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7章 旧贵联,密谋起(1/2)

夜色如墨,泼洒在京都西城区的承恩公府邸上空。戌时刚过,西城区的街道早已褪去白日的喧嚣,临街的铺子尽数上了门板,只有零星几家药铺还挂着昏黄的羊角灯,灯光摇曳着映在青石板路上,将晚归行人的影子拉得又细又长。唯有承恩公府所在的这条 “勋贵街”,连那点零星的灯火都显得格外克制 —— 府前的两盏石灯笼虽亮着,却用深色纱罩笼着光,只在地面投下两团微弱的光晕,像是怕惊扰了什么隐秘。

这座传承了三代的勋贵宅邸,占地足足百亩,从街面望去,青砖灰瓦在夜色中勾勒出巍峨而厚重的轮廓。正门是三开间的规格,门框用整块的汉白玉砌成,历经数十年风雨,玉色已泛出温润的米黄,门楣上方悬挂的 “承恩公府” 鎏金匾额,是太祖皇帝亲赐给第一代承恩公周烈的,字体是遒劲的柳体,每一笔都透着开国功臣的赫赫威仪。只是如今,鎏金的边缘已有些磨损,在夜色中泛着暗哑的光泽,像是在无声诉说着家族荣光背后的岁月沧桑。门两侧的汉白玉石狮子,高约丈许,爪下踩着绣球,眼神威严,只是左狮的前爪边缘缺了一块 —— 那是二十年前,旧贵族与新派官员争执时被砸坏的,当时周显花了重金请工匠修补,却终究难掩裂痕,成了府里人不愿提及的印记。

与府前大街的寂静不同,府邸内部的戒备远胜往日。平日里负责洒扫的仆役,此刻尽数被屏退至外院的西跨院。西跨院的廊下,十几个仆役正低着头站着,手里还攥着没来得及放下的扫帚、抹布,脸上满是惶惑。管家周福站在廊下的台阶上,穿着一身深灰色的绸缎褂子,平日里总是笑眯眯的脸上此刻没有半分笑意,手里的旱烟袋捏得紧紧的,烟杆都快被捏断了。

“今晚内院事务重大,国公爷有令,谁也不许靠近内院半步,连巡夜的路线都改了,外院的人只许在西跨院待着,渴了饿了自有小厨房送过来,谁敢多走一步,或是多嘴一句,按家法处置!” 周福的声音压得很低,却带着不容置疑的严厉,目光扫过每一个仆役,“张妈,你负责看着后厨,别让闲人进去;李伯,你带着两个小的守着西跨院的月亮门,见着生人立刻通报 —— 记住,是‘任何’生人,哪怕是府里的护卫,没有我的令牌也不许放进来!”

张妈是府里的老人,看着周显长大的,此刻听到 “家法处置” 四个字,心里也咯噔一下,连忙点头:“老奴晓得了,绝不敢让任何人乱走。” 李伯则是个老实人,搓着手应道:“管家放心,小的一定看好门,连只苍蝇都不让飞过去!” 仆役们私下里也有嘀咕,有人说 “是不是国公爷要和哪位大人议事”,也有人猜 “莫不是和宫里的太后娘娘有关”,但没人敢多问 —— 承恩公府的家法之严,他们早有耳闻,前几年有个小丫鬟偷听主子说话,被杖责四十后卖到了千里之外的矿上,至今杳无音讯。

内院的戒备更是森严到了极致。平日里巡夜的家丁,此刻全换成了精壮的护卫,足足有三十余人。这些护卫并非府里的普通家丁,而是周显私下豢养的武士,大多是从边军退役的老兵,或是江湖上招募的好手,个个身怀绝技。他们身着黑色劲装,衣料是用墨鱼汁染制的,在夜色中几乎能与阴影融为一体,劲装的袖口和裤脚都束得紧紧的,方便行动。腰间佩着的短刀,是百炼钢打造的,刀鞘用黑色鲨鱼皮包裹,刀柄上缠着防滑的麻绳,刀鞘末端还挂着一枚小小的铜铃 —— 不是为了装饰,而是为了防止有人暗中调换兵器,铜铃的音色只有护卫内部人才认得。

这些护卫的站位极为讲究,按照 “三才阵” 分布:内院的正门(垂花门)处站着两人,身高都在八尺以上,肩宽背厚,手臂上的肌肉把劲装撑得鼓鼓的,他们双手交叉放在身前,看似随意,实则手指一直搭在刀柄上,眼神像鹰隼一样盯着前方,连风吹过垂花门的雕花帘幔,都能让他们的瞳孔微微收缩。沿着内院的回廊,每隔五步就有一个护卫,有的靠在廊柱上,有的站在石阶旁,全都面无表情,只有眼睛在昏黄的灯笼光下偶尔转动,捕捉着每一丝异动。回廊的柱子上挂着羊角灯,灯芯被调得很小,只能照到周围三尺的范围,灯光下,能看到护卫们脸上的胡茬,额角渗出的细密汗珠 —— 虽是春夜,微寒的风里还带着草木的湿气,但他们因为紧张,后背早已被汗水浸湿,劲装贴在身上,勾勒出紧实的线条。

巡逻的护卫则是三人一组,沿着内院的院墙、假山、池塘巡逻。领头的护卫叫赵三,是周显的贴身护卫,跟着周显十年了,脸上一道刀疤从眉骨延伸到下颌,那是当年周显被刺客袭击时,他替周显挡刀留下的。此刻,赵三正领着两个年轻护卫走在竹林旁的石子路上,脚步轻得像猫,只有鞋底蹭过青石板的 “沙沙” 声。他走得极慢,每一步都踩在石子路的缝隙处,避开那些松动的石子 —— 他知道,松动的石子踩上去会发出 “咯吱” 声,在这寂静的夜里,哪怕是再小的声音,都可能暴露位置。

“头儿,你说今晚到底要干嘛?这么大阵仗,比去年太后娘娘来府里还严。” 旁边一个叫小七的年轻护卫,忍不住压低声音问道。小七才十八岁,是去年刚加入的,还没经历过这么紧张的场面,手心都在冒汗。

赵三瞪了他一眼,没说话,只是抬起右手,做了个 “噤声” 的手势。小七立刻闭上嘴,心里却更紧张了 —— 他跟着赵三巡逻了半个时辰,除了风吹竹叶的 “簌簌” 声,还有池塘里偶尔传来的鱼跃声,连只鸟叫都没有,这种死寂比刀光剑影更让人心里发毛。

走到假山旁时,赵三突然停下脚步,侧耳听了听。小七和另一个护卫也立刻停下,手按在刀柄上,眼神警惕地扫向假山的阴影。过了片刻,赵三才缓缓开口,声音低得像耳语:“是老鼠,别怕。” 小七这才松了口气,后背的汗水又多了一层。赵三拍了拍他的肩膀,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声音说:“今晚的事,不该问的别问,不该看的别乱看,守住自己的位置就好 —— 出了岔子,谁也保不住你。” 小七用力点头,他知道赵三的话不是吓唬他,今晚府里的气氛,像是一张拉满的弓,随时都可能射出致命的箭。

内院最深处的书房,是整个府邸的核心。书房的窗户是用整块的高丽纸糊的,上面雕着 “岁寒三友” 的纹样,窗棂上挂着深色的锦帘,此刻锦帘没有完全拉严,留着一道缝隙,里面透出微弱的烛光,将窗纸上的人影映得忽明忽暗。书房外的台阶下,站着两个护卫,他们比其他护卫更显精锐,腰间除了短刀,还别着一把匕首,匕首的刀柄是黑色的,上面刻着一个 “周” 字 —— 这是周显最信任的 “死士”,平日里只在周显的书房外值守,连周显的儿子都不能轻易靠近。

书房里的空气,比内院的夜色还要凝重。上好的银霜炭在紫铜兽耳炉中无声燃烧,炭火烧得很旺,炉身泛着暗红色的光,将书房里的温度烘得暖暖的,驱散了春夜的微寒。空气中弥漫着浓郁的沉香味,是周显最喜欢的海南沉香,这种沉香价格昂贵,一两就值十两银子,只有在重要的场合,周显才会舍得点燃。沉香的香气本该让人沉静,此刻却与书房里的愤懑、焦虑交织在一起,反倒让人觉得胸口发闷。

书房的正中央,放着一张宽大的紫檀木书桌,桌上铺着暗黄色的宣纸,上面放着一方端砚,一支狼毫笔,还有几张揉皱的纸 —— 那是周显之前写了一半的信,被他揉成团扔在桌上。书桌后面的太师椅上,坐着承恩公周显。他年约五旬,面容富态,脸颊上的肉微微下垂,却不显臃肿,反而透着一股久居上位的威严。他穿着一身赭色锦袍,锦袍的料子是江南进贡的云锦,上面绣着暗纹的 “海水江崖” 图案,腰间束着一条玉带,玉带上镶嵌着一块硕大的和田玉,玉色温润,是先帝赏赐的宝物。

周显的手指无意识地捻着一串油光发亮的沉香木念珠,念珠已经被他盘了十几年,每一颗都泛着琥珀色的光泽。他的眼神却没有手指那般平静,锐利如鹰,扫视着坐在书桌两侧的七八人。他的目光在每个人脸上停留片刻,像是在确认他们的决心 —— 这些人,无一不是世袭罔替的勋贵,或是家中田产遍布数州、与国同休的豪强代表。他们的家族,曾在前朝乃至本朝初年显赫无比,享受着 “永不加赋”“子孙世袭” 的种种特权,掌控着大量的土地和人口,是大曜王朝最根基深厚的旧势力。

坐在周显左手边第一个位置的,是安远伯李虎。他身材魁梧,满脸虬髯,连鬓角的胡子都快遮住了半张脸,身上穿着一件玄色的缎面劲装,领口敞开着,露出结实的胸膛。他是武将出身,祖上曾跟着太祖皇帝南征北战,靠着军功封了安远伯,家中在北地的陇西拥有万顷良田,还有两座铁矿,是旧贵族中实力最强的武将代表。此刻,李虎正皱着眉头,手指敲击着桌面,发出 “咚咚” 的轻响,脸上满是不耐烦 —— 他最受不了这种磨磨唧唧的氛围,有话直说才符合他的性子。

李虎旁边坐着的,是吏部侍郎孙启明。他与李虎截然不同,身材干瘦精悍,脸上没什么肉,颧骨高高凸起,一双眼睛又细又长,眼神闪烁不定,透着一股文人的狡黠。他虽非勋贵,但其家族是江南的豪绅,在苏州、杭州一带拥有上千亩的良田和几十家商铺,与在座的多位勋贵都有联姻,更是清流官员中反对沈璃的急先锋。孙启明此刻正端着一杯茶,却没有喝,只是用杯盖轻轻刮着水面的浮沫,眼神时不时瞟向周显,像是在等待他开口。

再往下,坐着的是永昌侯周瑞 —— 周显的亲弟弟,太后周氏的幼弟。他比周显小十岁,面容白净,看起来文质彬彬,身上穿着一身月白色的锦袍,袖口绣着精致的兰花图案。但熟悉他的人都知道,这位永昌侯心狠手辣,像一条藏在暗处的毒蛇,最擅长背后捅刀子。此刻,周瑞正低着头,手指捻着锦袍上的兰花绣线,眼神却透着阴冷的寒意,显然也在琢磨着今晚的事。

除此之外,还有几位勋贵 —— 比如世袭的定远侯、顺平伯,还有江南的豪强代表、徽州盐商沈家的当家人沈万山。他们坐在那里,有的面色愤慨,有的满脸忧虑,有的则阴沉着脸,一言不发,但每个人的身上,都透着一股压抑已久的怨气 —— 这怨气,都指向同一个人,那就是如今权倾朝野的镇国长公主、摄政王沈璃。

周显捻着念珠的手指终于停下,他清了清嗓子,声音低沉,带着一种压抑已久的怒火,打破了书房的寂静:“诸位,今晚请大家过府,所为何事,想必大家心里都清楚。” 他的声音不高,却像一块石头投入平静的水面,在每个人的心里激起涟漪。

李虎第一个忍不住,猛地一拍茶几,震得茶几上的茶盏 “哐当” 作响,茶水溅出了不少。他的声音洪亮,带着武将的粗犷:“国公爷,您就别绕圈子了!咱们今天来,不就是为了沈璃那个女人吗?她仗着摄政的名头,在朝堂上倒行逆施,把咱们这些老臣勋贵往死路上逼!什么‘新政’?什么‘度田令’?我看就是刮骨钢刀!我安远伯府在陇西的田产,被她派去的那些酷吏清丈,硬生生核减了四成!四成啊!那可是我李家三代人攒下的家业,她一句话就给我削了一半!这让我一族老小日后如何立足?家里的佃户都快跑光了,再这么下去,我安远伯府就得喝西北风!”

李虎越说越激动,手按在腰间的刀柄上,指节泛白,像是恨不得立刻冲到皇宫里,把沈璃揪出来理论。在座的人都知道李虎说的是实话 —— 沈璃推行的 “度田令”,要求重新清丈全国的土地,核实田亩数量,按实际田亩征税,那些隐瞒田产、偷税漏税的勋贵豪强,首当其冲受到冲击。安远伯府的田产最多,损失自然也最大。

“何止是田产!” 孙启明放下茶杯,接过话头,他的声音比李虎尖细,却带着同样的愤懑,“沈璃这是要彻底颠覆我大曜的根基!她大力提拔寒门子弟,打压我等清流正途出身的官员!科举取士,历来考的是经史子集,她倒好,非要加考什么‘实务策’,考那些治河、种粮的琐事,这不是让工匠、商贾之流也能登堂入室吗?官学之中,她更是引入工匠、商贾之子,与世家子弟同堂读书,这简直是礼崩乐坏!长此以往,朝堂之上,还有我等立锥之地吗?我上个月举荐的门生,本已通过吏部考核,就因为沈璃说他‘不通实务’,硬生生给刷下来了!她这是明着跟我们作对!”

孙启明的话,戳中了不少人的痛处。在座的勋贵豪强,大多是通过 “世袭”“举荐” 进入仕途的,他们最看不起的就是寒门子弟,更别说工匠、商贾了。沈璃提拔寒门、重视实务,无疑是断了他们的后路,让他们的家族再也无法像以前那样垄断官场。

“还有春猎那事!” 周瑞抬起头,声音阴恻恻的,像是毒蛇吐信,“那女人分明查到了些什么,知道是我们在背后动了手脚,却硬生生把事情压了下去,只推了个小太监顶罪。她这是忌惮我们,怕把事情闹大,引火烧到自己身上!可她越是这样,越说明她心虚!她知道我们这些勋贵联手的力量,不敢跟我们硬碰硬!”

周瑞说的是春猎时猛虎袭驾的事 —— 那次事件,本是他们策划的,想借此制造混乱,嫁祸给沈璃,没想到被沈璃快刀斩乱麻地压了下去,只杀了个小太监了事。这件事,成了他们心里的一根刺,既懊恼计划失败,又庆幸没有暴露。

周显冷笑一声,打断了众人的抱怨,他的眼神扫过在座的每一个人,带着一种洞悉一切的锐利:“她不敢?你们太看得起她了。沈璃有什么不敢的?她连先帝留下的辅政大臣都能说废就废,连太后娘娘的脸面都敢不给!当年户部尚书反对她的新政,她一句话就把人贬到了南疆,至今还没回来;去年御史弹劾她‘专权’,第二天就被她找了个‘贪赃枉法’的罪名,关进了天牢。她的心狠手辣,你们还没看够吗?”

他顿了顿,语气变得更加沉重:“如今陛下日渐长成,眼看就到了十五岁亲政的年纪。你们以为,她会甘心乖乖交出权柄,让我们有机会清算旧账吗?陛下年幼时,她尚可打着‘摄政辅国’的旗号把持朝政;等陛下年满十五,按祖制必须亲政,她还有什么理由继续留在朝堂?到时候,要么她架空陛下,学那汉代的吕后、唐代的武后,行篡权之事;要么…… 就是我等这些碍眼的‘旧臣’,被她一一清算,扣上‘谋逆’‘贪腐’的罪名,死无葬身之地!”

书房内瞬间陷入死寂,只有银霜炭在炉中偶尔发出的 “噼啪” 声,还有众人粗重的呼吸声。周显的话,像一把最锋利的匕首,剖开了他们内心深处最恐惧的可能。他们不怕沈璃推行新政,不怕损失田产,最怕的是失去权力,失去性命 —— 沈璃的手段,他们早有耳闻,若是真到了那一步,他们这些人,恐怕连求饶的机会都没有。

李虎喘着粗气,双眼赤红,他猛地站起身,手按在刀柄上:“那我们…… 我们该怎么办?难道就坐以待毙,等着她来砍我们的脑袋吗?” 他的声音带着一丝颤抖,不是害怕,而是愤怒到了极点。

“坐以待毙?当然不!” 周显猛地将手中的沉香木念珠拍在桌上,发出 “啪” 的一声脆响,念珠散落在桌面上,滚了一地。他站起身,走到书桌前,目光灼灼地扫过众人,眼神里透着一股孤注一掷的疯狂:“我们必须主动出击!必须在陛下十五岁亲政大典之前,就扳倒她!至少,也要让她威望扫地,再无颜面、也无能力继续摄政!”

“如何扳倒?” 周瑞急切地问道,他向前倾了倾身子,眼中闪过一丝期待,“那女人行事谨慎,爪牙遍布朝野,暗地里还有那见不得光的‘暗凰卫’,我们连她一点把柄都抓不到!春猎那次,若不是我们手脚干净,恐怕早就被她查出来了!”

“把柄?没有把柄,我们就不能制造把柄吗?” 周显走到墙边,取下挂在墙上的一幅粗略的舆图,铺在书桌上。舆图是用羊皮制成的,上面用墨笔标注着大曜的各州府,江南地区用红色的墨笔圈了出来,格外显眼。他的手指重重地点在江南区域,语气森然:“她沈璃最大的倚仗是什么?是她推行新政带来的所谓‘国库充盈’‘民生渐安’的声望!是她那看似无懈可击的‘公正严明’!那我们就从她最得意的地方下手,给她制造一场足以震动朝野、让她百口莫辩的‘大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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