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1章 合作议,刃悬顶(2/2)

她看着慕容翊那双深不见底、唯有冰冷算计的眼睛,心中涌起巨大的屈辱和无力感。她仿佛又回到了十年前,那个大雪纷飞的日子 —— 天空飘着鹅毛大雪,寒风像刀子一样刮在脸上,刑场上挤满了人,父亲被押在囚车中,囚服上沾满了污泥和早已凝固的血迹,头发散乱地垂在肩上,却依旧挺直了脊背,不肯有半分佝偻。他隔着重重人群,目光穿透风雪,落在她的身上,用尽全力对她说:“璃儿,活下去,一定要找到真相,为沈家报仇。” 那时的她,被两个掖庭的太监拽着,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刽子手的刀高高举起,看着父亲的头颅滚落在雪地中,鲜血染红了白雪,像一朵凄厉的红梅。她想冲上去,却被死死按住,只能发出绝望的哭喊,直到嗓子沙哑,再也发不出声音。如今的她,虽然长大了,学会了隐藏情绪,学会了医术,却依旧要在帝王的掌控下,做一枚身不由己的棋子,连复仇的资格,都要靠交易来换取。

但很快,那屈辱和无力被一种更冰冷的决心所取代。

做刀又如何?做工具又如何?只要能复仇,只要能换来沈家的清白,只要能让那些构陷沈家、杀害亲人的凶手付出代价,她不在乎过程有多屈辱,前路有多危险。哪怕要与虎谋皮,哪怕要踏入万劫不复的深渊,哪怕最后会被慕容翊过河拆桥,她也必须走下去。这是她的宿命,也是她对亲人的承诺。

她缓缓屈膝,膝盖落在冰冷的地面上。地面铺着的羊绒地毯虽然柔软,却无法隔绝那份深入骨髓的寒意,冰凉的触感透过薄薄的夹袄渗到皮肤上,让她打了个寒颤。她低下头,长发垂落在脸颊两侧,遮住了眼底复杂的情绪 —— 有不甘,有愤怒,有隐忍,还有一丝决绝。她用一种听不出任何情绪的、平板的声音说道:“奴婢…… 谨遵陛下旨意。愿为陛下效犬马之劳,铲除奸邪,查明真相,绝不辜负陛下的信任。”

慕容翊看着她顺从的头顶,看着她散落的长发在昏暗的光线下泛着淡淡的光泽,眼中闪过一丝极快的、难以察觉的复杂情绪 —— 那情绪里有一丝意外,或许是没想到她会如此干脆地答应;有一丝审视,想确认她是否真心顺从;或许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愧疚,但那愧疚像流星一样,转瞬即逝,很快就被冰冷的平静所取代。他知道她别无选择,也知道她此刻的顺从之下,必然隐藏着不甘与算计 —— 她为了沈家的平反,会暂时屈服于他的掌控,但绝不会真心效忠于他。但这不重要,重要的是,她有利用的价值,能帮他找到 “影” 的踪迹,铲除这个心腹大患,至于她的心思,他自有办法掌控。

“很好。” 他淡淡开口,语气里听不出任何情绪,仿佛只是对一件小事表示满意,“从今日起,朕会给你一定的权限。宫中各处,除了养心殿、太庙等禁地外,你可便宜行事,无论是御书房的档案库,还是太医院的药材库,你都可以凭借令牌进入。朕会让李福全给你一块玄铁令牌,上面刻有‘密’字,必要时,可调动一小队暗卫听你调遣 —— 这队暗卫由朕直接管辖,只听令牌号令,不听他人指挥,他们会保护你的安全,也会协助你调查。”

他顿了顿,语气变得更加严厉,带着警告的意味,像一把刀抵在沈璃的颈间:“但记住,你所有的发现,必须第一时间向朕禀报,不得有任何隐瞒,更不得擅自行动。若是让朕发现你私藏线索,或者与‘影’有任何勾结,后果你应该清楚 —— 朕能给你的,也能亲手收回,包括你的性命。”

“是,奴婢明白。” 沈璃低声应道,声音依旧平静,没有任何波澜,仿佛只是在应答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只有她自己知道,她的手心已经渗出了细密的冷汗,将夹袄的袖口浸湿了一片。

“起来吧。” 慕容翊转过身,再次望向窗外无边的夜色。此刻,天色已经完全暗了下来,廊下的宫灯亮起,昏黄的光线照亮了一小片区域,却让周围的黑暗显得更加深沉,远处的宫墙在夜色中只剩下模糊的轮廓,像一头沉睡的巨兽。他的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或许是连日的政务和 “影” 的威胁让他心力交瘁,连语气都少了几分往日的锐利:“‘影’组织行事诡秘,线索极难寻觅。柳明远虽然死了,但他在‘影’中必然有一定的地位,不可能没有留下任何痕迹 —— 或许是藏在府中的书信,或许是记录秘密的账本,或许是某个秘密据点的地址。你在柳府时,除了‘影’,柳明远可还说过什么?哪怕是一个字,一个音节,都不能遗漏,任何细微的线索,都可能成为突破口。”

沈璃的心猛地一跳,像被什么东西蛰了一下。她瞬间意识到,柳明远最后那含糊的呓语 ——“影”“月”“图”—— 或许是极其重要的线索!“月” 和 “图” 组合起来,可能是某个秘密的代号,可能是 “影” 组织的据点名称,也可能是记录着组织核心秘密的文件,甚至可能与当年构陷沈家的证据有关。但…… 要全部告诉慕容翊吗?

电光火石间,她做出了决定。不能全说!慕容翊虽然给了她权限和庇护,但他本质上还是在利用她,一旦她失去了价值,或者 “影” 被铲除,他很可能会翻脸不认人,甚至为了掩盖当年他冤杀沈家的过错,将她也一并灭口。她必须为自己保留一点底牌,一点或许能在关键时刻保命,或者换取更多主动权的筹码。“月” 和 “图” 就是她的底牌,她不能轻易交出。

她站起身,依旧垂着眼眸,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投下淡淡的阴影,遮住了眼底的算计。她的声音带着一丝不确定,仿佛在努力回忆当时混乱的情景,语气里满是犹豫:“回陛下,柳相当时气息已绝,意识模糊,言语极其混乱,断断续续的,殿内又有很多人在哭,声音很杂,奴婢也不敢确定自己听的是否准确……” 她停顿了一下,像是在仔细回想,“奴婢似乎听到他提及‘影’字之后,还含糊地说了一个……‘月’字?那声音太微弱了,像是从喉咙里挤出来的,带着气音,奴婢也是偶然听到,不敢确定是否真的是‘月’字,还是奴婢听错了,把别的声音当成了‘月’…… 至于其后是否还有其他言语,奴婢并未听清,因为柳相很快就没了气息,周院判也确认他已经断气了。”

她故意将 “月” 字说得模棱两可,既给出了一个看似有用的线索,又留下了巨大的解释空间 ——“月” 可以是月份,比如 “影” 组织会在某个特定的月份行动;可以是时辰,比如他们习惯在月夜行事;也可以是人名,比如某个代号为 “月娘”“月生” 的核心成员;还可以是地名,比如 “月湖”“月楼” 这样的秘密据点。这样既不会引起慕容翊的怀疑,又不会立刻暴露可能的关键信息,还能让他将精力放在调查 “月” 上,为自己争取更多时间,去暗中探查 “图” 的含义。

“月?” 慕容翊蹙起眉头,手指停止了摩挲玉带扣,陷入了沉思。他的眉头紧锁,形成一道深深的川字,额前的碎发被他无意识地拨到一边,眼神里满是疑惑,显然这个模糊的线索也让他感到棘手。“月…… 是指月份?比如‘影’组织会在某个月份有大的动作?是时辰?比如他们习惯在每月十五的月夜接头?还是…… 某个人的代号?某个地方的名称?” 他在殿内缓缓踱步,玄色龙袍的下摆扫过地面,发出轻微的声响,“朕记得,柳明远在江南苏州有一处别院,名叫‘望月居’,平日里他很少去,只有每年中秋才会去小住几日,难道与‘月’有关?或者,朝中某个官员的字号里带有‘月’字?比如翰林院的编修张月坡,他与柳明远走得很近……”

他思索了片刻,手指轻轻敲击着自己的掌心,显然一时也无法确定 “月” 的含义 ——“月” 太过常见,几乎无处不在,想要从中找到与 “影” 相关的联系,无异于大海捞针。他最终停下脚步,目光再次落在沈璃身上,语气带着一丝叮嘱:“朕知道了。此事朕会派人调查,让大理寺和锦衣卫暗中排查与‘月’相关的人和事,尤其是柳明远的亲友和下属。你如今既为朕办事,便要多留心宫中各处异常,尤其是…… 可能与‘月’相关的人或事 —— 比如宫中哪位嫔妃的封号带‘月’,哪个宫苑的名称含‘月’,甚至哪个太监、宫女的名字里有‘月’字,都要留意。但切记,不可打草惊蛇,若是发现任何异常,先不要轻举妄动,第一时间向朕禀报,由朕来定夺。”

“是,奴婢谨记陛下教诲。” 沈璃恭敬应答,微微躬身,姿态依旧恭谨,没有露出半分异样。

慕容翊又交代了几句关于如何传递消息、如何规避 “影” 组织监视的细节,语气变得更加细致,像是在布置一项重要的任务:“朕会让李福全给你安排一个专属的传递消息的渠道 —— 每日戌时,会有一个穿着灰布衣裳、挑着担子卖糖人的小贩在宫墙西侧的角门附近停留,那是朕的人,你可以通过他传递消息。你若是有消息要传递,便将写有消息的纸条放在一个特制的竹管里,竹管外面刻着三道细痕,你把它藏在角门旁边的老槐树下的石缝中,小贩会在戌时三刻准时取走,交给李福全,再由李福全转交给朕。”

他顿了顿,补充道,语气带着一丝严肃:“切记,纸条上的字要用特殊的墨水书写,那墨水是用茜草和明矾调制的,遇火才会显现,平常看起来就是一张白纸,避免被他人截获后泄露消息。另外,你调动暗卫时,只需出示玄铁令牌,暗卫的首领姓秦,名叫秦峰,曾是朕的御前侍卫,武功高强,忠心可靠,你称呼他秦统领即可。暗卫只负责保护你的安全和协助你调查,不会干涉你的行动,但若是你做出危及朕或朝廷的事,他们有权将你拿下,直接押解到朕面前。”

沈璃一一记在心里,这些细节看似是给了她便利,实则是更严密的监控 —— 传递消息的渠道由李福全掌控,李福全是慕容翊最信任的太监,一举一动都在慕容翊的眼皮底下;暗卫首领秦峰直接对慕容翊负责,相当于在她身边安了一双眼睛,她的一举一动都在慕容翊的掌控之中,没有丝毫秘密可言。但她没有办法,只能接受这份带着枷锁的 “信任”。

最后,慕容翊深深看了她一眼,那眼神复杂难辨,有警告,有审视,还有一丝难以言喻的意味,仿佛在提醒她不要忘了自己的身份:“沈璃,记住你今日的承诺。朕能给你想要的 —— 沈家的平反,父亲的名誉,亲人的安息;也能收回一切 —— 让你再次沦为罪奴,被打回掖庭,甚至比在掖庭时更惨,连活下去的资格都没有。好自为之。”

说完,他不再停留,转身走向殿门。他的步伐坚定,没有丝毫犹豫,仿佛刚才那场决定沈璃命运的交易,只是他众多政务中的一件小事,不值得多费心思。殿门被他轻轻推开,又缓缓合上,“吱呀” 的声响在寂静的殿内回荡,将沈璃独自留在那片愈发浓重的黑暗里。

沈璃缓缓抬起手,看着空无一物的掌心,仿佛能看到那无形的枷锁已经牢牢锁在了她的手腕上。那枷锁冰冷而沉重,一端握在慕容翊手中,一端系着她的性命和沈家的未来,让她无法挣脱,也不敢挣脱。

一场与虎谋皮的危险游戏,就这样开始了。

她走到窗边,推开窗户,冰冷的夜风灌入,带着深秋的寒意,吹散了殿内沉闷的气息,却吹不散她心头的沉重。夜风拂过她的头发,将发丝吹乱,贴在她的脸颊上,带来一丝冰凉的触感,让她稍微清醒了几分。她望着窗外无边的夜色,望着远处宫墙上闪烁的宫灯,那些灯火像是无数双眼睛,在黑暗中注视着她,带着警惕和审视,让她感觉自己像一个暴露在旷野中的猎物,随时可能被天敌盯上。

慕容翊,“影”…… 她仿佛行走在两道悬崖之间的钢丝上,下方是万丈深渊,左边是帝王的掌控,稍有不慎就会被他舍弃;右边是组织的追杀,随时可能被灭口。她没有退路,只能小心翼翼地走下去,一步都不能错。

但她的眼神,却在黑暗中一点点变得锐利和坚定。她想起了母亲临终前的嘱托,母亲拉着她的手,气息微弱地说:“璃儿,一定要找到你父亲的清白,不能让沈家蒙冤……” 她想起了父亲在刑场上的眼神,那眼神里满是不甘和期望,仿佛在说 “活下去,为沈家报仇”;她想起了沈家一百三十七口亲人,他们有的被砍头,有的被流放,有的在掖庭受尽折磨而死,他们的冤魂还在等着她为他们昭雪。那些回忆像一团火焰,在她心中燃烧,驱散了寒意,也坚定了她的决心。

无论多难,她都要走下去。哪怕前方是刀山火海,哪怕要付出再多的代价,她也要找到 “影” 的踪迹,查明当年的真相,为沈家平反,让那些凶手血债血偿。这是她的使命,也是她活下去的唯一意义。

她抬手关上窗户,转身走向殿角的柜子。柜子是紫檀木做的,上面雕着简单的缠枝纹,柜子上放着李福全刚刚送来的玄铁令牌,令牌通体乌黑,有巴掌大小,上面用篆体刻着一个 “密” 字,字的边缘锋利,握在手中沉甸甸的,带着金属的冰冷。她拿起令牌,紧紧攥在掌心,令牌的棱角硌得她手心生疼,那疼痛让她更加清醒,也让她更加坚定 —— 这枚令牌,是她复仇的工具,也是她活下去的希望,她会用它,在这深宫暗影中,杀出一条属于自己的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