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4章 批朱红,掌乾坤(2/2)

慕容琮迈开步子,慢悠悠地走进殿内。他的目光扫过御案上堆积的奏章,又落在沈璃尚未放下的朱笔上,嘴角勾起一抹讥讽的弧度:“本王真是开了眼界,我大燕朝堂,何时轮到一个宫女来执掌朱批了?沈司记,这御笔朱砂的滋味,如何?”

他刻意加重了 “宫女” 两个字,语气里的轻蔑几乎要溢出来。在他眼里,沈璃不过是个身份低微的宫婢,就算得了慕容翊的信任,也不配坐在紫宸殿的御案之后,更不配执掌朱批。

沈璃放下御笔,站起身,微微屈膝行礼,语气平静:“奴婢奉旨行事,不敢言滋味,只求不负圣恩,稳定朝局。”

“奉旨?呵!” 慕容琮冷笑一声,几步走到御案前,伸手拿起沈璃刚刚批复的那份关于江南剿匪的奏疏,手指捻着奏疏的边角,随意地翻了几页,“增兵剿匪?说得轻巧!江州大营兵力调动,牵一发而动全身,沈司记可知其中利害?北疆的突厥部落近来频频异动,江州大营是策应北疆的重要兵力,你调走三千人,若是突厥人趁机南下,云州卫抵挡不住,该当如何?你一介女流,深居宫中,懂得什么军国大事?这朱批,简直是儿戏!”

他将奏疏扔回御案上,纸张碰撞发出 “啪” 的一声响,在安静的殿内显得格外刺耳。

站在慕容琮身后的吏部侍郎王怀安立刻上前一步,捋着山羊胡,慢悠悠地开口:“大殿下所言极是。沈司记虽得陛下信重,代为处理政务,可军国要务,非同小可,岂能如此轻率?江州大营调兵之事,关乎北疆安危,当由兵部会同五军都督府商议后,再奏请陛下定夺,沈司记如此独断专行,恐误国事啊。”

王怀安是慕容琮的老师,平日里最是维护慕容琮,此刻自然是顺着慕容琮的话头,指责沈璃。

紧接着,御史台的监察御史李修也上前一步,他身材瘦高,穿着绯色官袍,手里捧着笏板,脸色严肃,指着沈璃道:“《诗经》有云:‘牝鸡司晨,惟家之索。’女子干政,乃祸乱之始!沈司记身为宫婢,却窃居紫宸殿,执掌朱批,此乃乱政之举!请沈司记即刻交出陛下印信,退出紫宸殿,等候发落!”

字字诛心,句句逼人。李修素来以 “直言敢谏” 闻名,可此刻的话,却分明是带着私心,为慕容琮出头。

赵德全站在一旁,气得浑身发抖,他攥着拂尘的手用力过猛,拂尘的毛都乱了,尖声道:“你们…… 你们这是要造反吗?!陛下尚在龙榻之上,沈司记是奉陛下昏迷前的口谕处理政务,有老奴为证!你们竟敢在此质疑,竟敢逼宫,简直是无法无天!”

萧重也上前一步,手按在腰间的刀柄上,指节发白,沉声道:“大殿下,两位大人,请慎言!沈司记批红,乃陛下昏迷前亲口所嘱,当时内侍监的三位公公都在场,可作证。尔等在此质疑沈司记,便是质疑陛下的旨意,便是对陛下不敬!”

“口谕?谁能证明?” 慕容琮有备而来,丝毫不惧,他转过头,目光锐利地盯着萧重,“萧统领,你口口声声说陛下有口谕,可你能拿出明旨吗?能拿出陛下的手诏吗?拿不出,就是矫诏!就是谋逆!沈璃,你勾结萧重,伪造陛下口谕,窃掌朝政,该当何罪?!”

他死死抓住 “口谕无凭” 这一点,步步紧逼,语气里的杀意几乎要溢出来。殿内的气氛瞬间剑拔弩张,空气仿佛都凝固了,连龙涎香的烟雾都停在了半空。

沈璃站在那里,承受着慕容琮、王怀安和李修三人的目光 —— 慕容琮的目光里满是鄙夷和杀意,王怀安的目光里带着虚伪的关切,李修的目光里则是刻板的指责。她能感觉到背后那把空悬的龙椅仿佛有了重量,压得她肩膀微微发沉;能感觉到御案上的朱砂砚台里,那红色的液体像是在沸腾,灼烧着她的眼睛。

仇恨在胸腔里翻涌,几乎要冲口而出。她想质问慕容琮 —— 陛下中毒昏迷,龙符失窃,朝堂动荡,你身为皇子,不想着如何查明真相,如何稳定朝局,如何为陛下寻找解药,反而在这里纠结口谕真假,逼宫一个女子,你的孝心何在?你的忠心何在?

她想质问王怀安 —— 你身为吏部侍郎,掌管官员铨选,本该为朝廷举荐贤才,为江山社稷着想,可你却只知依附大皇子,为他摇旗呐喊,置国家安危于不顾,你的操守何在?

她想质问李修 —— 你身为御史,本该直言敢谏,弹劾奸佞,可你却只敢对着她这个女子发难,对大皇子的野心视而不见,对李嵩的扩军图谋置若罔闻,你的风骨何在?

可她死死咬住了下唇,将那股翻腾的情绪硬生生压了下去。

不能乱。不能怒。

慕容琮就是想激怒她,让她失了分寸,说错话,做错事,这样他才有理由拿下她,夺取朝政大权。她若是怒了,若是乱了,就中了他的圈套。

沈璃缓缓抬起眼,目光平静地扫过慕容琮、王怀安和李修,那眼神里没有畏惧,没有愤怒,只有一种近乎冰冷的清明,像寒冬里的湖面,看似平静,底下却藏着深不见底的力量。

“大殿下质疑奴婢不懂军务,” 沈璃的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带着一种奇异的穿透力,让殿内的空气都微微震动,“那奴婢便请问,若依殿下之见,江南水匪肆虐漕运,劫掠民财,甚至劫走赈灾粮、军饷,该如何处置?是放任不管,任其坐大,最终糜烂江南,断我大燕漕运命脉,导致京城粮荒,民怨沸腾?还是如奴婢所批,速派精兵,查明根源,一举荡平匪患,保住漕运,安定民心?”

她的目光紧紧盯着慕容琮,语气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慕容琮张了张嘴,想反驳,却发现自己竟找不到合适的话 —— 他根本没考虑过江南漕运的重要性,也没想着如何解决匪患,只是想借着这件事指责沈璃。

沈璃不等慕容琮回答,便转过头,目光落在王怀安身上:“侍郎大人掌管官员铨选,当知为国举贤,为君分忧。奴婢批阅奏章,皆依国法旧例,依陛下平日教导,虽不敢说尽善尽美,却也尽心尽力,若有思虑不周之处,大人尽可指出,奴婢定然改正。但大人张口便是‘女流干政’,闭口便是‘祸乱之始’,敢问大人,陛下昏迷,朝局动荡,若无人主事,导致政令不通,边关生乱,民生凋敝,这难道就不是祸乱吗?奴婢临危受命,代为处理政务,是为了稳定朝局,为了保住陛下的江山,这难道也是祸乱吗?”

王怀安被问得脸色一阵青一阵白,他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却被沈璃的目光逼得后退了一步,手里的笏板都微微晃动。

最后,沈璃将目光转向李修,眼神瞬间变得锐利如刀,仿佛要将李修的伪装彻底刺穿:“这位御史,你读圣贤书,学孔孟之道,可知‘危急存亡之秋,当行权宜之计’?陛下信重奴婢,托以国事,奴婢不敢推辞,唯有竭尽全力,维持朝纲于不倒,为陛下守住这江山。你不分青红皂白,便以‘牝鸡司晨’攻讦奴婢,敢问你的忠心,是忠于这朱笔由谁执掌的虚礼,还是忠于大燕的江山社稷,忠于龙榻之上尚在挣扎的陛下?你口口声声说女子干政是祸乱,可你看看历史上的贤后,如孝庄太后,辅佐顺治帝登基,稳定朝局,难道也是祸乱吗?你只敢对着奴婢发难,却对大皇子拉拢官员、李嵩意图扩军的图谋视而不见,这就是你所谓的‘直言敢谏’吗?”

一连串的反问,条理清晰,言辞犀利,直指要害。沈璃没有歇斯底里,没有惶恐不安,只是站在那里,平静地陈述事实,却带着一种基于事实和逻辑的、强大的压迫感,让慕容琮、王怀安和李修三人都无法反驳。

慕容琮的脸色变得铁青,他没想到沈璃如此难缠,不仅不畏惧他的威压,反而能说出这么多大道理,将他问得哑口无言。王怀安低着头,不敢再看沈璃的眼睛,李修则涨红了脸,手里的笏板攥得更紧,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沈璃不再看他们,重新走回御案之后,拿起那份被慕容琮质疑的江南剿匪奏章,语气恢复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江南剿匪,势在必行,刻不容缓。江州大营原有兵力两万,调兵三千后,仍有一万七千兵力,足以防御地方;且奴婢已让人传信给蓟州大营都督,让他加强北疆防御,派探子密切关注突厥部落的动向,一旦有异动,即刻禀报,绝无后顾之忧。此事,奴婢既已批红,便依此执行。若有差池,奴婢一力承担!”

她说完,拿起御案左侧的羊脂玉私印,在之前的朱批旁,重重盖上。

“砰” 的一声轻响,玉印落在纸页上,像是敲在慕容琮、王怀安和李修三人的心上。红色的印鉴清晰地印在纸上,与朱砂批文相映,带着一种不容更改的威严。

沈璃抬起眼,目光沉静如水,看向慕容琮:“大殿下若无其他要事,便请回吧。朝务繁忙,奴婢还要继续‘儿戏’了。”

她刻意加重了 “儿戏” 两个字,像是在回应慕容琮之前的嘲讽,又像是在无声地宣告 —— 她的决定,不容置疑。

慕容琮的胸膛剧烈起伏,他死死盯着沈璃,眼神里满是杀意,仿佛要将她生吞活剥。他身后的王怀安悄悄拉了拉他的衣袖,示意他不要冲动 —— 萧重就站在一旁,手按刀柄,虎视眈眈,若是真的动手,他们未必能占到便宜;而且沈璃刚刚的话有理有据,若是强行发难,只会落得个 “逼宫乱政” 的名声,对他争夺皇位不利。

慕容琮深吸一口气,压下心头的怒火。他知道,自己今日恐怕占不到任何便宜,只能先退走,再做打算。

“好!好个一力承担!” 慕容琮咬着牙,一字一句地说,“沈璃,本王看你能嚣张到几时!我们走!”

他猛地一挥袖,转身朝着殿外走去,王怀安和李修连忙跟上,连头都不敢回。

殿门被慕容琮用力甩上,发出 “哐当” 一声巨响,震得殿内的铜鹤灯都微微晃动。

偏殿内再次恢复安静。

赵德全长长舒了一口气,他擦了擦额头上的冷汗,看向沈璃的目光充满了惊叹与后怕:“沈司记…… 您刚才真是太厉害了!老奴还以为…… 还以为您会被大殿下难住呢。”

萧重紧绷的身体也微微放松,他松开按在刀柄上的手,指节上的白色渐渐褪去。他看向御案后那个重新埋首于奏章中的素白身影,眼神复杂难明 —— 他原本以为沈璃只是个有几分胆识的暗卫,却没想到她不仅懂权谋,还能在朝堂上独当一面,这份能力,这份胆识,比许多朝中的老臣都要强。这个女人,远比他想象的更加坚韧,也更加…… 危险。

沈璃仿佛没有感受到他们的目光,她只是专注地拿起下一份奏章,翻开,目光落在纸页上。

只有她自己知道,那宽大袖袍下,她的手指在微微颤抖。不是因为害怕,而是因为方才那番对峙,几乎耗尽了她所有的心力。她强撑着冷静,强撑着威严,每一句话都要仔细斟酌,每一个眼神都要恰到好处,生怕露出一丝破绽,被慕容琮抓住把柄。

现在,慕容琮走了,她紧绷的神经终于可以稍微放松,那股疲惫感便如同潮水般涌来,让她几乎要撑不住。

她伸出手,端起御案上的茶杯,杯里的茶早已凉透,她喝了一口,冰凉的茶水顺着喉咙往下滑,让她混沌的脑子清醒了几分。

权力的巅峰,诱惑与危机并存。每一次落笔,都可能是一个深渊;每一次对峙,都可能是一场生死博弈。她就像走在钢丝上,脚下是万丈深渊,身边是狂风巨浪,稍不留意,就会粉身碎骨。

但她不能停。

仇恨是她的枷锁,也是她的动力。慕容翊还在等着她找到解药,大燕的江山还在等着她守护,“影” 还在暗处等着看她的笑话。这朱笔,这印信,是她唯一的武器,也是她唯一的铠甲。

她必须在这漩涡中,保持刻骨的清醒,一步一步,坚定地走下去。

直到找到 “影”,直到为慕容翊报仇,直到慕容翊醒来 —— 或者,直到她彻底被这权力的烈焰吞噬。

窗外的天色,不知不觉间,已然完全暗了下来。殿外的宫灯被宫人一盏盏点亮,昏黄的灯光透过窗棂照进殿内,落在沈璃的身上,将她的影子拉得长长,孤寂地投在冰冷的金砖地面上。

沈璃低下头,再次提起御笔,蘸了蘸朱砂。笔尖落下,在纸页上留下一道鲜红的痕迹,像是在黑暗中,点燃了一点微弱却坚定的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