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0章 疑未消,影浮现(2/2)

慕容翊盯着她看了许久,那双深邃的眼眸仿佛要将她整个人吞噬。他的目光扫过她泛红的眼眶,扫过她微微颤抖的双肩,扫过她紧握的双手,试图从中找到一丝伪装的痕迹。殿内静得可怕,只有铜漏 “滴答滴答” 的声响,像是在为这场无声的对峙计时。

良久,他才缓缓移开目光,语气听不出情绪,像是相信了她的辩解,又像是不愿再继续追问:“朕只是随口一问,你不必激动。或许…… 是朕近日被‘影’的事情搅得心烦,想多了。” 他走到龙案边,拿起一份奏折,却没有立刻翻开,而是又放下,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状似随意地提起另一件事:“对了,柳相病重多日,太医院的几位太医轮流诊治,却始终查不出病因,束手无策。朕打算明日派太医院院判周鹤鸣亲自过府诊治,周鹤鸣医术高明,经验丰富,或许能看出些端倪。沈尚宫你于医术上颇有见解,之前还曾救过朕的性命,便随周院判一同前去吧,或许能从旁协助,有所助益。”

沈璃心中猛地一震!让她去柳府?!慕容翊这是什么意思?是试探?是想借柳明远这个 “仇人” 来进一步观察她的反应 —— 看她是否会在柳明远面前露出恨意,是否会趁机对他不利?还是…… 他也在怀疑柳明远的 “急症” 有蹊跷,想借她之手去探查真相?毕竟她医术独特,或许能发现太医们忽略的细节。或者,两者皆有?他既想试探她,又想利用她,将她推到风口浪尖,看她如何应对。

她立刻躬身,语气带着一丝惶恐和推辞:“陛下,奴婢才疏学浅,医术远不及周院判万一,恐难当此任,反而误了柳相的病情。且柳相乃朝堂重臣,身份尊贵,奴婢只是一介尚宫,身份低微,随周院判一同前去,恐有失礼仪,惹人非议……”

“无妨。” 慕容翊打断她,语气不容置疑,带着帝王的威严,“只是让你从旁协助,记录病情、递递药材罢了,不必有压力。况且,柳相乃国之柱石,为朝廷操劳多年,如今病重,你若能尽一份力,也是你的功德。” 他的目光再次扫过来,带着一丝不容错辨的深意,仿佛看穿了她的顾虑,又像是在刻意提醒,“或许…… 你也能看到一些,太医们看不到的东西。”

最后这句话,几乎挑明了他的意图。他就是要把她推到柳明远面前,推到这场风波的中心去!让她去面对当年构陷沈家的仇人,让她去探查柳明远 “病危” 的真相,也让她暴露在 “影” 组织的视线中 —— 若她与 “影” 有关,定会有所动作;若她无关,或许能为他带来关键线索。

沈璃知道无法拒绝,帝王的旨意已下,她若再推辞,只会引起更多怀疑。她只能压下心中的惊涛骇浪,恭顺应道:“…… 是,奴婢遵旨。明日定当尽心协助周院判,不敢有丝毫懈怠。”

退出乾清宫时,夕阳已经西斜,将宫墙的影子拉得很长。寒冷的空气扑面而来,带着深秋的萧瑟,却无法冷却她沸腾的思绪。慕容翊的这一招,极其凶险,却也可能是她接近真相的绝佳机会!柳明远,当年构陷沈家的主谋之一,他一定知道 “影” 组织的存在!甚至他可能就是其中的核心成员,知晓组织的运作和秘密!

如果他真的被灭口,那从他身上,能否找到关于 “影” 的线索?比如下毒的手法、残留的毒物痕迹,甚至是他临死前可能留下的暗示?沈璃握紧了藏在袖中的血帕,指尖触到那发硬的血迹,仿佛感受到了父亲的力量。她深吸一口气,眼中闪过一丝坚定 —— 无论前方有多少危险,她都必须走下去,为了沈家的冤屈,为了父亲的清白,也为了那些死去的亲人。

第二天清晨,天刚蒙蒙亮,一辆朴素的青幔马车便在数名大内侍卫的护卫下,驶出了皇宫。马车的青幔是用粗布缝制的,颜色暗沉,与宫中其他华丽的马车截然不同,显然是为了低调行事,避免引起过多关注。车厢内铺着厚厚的羊毛地毯,隔绝了地面的寒意,角落里放着一个小小的炭炉,燃着银丝炭,散发出微弱的暖意。

沈璃与太医署院判周鹤鸣同坐。周鹤鸣已是花甲之年,头发花白,却精神矍铄,脸上布满了皱纹,那是常年行医留下的痕迹。他穿着一身深蓝色的太医官服,胸前绣着 “太医院” 三个字,腰间挂着一个精致的药囊,里面装着常用的银针和药材。他面色凝重,眉头紧锁,显然对柳相突如其来的重病也感到极为棘手和意外。

“沈尚宫,” 周鹤鸣看着沈璃,叹了口气,语气里带着一丝忧虑,“陛下派你前来,也是希望集思广益。柳相这病来得太过凶险古怪,老夫与太医院的几位同僚轮流诊脉,却始终查不出病因。他脉象浮游若丝,时有时无,既像是阴寒入体,又像是邪毒侵心,老夫行医数十年,也未曾见过如此诡异的脉象,实在令人费解。”

沈璃微微颔首,语气谦逊:“周院判言重了,奴婢不过是略懂一些医术,不敢与院判相提并论。此次能随院判一同前来,也是想向院判学习,若真能发现些什么,也算是运气。” 她没有表现出过多的热情,也没有流露丝毫排斥,保持着恰到好处的态度,既不让周鹤鸣起疑,又为自己留有余地。

马车行驶了大约半个时辰,便抵达了丞相府。丞相府邸位于京城权贵聚集的东城区,朱漆大门高达丈余,门前蹲着两尊威武的石狮子,狮子的眼睛镶嵌着黑色的琉璃,在阳光下泛着冷光。门楣上悬挂着一块金匾,上面刻着 “丞相府” 三个大字,字体苍劲有力,是先帝亲笔题写。府邸的围墙高达三丈,墙上爬满了常青藤,却掩盖不住那份森严的气派。

此刻,丞相府的大门敞开着,几名管家模样的人站在门口,神色焦急地张望,看到马车和侍卫,立刻快步迎了上来。“可是周院判和沈尚宫?” 为首的管家大约五十岁,穿着一身深蓝色的绸缎长袍,腰间系着玉带,脸上满是褶子,眼神里带着急切和恳求,“快请进!柳相他…… 情况越来越不好了!”

管家引着周鹤鸣和沈璃穿过重重庭院。丞相府的庭院极为宽敞,假山流水,亭台楼阁,一应俱全,只是此刻却笼罩在一片压抑恐慌的氛围中。沿途遇到的仆从皆步履匆匆,面带忧色,有的甚至眼眶泛红,显然柳明远的病情让整个相府都陷入了混乱。庭院里的落叶无人清扫,随风飘散,更添了几分萧瑟。

来到柳明远的卧房,一股浓重的药味和一种难以言喻的、仿佛肉体正在缓慢腐败的沉闷气息扑面而来,让人忍不住皱紧眉头。房间里宽敞明亮,陈设华丽 —— 拔步床宽大无比,挂着藕荷色的真丝帐幔,帐幔上绣着精致的缠枝莲纹;房间的四角摆放着鎏金铜炉,里面燃着名贵的檀香,试图掩盖那股诡异的气息;地上跪着一地的太医和柳家亲眷,太医们穿着官服,面色灰败,显然已束手无策;柳家的亲眷们则穿着素色的衣裳,有的低声啜泣,有的面无血色,眼神空洞地望着床榻,气氛沉重得让人喘不过气。

“周院判!您可来了!” 一位穿着紫色锦袍的中年男子立刻迎了上来,他是柳明远的长子柳青云,现任礼部侍郎,此刻脸上满是泪痕,语气带着哭腔,“快救救家父!家父他…… 他快不行了!”

周鹤鸣没有多言,立刻快步走到床榻边,掀开帐幔。柳明远躺在宽大的拔步床上,面色是一种极不正常的青灰色,像是蒙了一层灰尘,双目紧闭,眼窝深陷,颧骨高耸,显得异常消瘦;嘴唇呈现出诡异的紫黑色,嘴角还残留着一丝黑色的痕迹,像是呕吐物;呼吸极其微弱,胸膛几乎看不到起伏,只有鼻翼偶尔的颤动,证明他还活着。露在锦被外的手枯瘦如柴,皮肤干瘪,紧紧攥着,指甲泛着青紫色,隐隐透着黑气。

周鹤鸣立刻上前诊脉,他将手指轻轻搭在柳明远的手腕上,眉头瞬间紧锁成了川字,脸色也变得更加凝重。“这…… 这脉象……” 他喃喃自语,手指微微用力,似乎想更清晰地感受脉象,“浮游若丝,时有时无,阴寒彻骨,却又不似寻常寒症…… 邪毒入髓,心脉将绝啊!老夫…… 老夫竟查不出这毒的来源!” 他的语气里带着一丝难以置信和无力,显然这诡异的病情超出了他的认知。

沈璃站在稍远的地方,目光飞快地扫过整个房间 —— 华丽的陈设、名贵的药材、焦急的众人…… 她的视线最终落回柳明远那张死气沉沉的脸上。她没有立刻上前,而是仔细观察着柳明远的神色、皮肤的颜色、指甲的状态,试图从这些细节中找到线索。

忽然,她的目光微微一凝。柳明远那只放在锦被外的、枯瘦的手,食指的指甲缝里,似乎残留着一丝极细微的、几乎难以察觉的鲜红色粉末?那粉末极其细小,若不仔细观察,很容易被误认为是污垢。但沈璃的眼神极好,又对毒物颇有研究,她立刻认出,那颜色异常鲜艳,带着一种诡异的光泽,与她记忆中某本毒经上记载的一种名为 “红颜殁” 的奇毒描述极为相似!

“红颜殁” 是一种极为隐秘的奇毒,产自西域,毒性缓慢,中毒初期毫无征兆,与人无异,一旦发作便如灯枯油尽,迅速衰竭;中毒者死后,指甲缝会残留红色粉末,因其颜色似女子胭脂而得名,且此毒无药可解,只能通过特制的银针才能检测出来,寻常太医根本无法辨认。难道柳明远不是突发急症,而是中了这种极为隐秘的奇毒?!

是谁下的毒?是 “影” 组织为了灭口,担心柳明远泄露太多秘密?还是另有其人,想借 “影” 的名义除掉柳明远,嫁祸给这个神秘组织?或者,是柳明远的政敌,趁机铲除这个眼中钉?无数个疑问在沈璃的脑海里盘旋,让她心跳加速。

就在她心思电转之际,周鹤鸣已取出银针,开始施针抢救。他将银针消毒后,快速刺入柳明远的人中、合谷等穴位,试图刺激他的神经,唤醒他的意识。房间内一片忙乱,太医们递针的递针,拿药的拿药,柳家亲眷们则屏住呼吸,紧张地盯着床榻,连哭泣都忘了。

沈璃趁机稍稍靠近,假装帮忙递送银针,她的指尖看似无意地拂过柳明远的手背 —— 冰冷僵硬,毫无生气,像是触碰一块寒冰。她的目光再次落在柳明远的指甲缝上,确认那红色粉末确实存在,心中更加确定了自己的判断。

突然,处于深度昏迷中的柳明远,喉咙里猛地发出极其轻微的一声 “嗬” 响,像是濒死之人的最后挣扎。他的眼皮剧烈颤动了几下,眼睫毛在苍白的皮肤上扫过,竟勉强睁开了一条缝隙!

那浑浊无神的眼球,空洞地转动了一下,似乎想看清周围的人。当他的目光扫过人群,最终恰好对上了靠近床榻的沈璃的目光时,奇迹般地,他的瞳孔似乎聚焦了!

那里面充满了极致的恐惧、痛苦和一种难以言喻的惊骇,像是看到了世间最可怕的景象!他的嘴唇哆嗦着,嘴角的黑色痕迹被扯动,用尽最后一丝气力,从喉咙深处挤出几个模糊到几乎听不见的音节,声音沙哑得如同砂纸摩擦木头:

“…… 影………… 月……………… 图…………”

话音未落,他猛地抽搐了一下,身体剧烈地颤抖了几下,最后一丝生气彻底断绝。他的眼睛依旧惊恐地圆睁着,直直地 “看” 着沈璃,仿佛死前看到了极其可怕的景象,连瞳孔都还保持着收缩的状态。

“柳相!” 周鹤鸣惊呼一声,立刻探了探柳明远的鼻息,又摸了摸他的颈动脉,最终沉重地摇了摇头,语气里带着一丝无力和惋惜,“回天乏术了…… 柳相他…… 已经去了。”

房间内顿时哭喊声一片。柳青云猛地扑到床榻边,抱着柳明远的身体,放声大哭,声音撕心裂肺;其他亲眷也跟着哭了起来,有的瘫坐在地上,有的互相搀扶着,整个卧房瞬间被悲伤和混乱笼罩。

沈璃却僵在原地,浑身冰冷,仿佛被投入了冰窖。方才柳明远临死前那模糊的呓语,像惊雷一样在她脑中炸开,每一个字都带着千斤重的分量!

影!他果然提到了 “影”!这更加印证了她的猜测,柳明远的死与 “影” 组织脱不了干系!

还有 “…… 月……”?是什么?是人名?比如某个代号为 “月” 的成员?是地名?比如与 “月” 相关的地点?还是某种暗示?比如月亮、月色,或者某个与 “月” 有关的物件?

“…… 图……”?是地图?比如军事地图、藏宝地图,或者 “影” 组织的据点分布图?是图纸?比如机关图纸、毒药配方图纸?还是…… 另有所指,比如 “月图” 是一个整体,是某个秘密的代号?

柳明远在生命的最后时刻,对着她 —— 沈家的女儿,喊出了这几个字!这是巧合?还是他认出了她,知道她在追查沈家旧案,故意留下线索?或者…… 是那个下毒者故意让他留下这些模糊的字眼,误导她的判断,将她引入更深的陷阱?

无数的疑问和巨大的危机感如同潮水般将沈璃淹没。她意识到,自己可能已经触碰到了一个足以将她碾得粉身碎骨的巨大秘密的边缘。这个秘密不仅关乎沈家的冤屈,更可能关乎整个大靖的安危,关乎慕容翊的皇位,甚至关乎更多人的性命。

而慕容翊让她来此的目的,恐怕也绝非 “协助诊治” 那么简单。他或许早就预料到柳明远会出事,故意让她来见证这一切,获取这关键的线索;又或许,他是想借 “影” 组织的手,除掉她这个潜在的 “威胁”,让她成为这场阴谋的又一个牺牲品。

她缓缓后退一步,隐藏在袖中的手指,死死攥紧,指甲深深嵌入掌心,尖锐的疼痛让她保持着最后的清醒。她看着眼前混乱的场景,看着柳明远那张死不瞑目的脸,看着痛哭流涕的柳家亲眷,心中没有丝毫同情,只有一种冰冷的坚定 —— 无论前方有多少危险,无论 “影” 组织有多强大,她都必须查下去,找到 “影” 的踪迹,揭开 “月图” 的秘密,为沈家昭雪,让所有凶手都付出代价!

这场复仇之路,比她想象的更加艰难,更加凶险。但她别无选择,只能一往无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