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4章 翊回光,遗诏现(2/2)
“诏…… 曰……”
第一个字写得异常艰难,笔画有些歪斜,却依旧能看清字形。每一个字,都仿佛耗掉了他一口生机,他的脸色变得更加苍白,呼吸也更加急促,额头上渗出了细密的冷汗,顺着脸颊滑落,滴在绢帛上,与墨汁混在一起,晕开小小的墨团。
张婆子跪在一旁,不敢抬头去看绢帛上的内容,只能死死地盯着皇帝的背影。她看到皇帝的肩膀在微微颤抖,看到他的手臂因为用力而不断地抽搐,看到他的头发被汗水浸湿,贴在额头上,几缕白发在晨光中格外显眼。她的心中,悲痛如同潮水般汹涌 —— 她想起了皇帝年轻时的样子,那时的慕容翊意气风发,眼神锐利,处理政务时雷厉风行,批阅奏章时一挥而就,何曾有过如此狼狈、如此艰难的时刻?可如今,他却要在生命的最后关头,用这样的方式,守护自己的江山。
慕容翊的笔继续在绢帛上移动着,每一个字都写得异常缓慢,却异常坚定。他的手腕微微转动,笔尖在绢帛上留下清晰的痕迹:
“逆贼慕容琛,伪称瑞王,假死脱身,暗组‘影’贼,窃朕龙符,调边军作乱,围我京畿,欲夺大燕江山,罪大恶极,天地不容!”
每写一个字,他都要停顿一下,喘一口气,胸口剧烈起伏着,像是要把肺都咳出来。但他没有停下,眼神依旧坚定 —— 他要让所有人都知道,慕容琛是逆贼,是大燕的罪人!
“沈璃,朕之尚宫,忠勇果敢,临危受命,代朕守城,功绩卓着。朕命沈璃为京城兵马大元帅,总领京畿所有兵马,包括禁军、京营及民间义勇,可便宜行事,先斩后奏!”
写到 “沈璃” 二字时,他的笔顿了顿,眼神里闪过一丝温柔和愧疚 —— 他知道,这个任命意味着沈璃要承担更大的责任,面临更多的危险。但他别无选择,大燕的皇子们年纪都还小,最大的也只有八岁,无法承担起平定叛乱、稳定朝局的重任。而沈璃,有能力、有威望、有决心,是唯一能带领京城度过危机的人。
“朕命镇南王慕容靖、靖远侯李文、山东总兵戚长风,速率所部兵马,星夜驰援京城,与沈璃内外夹击,剿灭逆贼慕容琛及苍狼叛军!凡延误军机者,以军法论处!”
写到援军将领的名字时,他的笔又顿了顿,想起了这些将领的忠诚 —— 镇南王是他的叔叔,一向忠于皇室;靖远侯是萧重的岳父,与他关系密切;戚长风是沈家的旧部,当年父亲沈巍对他有救命之恩,必然会赶来驰援。他相信,有这些将领的帮助,沈璃一定能平定叛乱。
“京城百姓,同心守城,朕心甚慰。待叛乱平定,朕将减免京城及周边三州赋税三年,抚恤阵亡将士家属,厚赏有功之臣及义勇百姓!”
写到百姓时,他的眼神里闪过一丝愧疚 —— 这场叛乱,让百姓受苦了。他能想象到,百姓们为了守城,付出了多少牺牲,他必须给百姓一个承诺,一个希望。
他没有写传位诏书。他知道,此刻不是传位的时候,稳定朝局、平定叛乱才是最重要的。只要沈璃能守住京城,等叛乱平定后,再从皇子中选择合适的继承人,或者等他身体好转(虽然他知道这几乎不可能),再做打算。
他的脑海中,不断地闪过与沈璃相处的点点滴滴 —— 他想起沈璃第一次处理灾荒奏折时,为了让百姓能尽快拿到救济粮,熬夜制定方案;想起沈璃在宫宴上,为了维护大燕的尊严,与傲慢的外国使臣据理力争;想起沈璃在他昏迷前,坚定地说 “臣定不负陛下所托” 的模样。他知道,自己以前对沈璃有过怀疑,有过试探,甚至有过利用 —— 比如让她代行批红权,一方面是信任,另一方面也是想让她成为朝堂各方势力的焦点,替他分担压力。
但在这一刻,所有的疑虑都烟消云散,只剩下信任和托付。他相信,沈璃一定能守住京城,一定能平定叛乱,一定能带领大燕度过这次危机。
笔尖在绢帛上划过,留下了一道道深黑色的痕迹,那是他用生命书写的意志,是他对大燕最后的守护。每一个字,都带着他的决心;每一句话,都带着他的期望。
终于,最后一笔落下。
慕容翊仿佛被抽走了所有的骨头,整个人猛地向后一仰,重重地摔回床榻之上,发出 “咚” 的一声闷响。他的胸口剧烈起伏着,却只有出的气,没有进的气,脸色迅速变得灰败,那短暂回光返照带来的些许血色,如同退潮般迅速褪去,比之前更加骇人,嘴唇也因为失血而变得更加发紫,毫无血色。
“陛…… 下……” 张婆子连忙扑过去,双手紧紧地抱住皇帝的身体,生怕他摔下床榻。她的声音破碎不堪,眼泪不停地落在皇帝的脸上,冰凉的泪水与皇帝滚烫的皮肤形成鲜明的对比。
慕容翊的眼神已经开始彻底涣散,视线变得模糊,再也看不清眼前的一切。他的耳朵也听不清声音了,只能隐约感觉到有人在身边。但他还是用尽最后一丝气力,艰难地抬起了手指,微微晃动着,指向那方被张婆子放在案几上的传国玉玺。他的意思很明显,他要盖上玉玺,让这份诏书生效 —— 只有盖上玉玺,诏书才具有至高无上的权力,才能调动兵马,稳定朝局。
张婆子瞬间会意,她流着泪,小心翼翼地松开皇帝,走到案几前,双手捧起那方冰冷沉重的玉玺。玉玺的表面还带着一丝慕容翊贴身存放留下的体温,却很快就被空气中的阴冷所取代,变得冰凉。她的双手因为激动而不停地颤抖,捧着重达数斤的玉玺,感觉手臂都要断了。
她深吸一口气,努力平复着自己激动的心情,将玉玺对准诏书的落款处 —— 那里写着 “大燕永昌二十七年,帝慕容翊”,是慕容翊用尽最后力气写下的年号和名字。她知道,这一盖下去,这份诏书就将拥有至高无上的权力,就能调动天下兵马,就能决定京城的命运,决定大燕的未来。
“砰!”
一声并不响亮,却仿佛带着千钧重量的闷响,在这死寂的废弃宫殿中回荡。鲜红的印文,如同鲜血铸就,清晰地烙印在明黄的绢帛之上 ——“受命于天,既寿永昌”。
传国玉玺的印记!
盖上了!
随着这声印响,慕容翊那抬起的手,无力地垂落下去,重重地砸在床榻上,发出 “啪” 的一声轻响。他最后看了一眼那盖好玉玺的绢帛,眼中似乎闪过一丝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似解脱,似不甘,似嘱托,似期望 —— 解脱的是,他终于完成了最后的心愿;不甘的是,他没能亲眼看到叛乱平定;嘱托的是,他将江山托付给了值得信任的人;期望的是,大燕能度过危机,重归安宁。
最终,所有的神采都归于沉寂。
他的眼睛缓缓闭上,长长的睫毛在眼睑下投下一道淡淡的阴影,如同蝴蝶停落在苍白的脸上。呼吸变得更加微弱,几乎细不可闻,胸口的起伏也变得微乎其微,仿佛下一刻就会彻底断绝。
“陛下 ——!” 张婆子发出一声悲恸欲绝的哭喊,声音嘶哑,充满了绝望。她再次扑到床榻边,双手紧紧地握住皇帝冰冷的手,泪水如同决堤的洪水,汹涌而出,打湿了皇帝的衣袖。
苏院判也连忙走过来,伸出手指,搭在慕容翊的手腕上。他的手指微微颤抖着,仔细感受着脉搏的跳动 —— 那脉搏微弱得几乎感觉不到,如同风中残烛,随时都会熄灭。片刻后,他缓缓地摇了摇头,眼中充满了惋惜和悲痛:“唉…… 陛下他…… 已经…… 只有一丝微弱的气息了…… 能不能撑过今天,就看天意了……”
他从手心取出那颗保命的药丸,想要喂给慕容翊,却被张婆子拦住了:“苏院判,陛下刚写完诏书,太累了,让他先歇歇吧…… 等他醒了再喂也不迟……” 她知道,这颗药丸也只能暂时吊住皇帝的性命,却无法根治,她不想再打扰皇帝的休息。
苏院判看着张婆子通红的眼睛,点了点头,将药丸重新放回药箱,叹了口气,退到一旁,继续守着皇帝。
案几上,那卷明黄色的绢帛,墨迹淋漓,玉玺鲜红。它静静地躺在那里,仿佛一头沉睡的巨龙,承载着一个帝王生命最后时刻的全部意志,蕴含着足以颠覆整个朝局的力量。绢帛上的字迹虽然有些歪斜,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威严,每一个字都像是在诉说着帝王的决心和托付。
外面的战鼓声、喊杀声依旧隐约可闻,虽然微弱,却如同催命的鼓点,不断地提醒着殿内的人,京城的危机还没有解除,战斗还在继续。那些声音透过窗棂,传入殿内,与殿内的死寂形成鲜明的对比,让人心中充满了焦虑。
而这方寸之间的漱玉斋里,这卷刚刚诞生的诏书,却决定着一个帝国未来的走向。
那上面,究竟写了什么?
是对逆贼的讨伐?是对忠臣的任命?还是对天下的承诺?
张婆子不知道,苏院判也不知道。他们只知道,这份诏书,是陛下用生命换来的,是大燕最后的希望。
张婆子哭了许久,直到眼泪流干,嗓子也喊哑了,才渐渐平复下来。她知道,现在不是悲伤的时候,她必须尽快将这份诏书送到沈璃手中 —— 只有沈璃,才能让这份诏书发挥作用,才能调动兵马,才能守住京城。
她小心翼翼地将诏书卷起,动作轻柔得像是在呵护一件稀世珍宝。她用一条明黄色的丝带系好诏书,丝带是从皇帝的旧龙袍上拆下来的,上面还绣着细小的龙纹。她将诏书紧紧地抱在怀里,仿佛抱着一个烫手的山芋,又仿佛抱着一个能拯救天下的宝贝。那诏书还带着墨汁的温度,却让她感到一种沉重的责任 —— 这份诏书,承载着皇帝的意志,承载着京城百姓的希望,承载着大燕的未来。
她擦干脸上的泪水,用袖子擦了擦红肿的眼睛,深吸一口气,努力让自己的情绪稳定下来。然后,她走到殿门处,轻轻推开一条门缝,警惕地看了看外面的情况 —— 外面静悄悄的,只有风穿过宫苑的声音,没有任何人影。
守在外面的,是唯一一名绝对忠诚的 “暗凰卫”。他穿着一身黑色的劲装,脸上蒙着黑色的面巾,只露出一双锐利的眼睛,腰间别着一把短刀,背上背着一把弩箭。他是福伯特意留下保护皇帝的,也是沈璃最信任的暗卫之一,名叫 “墨影”。
墨影看到张婆子打开门缝,立刻走了过来,压低声音问道:“张婆婆,陛下情况如何?”
张婆子连忙将他拉进殿内,关上门,然后压低声音,急切地说道:“快…… 墨影,你快想办法通知福伯,或者直接通知沈尚宫…… 就说…… 就说陛下醒过一次,留下了…… 留下了重要的东西,让她务必尽快来一趟漱玉斋!”
她不敢说 “遗诏” 二字,也不敢说得太详细 —— 此刻的京城,危机四伏,“影” 组织的残余势力还在暗中活动,他们还在寻找机会刺杀皇帝、破坏守城。若是让他们知道陛下留下了诏书,恐怕会不择手段地抢夺,到时候不仅诏书会落入敌手,沈璃也会陷入危险。
墨影看到张婆子红肿的双眼,还有她怀中紧紧抱着的、用明黄丝带系着的卷轴,瞬间明白了事情的严重性 —— 那卷轴,十有八九是皇帝留下的诏书!他重重点了点头,眼中闪过一丝坚定,压低声音道:“张婆婆放心,属下这就去!一定将消息安全地送到沈尚宫手中!”
他知道,这份诏书关系重大,容不得丝毫差错。他必须尽快赶到城头,将消息告诉沈璃,同时要避开宫中的巡逻和 “影” 组织的耳目,确保自己和消息的安全。
墨影说完,从怀中取出一颗烟雾弹,递给张婆子:“张婆婆,这是烟雾弹,若是遇到危险,就点燃它,属下会立刻赶回来!” 然后,他又检查了一下自己的武器,确认短刀和弩箭都在,才悄无声息地走到殿门处,再次警惕地看了看外面,然后如同鬼魅般,悄无声息地融入了外面的黑暗之中,很快就消失不见了。
张婆子看着他消失的方向,心中充满了祈祷。她希望墨影能尽快将消息送到沈璃手中,希望沈璃能尽快赶来,希望这份诏书能发挥作用,希望京城能平安度过这次危机。她紧紧地抱着怀中的诏书,仿佛这样就能给她带来一丝力量。
她回到床榻边,看着气息愈发微弱的慕容翊,老泪纵横。她轻轻地为皇帝盖好被子,整理好他额前的头发,动作轻柔得像是在呵护一件易碎的珍宝。被子是沈璃特意让人送来的蚕丝被,柔软保暖,能让皇帝睡得舒服一些。
“陛下,您放心…… 老奴已经让人去通知沈姑娘了…… 沈姑娘那么能干,一定能守住京城,一定能平定叛乱,一定能完成您的心愿……” 她喃喃地说着,像是在对皇帝说话,又像是在给自己打气。她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一丝坚定 —— 她相信沈璃,相信这个在危难时刻挺身而出的女子,能创造奇迹。
殿内再次陷入了死寂,只有皇帝微弱的呼吸声,还有张婆子偶尔的啜泣声。窗外的天色渐渐亮了起来,晨曦透过破损的窗棂,洒在床榻上,给慕容翊苍白的脸上镀上了一层淡淡的金色,却驱不散那股深入骨髓的阴冷和绝望。
陛下用生命最后闪光留下的这卷诏书,究竟会将这混乱的时局,引向何方?
是能成功平定叛乱,让大燕重归安宁?还是会引发新的纷争,让京城陷入更加深重的灾难?
无人知晓。
只有那卷静静躺在张婆子怀中的明黄诏书,还有慕容翊那彻底陷入深层昏迷、生机几乎断绝的身体,默默地诉说着刚才发生的一切,等待着那个能决定它们命运的人到来。
而此刻的城头,沈璃还在不知疲倦地擂鼓。她的手臂早已酸麻不堪,肩头的伤口再次崩裂,鲜血浸透了包扎的布条,顺着手臂流淌下来,滴落在鼓面上,发出 “滴答” 的声响。战鼓声依旧激昂,却也带着一丝难以察觉的疲惫。她不知道,在深宫的某个角落,一份能改变一切的诏书,已经悄然诞生,正朝着她的方向赶来。她只知道,自己必须撑下去,必须守住这座城,直到最后一刻 —— 为了皇帝的托付,为了京城的百姓,为了大燕的江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