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6章 彻选妃,璃掌眼(1/2)

春猎场的血腥气尚未完全消散,夏日的暑气已悄然漫进了皇城的宫墙。太和殿前的铜鹤鼎中,艾草与檀香混合的烟气袅袅升起,却驱不散檐下那聒噪的蝉鸣 —— 从破晓到日暮,蝉声如织,裹着灼人的热浪,将皇宫的每一处角落都浸得燥热。御花园的荷塘里,粉白的荷花倒是开得正好,圆碧的荷叶托着晶莹的水珠,可守在塘边的宫人却无半分赏景的心思,他们垂着头,手指无意识地绞着衣角,连呼吸都放得极轻 —— 谁都知道,这看似平静的夏日里,一场关乎国本的风暴,正在朝堂深处酝酿。

七月十二日的早朝,比往日多了几分不同寻常的凝重。天还未亮透,文武百官便已齐聚太和殿外,青色的朝服在晨雾中连成一片,靴底踏过青砖的声响,竟压不过檐角铜铃被风拂动的轻响。待内侍高唱 “陛下驾到”,众人躬身行礼时,衣料摩擦的窸窣声里,都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

慕容玦坐在高高的龙椅上,身上的明黄龙袍绣着十二章纹,领口和袖口的金线在晨光下泛着冷光。他才十三岁,身形尚未完全长开,宽大的龙袍套在身上,显得有些空荡。他双手放在膝上,指尖轻轻攥着龙袍的衣角,目光扫过殿下躬身的百官 —— 这场景他已熟悉了三年,可今日,他总觉得众人的目光有些异样,像是有无数双眼睛,正透过朝服的缝隙,悄悄打量着他,带着探究、期待,甚至还有几分隐秘的算计。

殿内的香炉里,焚着上好的龙涎香,烟气袅袅上升,模糊了珠帘后的身影。沈璃坐在珠帘后的软榻上,一身紫色朝服衬得她肤色愈发沉静,手中握着一把象牙柄的团扇,却并未摇动。她的目光透过珠帘的缝隙,一一扫过殿下的大臣,最终落在了站在前列的礼部尚书周博身上 —— 这周博,正是永昌侯周显的堂兄,也是太后周氏的远亲,属于旧贵族集团的核心成员。

果然,待百官起身,周博便手持玉笏,从队列中走出,躬身行礼。他年过五旬,头发已有些花白,却精神矍铄,声音洪亮得能穿透殿内的寂静:“陛下年岁渐长,圣德日隆,朝野上下无不称颂。然,帝王承天应命,绵延皇嗣乃第一要务,此不仅关乎皇室血脉,更关乎社稷稳固,天下安定。依我朝祖宗旧制,陛下此时当择良家淑女,充掖后宫,以修内政,以安民心。臣谨代表礼部,与六部九卿及宗室诸王商议后,恳请陛下、摄政王殿下,准允即刻启动淑女遴选,以备嫔妃之选!”

话音落下,殿内先是一阵短暂的寂静,随即响起细碎的骚动 —— 有人微微颔首,有人交换眼神,有人则垂下眼帘,掩去眼底的情绪。站在周博身旁的户部尚书李嵩,悄悄用眼角瞥了一眼珠帘,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玉笏的边缘;太傅张延龄捋着胡须,眉头微蹙,似有犹豫;而站在后排的永昌侯党羽、御史大夫赵凯,则悄悄挺直了腰板,眼中闪过一丝期待。

慕容玦坐在龙椅上,手指攥得更紧了。选妃?他从未想过这件事。在他眼里,自己还是那个需要亚父教导、需要宫人照顾的少年,“嫔妃”“皇嗣” 这些词,遥远得像圣贤书中的典故。他下意识地看向珠帘,眼神里带着一丝求助。

珠帘后,沈璃的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她指尖轻轻划过团扇上的缠枝莲纹,心中翻涌着复杂的情绪 —— 慕容玦才十三岁,眉眼间还带着少年的青涩,前几日春猎受的惊吓还未完全消散,如今却要面对 “选妃” 这桩充满政治算计的事。所谓 “祖宗旧制”,不过是历代帝王用来笼络臣子、平衡派系的工具罢了。她太清楚,旧贵族集团此刻急着提选妃,就是想借着 “充盈后宫” 的名义,将自己的人送进皇宫,一来可以监视帝王动向,二来可以借 “外戚” 之名,重新掌控权力。尤其是永昌侯,定是想把他那个刚及笄的侄女周若薇塞进后宫,若真让她得势,将来后宫与前朝勾结,后果不堪设想。

可沈璃也知道,此事无法强行阻拦。帝王大婚、立后选妃,本就是皇权象征的一部分,若她以 “陛下年幼” 为由拒绝,只会给旧贵族留下 “摄政专权、压制皇权” 的口实,反而会激化矛盾。与其将来被各方势力裹挟,不如现在就主动接手,将选妃的主动权牢牢握在手中。

她轻轻咳嗽了一声,声音透过珠帘传出,平稳得听不出情绪,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礼部所奏,虽合祖制,亦属老成谋国之言。陛下自登基以来,躬行节俭,勤政爱民,如今年岁渐长,考虑子嗣之事,确是应有之义。”

殿内的骚动瞬间平息,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珠帘上。周博脸上露出一丝得意的笑容,正要开口附和,却听沈璃话锋一转:“只是,选妃之事,非同小可。一者,关乎陛下身心康健 —— 陛下尚在成长期,所选淑女需性情温婉、知书达理,方能照料陛下起居,而非徒有美貌、心怀叵测之人;二者,关乎社稷未来 —— 后宫女子,其家世背景、所属派系,皆可能影响前朝政局,若选得不当,轻则扰乱内廷,重则外戚干政,祸乱朝纲,前朝之鉴,历历在目。”

她顿了顿,目光再次扫过殿中众臣,尤其是在周博、赵凯等几位旧贵族官员脸上停留了一瞬,那目光锐利如刀,仿佛能看穿他们心底的算计:“因此,本宫以为,此次选妃,需‘慎’字当头,需‘精’字为要。此事,便由礼部牵头,内务府协办,按制开展初选。所有待选淑女,需详细记录其姓名、年龄、家世背景、品行样貌、所受教育,若有才艺,亦需如实呈报。初选名单拟定后,需先交由暗凰卫核查,确认其家世清白、无不良关联后,再呈报御前。最终人选,需由本宫与陛下共同定夺,任何人不得擅自更改。”

这番话,既给了礼部和内务府 “牵头” 的面子,又明确了暗凰卫的核查权和最终的决定权,相当于将选妃的整个流程都纳入了她的掌控之中。周博脸上的笑容僵住了,他张了张嘴,似乎想反驳 “暗凰卫核查” 之事,却在对上珠帘后那道冰冷的目光时,硬生生把话咽了回去 —— 他知道,沈璃的暗凰卫手段狠辣,若真要查,他想安插的人,根本藏不住。

“臣等遵旨。” 最终,周博只能躬身领命,其他大臣也纷纷附和,只是语气中,少了几分最初的热切,多了几分无奈。

朝会结束后,慕容玦跟着沈璃回到御书房。御书房位于养心殿的东侧,夏日里格外凉爽,窗外种着几株梧桐,枝叶繁茂,将阳光挡在外面,只漏下零星的光斑。书案上,摊着几份奏折,旁边放着一个冰鉴,里面镇着切开的西瓜,散发着清甜的香气。

慕容玦却无心享用这些。他跟着沈璃走进书房,站在离书案几步远的地方,双手背在身后,手指无意识地绞着。他脸上还带着一丝茫然,眼神有些躲闪,像是有话想说,却又不知如何开口。

沈璃看着他这副模样,心中微微一软。她走到冰鉴旁,拿起一块西瓜,递给他:“天热,先吃块瓜解暑。有话,吃完再说。”

慕容玦接过西瓜,咬了一口,冰凉的甜意顺着喉咙滑下,却没让他的心情放松多少。他咽下嘴里的瓜,犹豫了片刻,还是开口了,声音带着少年特有的清亮,却又透着几分不自在:“亚父,朕…… 朕觉得,选妃这件事,是不是太早了些?朕才十三岁,还想多跟亚父学些治国的本事,不想…… 不想那么快有嫔妃。”

沈璃看着他眼中纯粹的困惑,心中轻轻叹了口气。她走到书案后坐下,示意慕容玦也坐下,然后拿起案上的一份奏折,却没有翻开,只是看着慕容玦,语气平和地解释:“陛下,朕知道你觉得早。在朕眼里,你也还是个需要人照顾的孩子。可帝王与常人不同,常人可以按自己的心意选择婚期,帝王却不能 —— 你的婚姻,从来都不是你一个人的事,而是关乎整个朝堂的平衡,关乎江山的稳固。”

她顿了顿,手指轻轻敲击着书案,回忆起前朝的旧事:“陛下还记得朕给你讲过的汉成帝吗?他登基之初,本有机会重振朝纲,却因为选了赵飞燕、赵合德姐妹入宫,沉迷美色,荒废朝政,最终让外戚王氏专权,为后来王莽篡汉埋下了祸根。还有本朝开国初年的景帝,他选了功臣之后李氏为后,既安抚了开国功臣,又借李氏家族的力量压制了旧贵族,才换来了初年的安定。”

慕容玦坐在椅子上,认真地听着,眉头渐渐皱了起来。他以前听沈璃讲前朝故事时,只觉得那些帝王的过错很可笑,可如今才明白,那些故事背后,藏着多么残酷的政治现实。

“亚父是说,选妃不是为了朕,而是为了平衡朝堂?” 他问道,语气中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失落。

“也不全是。” 沈璃摇了摇头,眼神柔和了些,“选一位品性端正、家世清白的女子在你身边,也能照料你的起居,帮你分担心事。只是,朕必须确保,你身边的人,是能帮你的‘助力’,而不是会害你的‘隐患’。” 她拿起案上一份薄薄的册子,递给慕容玦,“你看,这是礼部初步拟定的待选名单,上面有五十多位女子,皆是京中及各地官家之女。你猜猜,这里面有多少人,是各派系想安插进来的眼线?”

慕容玦接过册子,翻开一看,密密麻麻的名字映入眼帘,每个名字后面都注着家世,比如 “永昌侯侄女周若薇”“太傅孙女张静姝”“镇国将军之女林梦瑶”…… 他看着这些名字,只觉得头晕目眩,原本对 “选妃” 的一丝抵触,渐渐变成了对这复杂局势的警惕。

接下来的日子,礼部和内务府果然紧锣密鼓地开始了初选工作。京中及各地符合条件的官家女子名册,如同雪片般汇集到皇宫,先是由礼部筛选掉家世不符、品貌过差的,再交由内务府核查礼仪、才艺,最后送到沈璃的案头。

可沈璃深知,礼部和内务府中,早已渗透了旧贵族的势力,仅凭他们的筛选,根本无法保证名单的 “清白”。因此,在名单送到她案头的同时,她已给青鸾下了命令:动用暗凰卫,对每一位家世显赫、或其父兄在朝中担任要职的候选女子,进行全方位的秘密调查。

暗凰卫的总部,设在皇宫西侧一处不起眼的院落里,院落外挂着 “内务府浣衣局分部” 的牌子,实则是暗凰卫的指挥中心。青鸾接到沈璃的命令后,立刻召集了暗凰卫的核心成员,在院落的密室中召开了会议。

密室里没有窗户,只有墙上挂着的几盏油灯,昏黄的灯光照亮了墙上悬挂的京城地图,地图上用不同颜色的标记,标注着各派系官员的府邸位置。青鸾站在地图前,穿着一身玄色劲装,脸上蒙着黑布,只露出一双锐利的眼睛。她手中拿着一份待选名单,逐一念出需要重点调查的名字:“周若薇,永昌侯周显侄女,其父为工部侍郎周达;张静姝,太傅张延龄孙女,其母为太后远亲;林梦瑶,镇国将军林勇之女,林家手握京畿卫戍权…… 这三人,是重点调查对象,务必查清她们的家族关联、日常往来、甚至私下言行。”

“统领,” 一名暗卫出列躬身,“周若薇近日频繁出入永昌侯府,我们是否需要跟踪?”

“不仅要跟踪,还要潜入她的住处,查找是否有与侯府往来的书信、账本。” 青鸾点头,眼神冰冷,“永昌侯想借侄女入宫掌控后宫,我们必须找到证据,将她从名单上彻底剔除。”

另一名暗卫问道:“张静姝的祖父太傅张延龄,虽属清流,却与太后走得近,我们该如何调查?”

“去国子监、翰林院打听张延龄的口碑,看他是否有结党营私之举;再查张静姝的日常,看她是否与太后宫中的人往来。” 青鸾吩咐道,“清流看似中立,实则若与太后勾结,危害更大。”

会议结束后,暗卫们立刻分头行动。负责调查周若薇的暗卫 “影一”,伪装成街边的小贩,守在周府附近。周府位于京城的西城区,是一座三进三出的宅院,门口挂着 “工部侍郎府” 的牌子,门庭虽不如永昌侯府显赫,却也颇为气派。

影一守了两日,发现周若薇几乎每日都会乘坐马车前往永昌侯府,每次停留一个时辰左右才返回。第三日,待周若薇再次前往侯府时,影一趁机潜入了周府。他避开府中的家丁和丫鬟,轻车熟路地来到周若薇的闺房 —— 暗凰卫早已摸清了周府的布局。

周若薇的闺房布置得极为奢华,墙上挂着名家的字画,梳妆台上摆满了金银珠宝,书架上却没几本书,大多是些胭脂水粉的账本。影一在书架的暗格里,找到了一个紫檀木盒子,打开一看,里面装着几封书信和一张银票。书信的字迹娟秀,正是周若薇所写,内容竟是与永昌侯的侄女商议如何在选妃时 “表现突出”,如何讨好太后,甚至提到 “若能入宫,必助伯父(永昌侯)掌控朝局”。那张银票则是五千两,票面日期正是春猎之后,来源是永昌侯府名下的钱庄。

影一将书信和银票收好,又在房间里搜查了一番,没有发现其他线索,便悄悄离开了周府,将证据交给了青鸾。

负责调查张静姝的暗卫 “影二”,则前往国子监。他伪装成一名前来求学的举子,与国子监的学生闲聊,打听张延龄的情况。一名学生告诉影二,张延龄虽常讲 “清流不党”,却常在私下接见太后宫中的内侍,还曾为太后的娘家侄子谋取过国子监的职位。影二又前往张府附近的茶馆,从茶馆老板口中得知,张静姝每月都会去太后宫中请安,每次都会带大量的礼品,回来时则会带回太后赏赐的珠宝。

而负责调查苏明远(苏婉茹之父)的暗卫 “影三”,则直接去了光禄寺。光禄寺负责皇宫的膳食、祭祀等事务,苏明远作为少卿,每日都要处理大量的琐碎事务。影三伪装成光禄寺的杂役,跟着其他杂役一起打扫庭院、传递文书,观察苏明远的工作。他发现苏明远为人谨小慎微,处理事务时公正无私,从不接受同僚的宴请,也不与任何派系的官员往来。影三还查到,苏明远的妻子早逝,他独自抚养女儿苏婉茹长大,苏婉茹从小跟着父亲读书,性情温婉,从未参与过任何社交活动,也没有任何派系背景。

暗卫们将调查到的证据,一一汇总到青鸾手中。青鸾整理后,制成了一份详细的调查报告,在深夜时分,送到了沈璃的书房。

沈璃看着报告,手指划过 “周若薇” 的名字,眼中闪过一丝冷意。报告中附着周若薇的书信复印件,那字里行间的野心,让她更加确定,绝不能让这样的人入宫。她又看向张静姝的调查结果,眉头皱得更紧 —— 太傅虽属清流,却与太后勾结,若张静姝入宫,定会成为太后的眼线。而苏明远父女的调查结果,却让她微微松了口气 —— 家世清白,无派系关联,性情温婉,正是她想要的人选。

经过近一个月的筛选和调查,最终呈到慕容玦面前的,只剩下五位女子的画像和资料。这五位女子,皆是家世清白、父兄官职不高不低、无任何派系关联的官家之女:光禄寺少卿苏明远之女苏婉茹,太常寺丞李谦之女李嫣然,太仆寺主簿王顺之女王玉瑶,鸿胪寺少卿赵文之女赵飞燕(与汉成帝皇后同名,却无任何关联),国子监博士孙彬之女孙妙音。

这日午后,暑气稍退,沈璃让人将慕容玦请到了御书房。御书房的门窗都敞开着,窗外的梧桐树叶被风吹得沙沙作响,带来一丝凉意。书案上,五卷仕女图整齐地铺开,每一卷都画得极为精致,画中的女子或站或坐,姿态各异,眉眼间都带着少女的青涩与秀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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