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0章 梦魇缠,旧影徊(1/2)
殿宇深处,万籁俱寂到近乎诡异。唯有殿角那具青铜铸就的铜壶滴漏,在空旷中发出规律而冰冷的 “嘀嗒” 声 —— 那声音不似水滴,反倒像一柄小巧的冰锥,每一次落下,都精准地敲击在沈璃的灵魂深处,如同不可违抗的计时器,一分一秒宣告着又一个漫漫长夜的降临。这声音陪伴她走过了无数个独眠的夜晚,从定王府暗无天日的地牢,到如今紫宸殿象征帝国权柄的寝阁,从未停歇,也从未有过半分暖意。
当最后一缕白日的喧嚣、权谋的算计、臣工的奏对、乃至幼帝慕容玦那带着探究与戒备的目光,尽数被这沉沉迷冥的夜色吞噬殆尽,紫宸殿侧殿那间兼具书房与寝阁功能的宽大空间里,便只剩下沈璃孑然一人。这间屋子是帝国真正的权力核心,紫檀木案上永远堆积着亟待批阅的奏章,墙上悬挂的《山河舆图》标注着边疆的烽火与地方的旱涝,连空气中都弥漫着墨香与龙涎香混合的、属于权力的厚重气息。
白日里,她是那个威仪天成、目光如电的摄政太傅。明黄色的帘幕之后,她一袭玄色绣金凤朝服,衣料上的金线在日光下泛着冷硬的光泽,如同她周身散发出的气场。满朝文武在她面前战战兢兢,连呼吸都不敢过重 —— 她的每一道谕令,都关乎着万里江山的运转轨迹;她的每一个眼神,都能决定官员的升迁贬谪;她微微蹙起的眉头,甚至能让边疆的将士调整部署,让灾区的百姓多一分生机或少一分希望。她必须像最精密的仪器,冷静、果决、算无遗策,容不得丝毫差错。她的外表必须如同一块经过千锤百炼的寒铁,坚硬、冰冷、无懈可击,不能流露出半分属于 “人” 的软弱与犹疑。因为她深知,在这虎狼环伺的朝堂,任何一丝破绽都可能被对手抓住,成为置她于死地的利刃,不仅会断送她的性命,更会连累尚在稚龄的慕容玦,让沈家满门的血海深仇永无昭雪之日。
然而,当最后一盏宫灯被青黛小心翼翼地吹熄,橘红色的火光在灯芯处挣扎了几下,最终归于黑暗;当侍立在侧、连呼吸都刻意放轻的青黛与其他宫人皆已屏息退下,厚重的殿门在身后缓缓合上,发出沉闷的声响;当这偌大而奢华的空间里,最终只剩下她自己的、有时甚至显得过于清晰的呼吸声,与那无法完全平息的心跳声在空旷中微弱回响时,那层白日里用以武装自己、几乎与血肉融为一体的坚硬冰冷外壳,便会如同被无形潮水日夜侵蚀的古老堤岸,开始悄然出现细微的、蛛网般的裂痕。
这裂痕无声无息,却深入骨髓。唯有沈璃自己,在这绝对的寂静与孤独中,能清晰地感知到那份源自灵魂深处的、几乎要将她撕裂的疲惫与摇摇欲坠。白日里支撑她杀伐决断的意志力,此刻如同被抽走了筋骨,只剩下一具空洞的躯壳,在奢华却冰冷的宫殿里,感受着深入骨髓的孤寂。
夜色,对于世人而言,或许是安眠与休憩的温柔乡,是卸下白日疲惫、与家人相守的温馨时光;但对于沈璃,它却是一位从不缺席、也从不宽容的冷酷无情的审判官。它剥去一切权力的华服与威严的面具,将她赤裸裸地抛回那些她极力试图遗忘、却早已刻入骨髓的过往深渊。那些被她刻意压抑在记忆最底层的画面,那些她以为早已结痂的伤口,在夜色的催化下,都会重新变得鲜血淋漓。
噩梦,如同早已与她命运捆绑的、蛰伏在阴影最深处的嗜血兽群,总在她精神防线最为松懈、意志最为薄弱的深夜,准时来袭,贪婪地啃噬着她残存的安宁。它们从不给她喘息的机会,如同附骨之疽,死死地纠缠着她,让她在睡梦中也不得解脱。
这些梦魇,并非总是逻辑清晰、情节连贯的叙事,更多的时候,它们是无数血腥、痛苦、恐惧与绝望的记忆碎片,如同被一只充满恶意的手打碎的、染血的琉璃镜。每一片锋利的碎片,都折射出她过往人生中某个最不堪回首、最疼痛难忍的瞬间。这些碎片又以最荒诞、最扭曲、最违背常理的方式,被强行拼接、叠加在一起,构成一幅幅光怪陆离、令人窒息欲绝的精神炼狱图景,将她牢牢困在其中,不得解脱。
有时,她会毫无预兆地、瞬间坠入定王府那间永远散发着阴湿霉味与绝望腐朽气息的、暗无天日的地牢。那地牢位于王府最偏僻的角落,是萧衍专门用来关押 “不听话” 的奴隶与政敌的地方。冰冷的、布满滑腻青苔的石壁,仿佛能渗透出骨髓的寒意,即使在梦中,沈璃都能清晰地感受到那种冷 —— 不是冬日的干冷,而是带着水汽的、能钻进骨头缝里的湿冷,让她浑身的血液都仿佛要冻结。
一滴滴冰冷刺骨的水珠,如同迟缓的毒蛇,沿着石壁蜿蜒而下,精准地滴落在她早已被粗糙铁链磨破皮肉、甚至开始溃烂流脓的脚踝伤口上。那伤口是日复一日的拖拽与摩擦造成的,早已失去了知觉,却在水珠的刺激下,重新焕发出钻心的、令人发狂的痒与尖锐的痛楚,两种感觉交织在一起,折磨着她的神经。
那沉重冰冷的铁链,粗如儿臂,锁在她纤细的脚踝上,不仅束缚着她的身体,更像是一条缠绕在灵魂上的毒蛇。每一次无望的挣扎,都只会让铁链与皮肉更深地摩擦,让皮肉与尊严磨损得更加厉害,留下更深的屈辱印记。她能清晰地感觉到铁链上的铁锈嵌入伤口的刺痛,那种粗糙的、带着腐蚀性的触感,哪怕在梦中都真实得令人作呕。
黑暗中,视觉被剥夺,听觉便变得异常敏锐。有肥硕的老鼠在稻草间窸窣爬过的声音,它们肆无忌惮地啃噬着地上的残羹冷炙,甚至会用尖细的爪子挠抓她的衣角;有不知名细小虫豸在黑暗中啃噬着什么的声音,窸窸窣窣,如同死神的脚步;更有从遥远通道尽头隐约传来的、其他不幸囚犯受刑时发出的、被布团或刑具堵住嘴后的、那种压抑到极致的沉闷呜咽,与濒死前绝望的、破风箱般的喘息。那些声音交织在一起,构成了一曲绝望的挽歌,在黑暗中反复回荡。
她只能死死地蜷缩在冰冷潮湿的角落,用双臂紧紧抱住自己,将脸埋在膝盖间,试图隔绝那些令人崩溃的声音与触感。她能清晰地感受着生命力与作为人的尊严,一同在这无边无际的黑暗与冰冷中,一点点、缓慢而不可逆转地流逝、冻结。她像一件被丢弃的垃圾,在阴暗的角落里,等待着被遗忘,被毁灭。
而往往在这种极致的无助中,萧衍那张扭曲而残忍、写满了暴戾与掌控欲的脸,总会如同鬼魅般,适时地在浓郁的黑暗中浮现出来。他通常穿着华贵的锦袍,衣料上的龙纹在微弱的光线中闪着寒光,与地牢的肮脏形成刺眼的对比。他带着居高临下、讥诮而冷酷的笑容,如同欣赏一件破碎的玩物般,欣赏着她的狼狈、她的痛苦、她所有的挣扎与绝望。他手中总会漫不经心地把玩着那方曾经凶残地砸断她尾指的、沉甸甸的青铜镇纸,那冰冷的金属光泽,在梦中都显得如此刺眼,仿佛能穿透黑暗,直刺她的灵魂。
“沈璃,你看看你现在的样子,” 他的声音带着病态的愉悦,如同毒蛇吐信,“曾经的将军千金,如今不过是一条任人践踏的狗。你说,朕要是现在杀了你,会不会太便宜你了?”
每一次,她都会在这种极致的恐惧与屈辱中,想要嘶吼,想要反抗,却发现自己如同被抽走了所有力气,连抬起手指的能力都没有。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萧衍的脸在黑暗中放大,感受着那份深入骨髓的绝望。
有时,场景又会毫无逻辑地骤然切换,将她抛入那个她带领着 “暗凰卫” 以及部分尚且忠于先帝的势力,与肃亲王慕容恪的余党进行最后决战的那个、火光冲天、血流成河的夜晚。那是她刚刚扶持慕容玦登基不久,肃亲王不甘心权力旁落,发动宫变,想要取而代之。
在梦中,她不再是那个运筹帷幄、冷静下达指令的掌控者,而是身陷最前线、直面生死危机的厮杀者。刀剑剧烈碰撞发出的刺耳锐响,几乎要撕裂耳膜,每一次撞击都震得她虎口发麻;利刃划破血肉、砍断骨骼时发出的那种沉闷而粘滞的 “噗嗤” 声,不绝于耳,清晰得仿佛就发生在耳边;垂死者发出的凄厉到不似人声的惨嚎,短暂而尖锐地划破夜空,又迅速被更多的厮杀声淹没;火焰疯狂舔舐着木质建筑,发出噼里啪啦的爆裂声,火星四溅,落在她的脸上,带来灼热的痛感。
所有这些声音,与那浓郁到几乎化为实质、令人肠胃翻江倒海、几欲作呕的甜腥血气混合在一起,形成一种令人疯狂的氛围,充斥着她的所有感官,让她几乎要窒息。
她手中紧握着一柄不知从何处来的长剑,剑身早已被温热的血液浸透,变得滑腻不堪,每一次挥舞都要耗费极大的力气才能握住。身上华丽的宫装也沾满了不知是自己还是敌人的、尚未完全凝固的暗红血液,那些血液黏在皮肤上,冰冷而粘稠,带来一种极其不适的触感。她只能机械地、凭借本能不断地挥舞、格挡、闪避、劈刺,没有时间思考,没有时间喘息,只能在刀光剑影中艰难求生。
眼前是无数面目狰狞、眼中燃烧着疯狂与仇恨火焰的敌人,他们如同潮水般不断扑上来,口中嘶吼着 “逆贼受死”,仿佛要将她这个 “女子干政” 的代表彻底撕成碎片,吞噬殆尽。她的手臂早已酸痛到极致,肌肉僵硬得几乎不听使唤,身上也添了数道伤口,温热的血液顺着伤口流出,与身上的血污融为一体。
她心中只有一个念头在死死支撑:不能退,绝对不能退!身后是摇摇欲坠的慕容氏皇权,是尚在襁褓之中、懵懂无知的慕容玦,是她赌上了沈家满门的血仇、赌上了自己全部尊严与未来,才勉强换来的、一丝渺茫的复仇曙光与生存机会。一旦后退,所有的一切都将化为乌有,她将再次坠入万劫不复的深渊。
然而,每挥出一剑,每感受到一个生命的消逝,她都仿佛能清晰地感觉到,自己灵魂的某一部分,也随之被剥离、被玷污,变得愈发冰冷、坚硬,且麻木。那些倒下的敌人,或许也曾是他人的父兄、丈夫、儿子,可在这场权力的厮杀中,他们都成了牺牲品,而她,就是那个手握屠刀的刽子手。这种认知像一根毒刺,深深扎在她的心底,在梦中反复折磨着她。
而所有梦魇中,最频繁出现、也最令她感到心悸窒息、痛彻心扉的,无疑是福伯在她怀中,气息一点点微弱下去、生命之火逐渐熄灭的那一幕。福伯是沈家的老管家,从小看着她长大,在沈家被构陷、满门抄斩时,拼死将她从火场中救出,一路辗转,为了保护她,不惜自毁容貌,化名混入定王府,只为能在暗中照拂她。他是她在这世上唯一的亲人,是她黑暗生命中唯一的温暖与支撑。
那是在她策划逃离定王府的前夜,福伯为了给她筹集逃跑的盘缠,被萧衍的爪牙发现了踪迹。为了掩护她离开,福伯故意引开追兵,身中数刀。当她在约定的地点找到他时,老人已经奄奄一息,浑身是血,倒在冰冷的雪地中。
那感觉被梦境无限放大,变得无比真实,甚至超越了现实。她能清晰地 “感受” 到老人那干瘦而温暖的身体,在她臂弯里逐渐变得沉重、僵硬、冰冷的整个过程 —— 起初还有微弱的体温,带着老人身上特有的皂角味,可随着时间的推移,那点温度一点点流失,取而代之的是刺骨的寒意,仿佛抱着一块逐渐冷却的石头。
她能无比清晰地 “闻到” 那带着诡异腥甜气的、粘稠的黑血,不断从他无法闭合的口中涌出,浸透她素白衣袖时,那浓烈而绝望的气味。那气味混杂着雪的寒气,在她的鼻腔中久久不散,即使在梦醒后,也会让她下意识地想要干呕。
她能无比清晰地 “听到” 他用尽残生最后一丝力气,断断续续、夹杂着血沫摩擦声,叮嘱她 “小… 小姐…… 要…… 好好…… 活…… 下…… 去……” 时,那每一个字都如同烧红的烙铁,狠狠烙印在她心尖最柔软处的、永恒的伤痛。老人的声音微弱而颤抖,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定,那是他最后的嘱托,也是支撑她走过无数黑暗岁月的力量。
在梦中,她总是徒劳地、疯狂地用自己那双如今执掌着生杀大权、却依旧纤细的手,去死死按住福伯背心上那个不断涌出黑色血液、深可见骨的伤口。那粘稠、温热、带着生命最后温度的触感,清晰得让她在惊醒后,都久久无法摆脱指尖的幻觉。她能感觉到血液从指缝间不断溢出,顺着她的手腕流下,那种湿滑而温热的感觉,真实得令人崩溃。
她一遍遍地喊着 “福伯”,声音嘶哑而绝望,却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老人的眼神一点点涣散,生命一点点流逝。福伯那双逐渐被死灰色笼罩、失去所有神采,却至死都圆睁着、充满了无尽担忧、难以割舍的眷恋与某种释然的眼睛,会死死地、一眨不眨地盯着她,仿佛在无声地进行着最后的诘问,又仿佛在进行一场漫长而心碎的、永恒的告别。每一次,她都会从这种极致的心悸、无力与巨大的悲伤中,猛地惊醒,心脏在胸腔里疯狂地、不规则地、如同濒死般剧烈擂动,仿佛下一刻就要挣脱那血肉的牢笼,破胸而出。
偶尔,先帝慕容翊临终前的面容与场景,也会如同不散的阴魂,闯入这片混乱不堪的梦魇拼图。慕容翊是少数几个知道沈家冤屈、并对她抱有同情的皇室成员。他在位时,虽受制于萧衍等权臣,却始终暗中为她提供帮助,最终在临终前,力排众议,将幼帝与江山托付给她,给了她复仇与正名的机会。
在梦中,他躺在明黄色的龙榻之上,脸色是那种毫无生气的灰败,如同枯萎的花朵。气息微弱得如同风中残烛,每一次呼吸都带着沉重的喘息,仿佛耗尽了全身的力气。那双曾经锐利深邃、蕴含着无穷智慧与野心的眼睛,此刻却充满了托孤的沉重、力不从心的愧疚,以及一种难以言喻的、复杂到让她至今都无法完全参透的情绪 —— 有信任,有期盼,或许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歉意。
他用那双枯瘦如柴、冰冷得如同冬日枯枝的手,死死地、用尽最后力气抓着她的手腕。他的手指冰凉而僵硬,指甲深深陷入她的皮肉,带来一阵刺痛。他一遍又一遍地,如同梦呓般重复着:“沈璃…… 玦儿…… 还有这…… 大燕的江山…… 朕…… 朕就把他们…… 都拜托给你了…… 他还那么小…… 朕…… 对不起他,也…… 对不起你……”
那眼神,那沉重如山的话语,在梦境的扭曲下,不再像是一种毫无保留的信任与托付,反而更像是一道冰冷而坚固、无法挣脱的沉重枷锁,将她与这慕容氏的万里江山、与那个尚在襁褓中的孩子,牢牢地、永久地捆绑在一起,直至 —— 或许是她生命的终点,亦或是权力终结的那一天。这份托付,在梦中化作了无形的巨石,压得她喘不过气,让她想要逃离,却又无处可逃。
而菜市口那日的恐怖景象,更是如同一个永不消散的、血红色的背景幕布,时常与其他噩梦碎片交织、重叠、融合。那是她摄政后,第一次大规模清算萧衍余党与贪官污吏的日子。为了震慑朝堂,稳定民心,她不得不采取雷霆手段,将那些罪大恶极之人公开处斩。
那日的天色阴沉得如同铁铸,压抑得让人喘不过气,仿佛连上天都在为这场血腥的杀戮而哀悼。菜市口人山人海,百姓们被勒令前来观刑,以儆效尤。刑台上,刽子手们身着红衣,手持寒光闪闪的鬼头刀,面无表情地站在一旁。那些曾经不可一世的官员、宗室,此刻都被五花大绑,跪在刑台上,脸上早已没了往日的嚣张气焰,只剩下恐惧与绝望。
她能清晰地记得那一颗颗曾经戴着各式乌纱帽或玉冠、此刻却沾满尘土与血污、以各种扭曲惊恐表情凝固、滚滚落地的头颅。有的眼睛圆睁,仿佛还残留着死前的不甘;有的嘴巴大张,似乎还在发出无声的哀嚎;有的面容扭曲,写满了极致的恐惧。每一颗头颅落地,都会发出沉闷的声响,溅起一片血花。
那失去了头颅的尸身,脖颈断口处如同失控喷泉般猛地向上喷涌出的、尚带着体温的、粘稠的、暗红色的血液,瞬间将行刑台及其周围大片土地染成一片触目惊心、近乎黑色的赭红。那些血液在地面上流淌、汇聚,形成一道道蜿蜒的血河,散发着浓郁的腥气。
空气中那浓郁得几乎化为实质、甜腻中带着令人作呕的铁锈味、仿佛能附着在皮肤衣物上、无论如何清洗都无法彻底驱散的血腥气味,更是如同跗骨之蛆,在梦中反复出现,让她几欲作呕。
她还能清晰地看到那些被勒令前来观刑的文武官员们脸上,那无法完全掩饰的、极致的恐惧、惨白的面色、与忍不住弯腰剧烈呕吐的狼狈。他们之中,有的是真心畏惧,有的是兔死狐悲,有的则在暗中盘算着如何自保。每个人的脸上都写满了复杂的情绪,唯独没有同情。
这一切的一切,共同构成了她通往权力顶峰之路上,最血腥、最残酷、最无法抹去、也最常被她在深夜里反复咀嚼的罪恶注脚。在梦中,她的视角常常是分裂的:有时,她是那个端坐在高高观刑台上、面无表情、眼神冰冷地俯瞰下方、下达最终杀戮命令的、冷酷无情的摄政太傅;有时,她的灵魂却又仿佛被强行剥离,附着在了那些被押解上刑场、引颈待戮的囚犯之一身上,亲身感受着那冰冷的鬼头刀高高扬起时,那令人灵魂冻结的绝望与无边的恐惧。
无论是哪种视角,都让她备受煎熬。作为决策者,她背负着杀戮的罪孽;作为旁观者,她感受着生命的脆弱。这种分裂的痛苦,如同两把利刃,在她的灵魂深处反复切割,让她不得安宁。
这些来自不同时期、不同场景、凝聚着极致痛苦、恐惧、悲伤与罪恶感的记忆碎片,如同被一只无形而充满恶意的大手,以最残忍的方式胡乱地拼接在一起,持续不断地、疯狂地冲击、侵蚀着她那早已千疮百孔的精神防线。
鞭笞带来的皮肉之苦与尊严沦丧,地牢中蚀骨的阴寒与无尽孤寂,战场上厮杀的惨烈与灵魂麻木,福伯逝去带来的剜心之痛与无力回天,先帝托孤留下的沉重枷锁与复杂情愫,菜市口血腥屠戮所背负的罪孽与骂名…… 它们不再是线性的回忆,而是化作了失控的洪流,轮番上演,彼此纠缠撕扯,共同构成了一个永无止境的、名为 “复仇” 与 “权力” 的、将她牢牢困于其中的梦魇循环,夜复一夜,不见尽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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