚,让他为沈家翻案,让他除掉那些当年的凶手,让他亲手弥补他的过错 —— 即使这弥补来得太晚,即使这弥补无法换回逝去的生命。
这场戏,就如同一场惊心动魄的风暴,刚刚掀起了它的高潮。宫墙内外的暗流涌动,如同汹涌的波涛一般,看似平静的表面下隐藏着无尽的波涛汹涌。
柳明远等人绝对不会轻易罢休,他们的野心和欲望如同熊熊燃烧的火焰,吞噬着一切。而慕容翊的愧疚,或许只是暂时的,就像那被风吹过的烛火,随时都可能熄灭。
然而,沈璃却不会退缩。她宛如一株在冰雪中悄然绽放的红梅,顶着刺骨的寒风,不屈不挠地绽放出凄艳而致命的光芒。她的决心如同钢铁一般坚硬,无论遇到多少困难和阻碍,她都毫不畏惧地向前迈进。
一步一步,沈璃坚定地走向真相的尽头,走向复仇的终点。她的步伐虽然缓慢,但每一步都充满了力量和决心。她就像那红梅一样,在严寒中独自绽放,用自己的美丽和坚韧,书写着属于她的传奇。
夜色更深,寒风呼啸着穿过宫墙,卷起庭院里的落叶,发出 “沙沙” 的声响,像是有无数的冤魂在黑暗中哭泣,在诉说着沈家的冤屈。而殿内的沈璃,站在昏黄的灯光下,身影挺拔如松,眼中闪烁着坚定的光芒 —— 她知道,接下来的路会更加艰难,但她已经准备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