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7章 旧贵联,密谋起(2/2)
众人精神一振,纷纷围拢到书桌旁,目光盯着舆图,等着周显继续说下去。
“这个大案的目标,就是她新政的核心,也是触动我等利益最深、惹得天怒人怨的 —— 度田令!” 周显的声音压得很低,却带着一种蛊惑人心的力量,“沈璃为了推行度田令,在各地派遣了大量所谓的‘度田使’,这些人大权在握,行事酷烈,不顾地方官员和士绅的情面,清丈田亩时手段狠辣,地方上早已怨声载道。我们只需在其中,选择一个合适的地点,一个能让事情闹大的地点 —— 比如,江州!”
他的手指重重地落在舆图上 “江州” 的位置,那里用红笔圈了一个圈:“江州乃鱼米之乡,土地肥沃,豪强林立,田亩关系错综复杂,本就是度田令最难推行的地方。更重要的是,江州刺史赵文渊,是沈璃一手提拔的寒门干吏,以推行度田令不遗余力、手段强硬而着称,是沈璃最得力的‘鹰犬’!去年,江州的度田清丈进度最快,沈璃还特意在朝堂上表扬了赵文渊,说他‘公正无私’‘不畏权贵’!”
“我们要做的,” 周显的声音压得更低,几乎是贴在众人耳边说的,每一个字都透着狠绝,“就是让这位赵刺史,和他手下的度田使,在江州,‘逼’出人命!不是一条,是很多条!要让那些被清丈田亩、断了生路的‘良民’走投无路,聚众闹事,冲击官府!要闹得足够大,大到尸横遍野,民怨沸腾,大到连京城的百姓都知道江州出了‘苛政’,大到震动朝野,让陛下都不得不重视!”
李虎倒吸一口凉气,他虽然鲁莽,却也知道 “民变” 的严重性 —— 一旦激起民变,可不是小事,弄不好会引火烧身。他皱着眉头道:“这…… 这岂不是要激起民变?江州离京城千里之遥,我们怎么确保事情能闹到京城?万一被赵文渊压下去了怎么办?”
“就是要民变!只有民变,才能证明沈璃的新政是恶政!只有血流成河,才能说明她任用的官员是酷吏!只有江州大乱,才能让她沈璃‘爱民如子’‘治国有方’的面具彻底粉碎!” 周显的眼中闪烁着冷酷的光芒,他显然早已想好了对策,“我们在江州有不少人手 —— 李伯爷在江州有田产,家里的管家在当地颇有势力;孙侍郎的门生在江州做通判,能接触到官府的消息;还有沈老板(沈万山),你在江州的盐铺遍布各州府,消息灵通,还能调动人手。我们要做的,就是让这些人手暗中煽动那些失去田产的佃户、被打压的豪强,给他们银钱,给他们武器,让他们觉得‘反了才有活路’!”
他顿了顿,继续布置:“孙侍郎,你让你的门生在官府里散布消息,说赵文渊要‘追缴历年欠税’,还要‘扩大度田范围’,连自耕农的薄田都要清丈;李伯爷,你让管家联系那些被清丈了田产的豪强,告诉他们‘只有闹事,才能让朝廷收回成命’;沈老板,你让盐铺的伙计在市井里造谣,说‘赵文渊私吞度田银’‘草菅人命’,把民怨彻底点燃!”
“至于赵文渊,” 周显冷笑一声,“他越是强硬,越是想压下事情,就越容易出错。我们只要在他镇压的时候,暗中动手,让几个‘带头闹事’的人‘被当场打死’,再把尸体抬到官府门口,民怨自然会爆发!到时候,就算他想压,也压不住了!”
周瑞听得眼睛发亮,他抚掌低笑,脸上满是阴狠:“妙啊!国公爷这招真是高!民变一起,朝野震动,御史们必定会群起而攻之,弹劾沈璃‘滥用酷吏’‘苛政扰民’‘逼反百姓’!到时候,她就算有百口,也难辩!陛下亲政的日子越来越近,太后娘娘再在旁边吹吹耳边风,说沈璃‘执政不利’,她还有什么脸面继续把持朝政?陛下亲政后,我们就是‘拨乱反正’的功臣,到时候,度田令废除,我们的田产归还,朝堂还是我们的天下!”
孙启明却还有些顾虑,他皱着眉头道:“只是…… 此事风险极大。江州离京城千里,我们远水解不了近渴,万一中间出了岔子,比如人手被赵文渊抓住,或者消息泄露,被沈璃的暗凰卫查到是我们背后指使……”
“风险?” 周显打断他,语气斩钉截铁,带着一种破釜沉舟的决绝,“做什么事没有风险?难道我们要等着被沈璃温水煮青蛙,慢慢耗死吗?现在已经到了生死存亡的关头,要么鱼死网破,要么坐以待毙!此事若成,我们便可拨云见日,重掌权柄,祖宗的基业得以保全;若不成……” 他眼中闪过一丝厉色,“也要咬下她一块肉来!让她知道,我们这些勋贵不是任人宰割的羔羊!就算我们败了,也要让她名声扫地,让她以后在朝堂上寸步难行!”
他弯腰捡起地上的沉香木念珠,重新串好,握在手中,目光扫过众人,声音带着最后的决断:“此事,需绝对保密!参与之人,必须是我们最信任的人,家人、心腹,绝不能有半点泄露!所需的银钱、人手,由我们共同筹措 —— 李伯爷出两万两,孙侍郎出一万两,沈老板出三万两,我和永昌侯各出五万两,不够再补!具体的细节,由永昌侯和孙侍郎负责谋划,李伯爷和沈老板负责调动江州的人手,务必确保万无一失!”
他顿了顿,语气变得格外沉重:“诸位,这是我们唯一的机会,只许成功,不许失败!若是失败,我们这些人,还有我们的家族,都将万劫不复!”
书房内,没有人再说话。众人互相看了看,从彼此的眼中看到了同样的决心 —— 恐惧、愤怒、不甘,最终都化作了孤注一掷的疯狂。李虎率先端起桌上的酒杯,杯中盛着琥珀色的烈酒,他将酒杯举过头顶:“为了祖宗基业!我李虎干了!”
“为了身家性命!” 周瑞也端起酒杯,眼中闪烁着阴狠的光芒。
“为了扳倒沈璃!” 孙启明、沈万山,还有其他几位勋贵,纷纷端起酒杯,声音虽然低沉,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决绝。
昏暗的灯火下,几只酒杯无声地碰到一起,发出 “叮” 的轻响。杯中晃动的不是美酒,而是恶毒的计谋与赌上一切的疯狂。酒液入喉,辛辣的滋味刺激着每个人的神经,却让他们更加兴奋 —— 他们仿佛已经看到了沈璃被弹劾、被罢黜的场景,看到了自己重新掌控朝堂的荣光。窗外,夜色更浓了。若说方才的夜还是掺了几分墨色的靛蓝,此刻便已是纯粹的浓黑,像是有人将整罐徽墨倾洒在天幕上,连最后一丝泛着微光的云絮都被吞噬得干干净净。京都的夜本是该有几分活气的 —— 南城的勾栏瓦舍还该有丝竹余音飘出,东市的酒肆门口该挂着摇曳的红灯笼,连皇城根下巡夜的禁军马蹄声,都该带着几分沉稳的韵律。可今夜的承恩公府周遭,却静得反常,连远处更夫敲梆子的声音都像是被这浓黑吸走了大半,只剩下模糊的 “咚 —— 咚 ——” 声,隔着数条街巷飘来,沉闷得像是敲在人心上。
风是从西北方向来的,掠过府外的老槐树,又钻进内院的竹林,才终于有了声响。这片竹林是承恩公府的老景致了,种的是江南移栽来的斑竹,竹竿上泛着紫褐色的斑点,相传是湘妃洒泪而成的品种,平日里风吹过,叶子簌簌响,总带着几分清雅的意趣。可今夜不同,风穿过竹林时,像是被染上了府内的压抑,那 “簌簌” 声便失了清雅,多了几分细碎的、令人不安的震颤。竹叶相互摩擦,时而轻如低语,时而急如喘息,偶尔有几片老叶被风卷落,打着旋儿飘到地面,落在青石板上发出 “啪” 的轻响,在这死寂的夜里,竟显得格外清晰。风里还裹着些东西 —— 有竹林根部湿润的泥土气息,带着雨后的腥甜;有竹叶本身的清苦味道,像是刚泡过的新茶;可仔细闻,又能察觉到一丝极淡的、属于金属的冷意,那是护卫们腰间短刀的鞘口,被风吹得微微发凉,散出来的味道。
内院的护卫们依旧在巡逻,他们的脚步踩在青石板路上,轻得几乎听不见。领头的护卫叫李忠,是个年近四十的老兵,脸上一道刀疤从眉骨延伸到下颌,那是十年前跟着先承恩公戍守北疆时留下的。他穿着一身玄色劲装,布料是府里特意定制的密织棉布,耐磨且不反光,腰间的短刀是百炼钢打造的,刀柄被他摩挲得泛着温润的包浆。此刻,他的右手正无意识地搭在刀柄上,指节因为用力而微微泛白 —— 不是紧张,是习惯。从北疆回来后,他就养成了这个习惯,只要察觉到一丝不对劲,手指就会下意识地靠近刀刃,仿佛随时准备应对突袭。
李忠走在最前面,路线是固定的:从内院月亮门出发,绕过假山,沿着池塘边的回廊走一圈,再经过书房窗外,最后回到月亮门。这路线他今晚已经走了三趟,每一步的距离都几乎分毫不差。绕过假山时,他停了一下 —— 假山是太湖石堆成的,上面爬满了青苔,今夜被夜色浸得发黑,像是一头伏在地上的巨兽。假山缝隙里还藏着一盏羊角灯,是白日里仆役忘记收的,灯芯早就灭了,只剩下一点残留的灯油味,混着青苔的湿气,飘进鼻腔。李忠用脚尖踢了踢假山的基座,确认没有异样,才继续往前走。
池塘里的水是静的,连一丝涟漪都没有。池边的残荷早就枯了,黑乎乎的荷梗斜斜地插在水里,像是无数只伸出水面的手。平日里,池子里该有锦鲤游动,偶尔会有鱼跃出水面的声响,可今夜,连鱼都像是察觉到了什么,沉在水底一动不动。池塘边的回廊上挂着几盏灯笼,是用细竹篾编的,外面糊着半透明的桑皮纸,里面的烛火被风一吹,忽明忽暗地晃动。灯笼的光影落在回廊的栏杆上,形成斑驳的光斑,随着烛火的晃动,那些光斑也像是活了过来,在青灰色的栏杆上爬来爬去,像是无数只窥探的眼睛。
跟在李忠身后的是两个年轻护卫,一个叫王小六,一个叫赵虎。王小六才十七岁,是去年刚进府的,脸上还带着未脱的稚气,眼神里藏着几分紧张。他的手也搭在刀柄上,可手指却在微微发抖 —— 他不知道今晚府里到底要做什么,只知道从傍晚开始,内院的仆役就被全部赶到外院,换成了他们这些平时负责府内安全的护卫,而且管事还特意交代,“无论听到什么、看到什么,都不许多问,只许巡逻”。方才经过书房窗外时,他隐约看到窗纸上晃动着好几个人影,还听到里面传来压低的说话声,像是在争论什么,可他刚想多听两句,就被李忠用眼神制止了。
“别走神。” 李忠的声音压得极低,只有王小六能听到,“做好自己的事,不该看的不看,不该听的不听,才能活得久。”
王小六连忙点头,把目光收回来,落在自己的脚尖上。他想起去年进府时,父亲叮嘱他的话:“承恩公府是大曜的勋贵,府里的事比天上的云还复杂,你只要守好本分,别掺和任何事,就能安稳过日子。” 可今晚的氛围,却让他觉得 “安稳” 两个字像是奢望 —— 他能感觉到,空气中除了风的味道,还有一种无形的压力,像是一块浸了水的棉絮,压在胸口,让他连呼吸都觉得沉重。
赵虎比王小六大三岁,性子沉稳些,可此刻也紧绷着神经。他走在最后面,负责观察身后的动静。刚才经过竹林时,他看到有几片竹叶被风吹到了书房的窗台上,还听到里面传来 “啪” 的一声脆响,像是有人把什么东西拍在了桌子上。他心里猜测,府里的大人物们肯定在商量什么重要的事,而且是不能让外人知道的事 —— 否则,不会戒备得这么严。他想起前几天在府里听到的闲言碎语,说公爷最近心情不好,因为朝廷推行的 “度田令”,府里在江南的田产被清丈了不少,还说公爷和几位勋贵老爷走得很近,经常深夜议事。赵虎不敢深想,只能把注意力集中在脚下的路,一步一步地跟着前面的人走。
书房的窗户是紧闭的,窗纸是用多层桑皮纸糊的,厚实得很,就算站在窗外,也只能隐约看到里面晃动的人影,听不到具体的说话声。但护卫们能看到窗纸上的光影变化 —— 有时是一个高大的人影站起来,手舞足蹈的,像是在激烈地争辩;有时是几个人影围在一起,头凑得很近,像是在看什么东西;还有时,光影会突然暗下来,像是有人挡住了烛火,过一会儿又亮起来,伴随着更急促的人影晃动。这些细微的变化,都被巡逻的护卫看在眼里,却没人敢多问一句。李忠知道,府里的这些大人物,个个都不是好惹的,他们商量的事,一旦掺和进去,轻则丢了差事,重则可能丢了性命。
风又大了些,竹林的 “簌簌” 声更响了,像是有无数人在暗处低语,为这场隐藏在夜色里的密谋伴奏。灯笼里的烛火被风吹得更厉害了,有一盏灯笼的烛芯甚至被吹灭了,回廊上顿时暗了一片,只剩下远处的几盏灯笼还亮着,光影显得更加孤寂。王小六下意识地打了个寒颤,不是因为冷 —— 春夜的风虽凉,却不至于让人发冷,他是因为心里的不安。他抬头看了看天,依旧是浓得化不开的黑,连一颗星星都没有,仿佛整个世界都被这夜色包裹着,没有尽头。
李忠走在前面,又一次经过书房窗外。这一次,他停了片刻,不是因为察觉到了什么,而是因为他闻到了一丝不同的味道 —— 从书房里飘出来的,不是平日里公爷喜欢的沉香,而是一种更浓烈、更辛辣的气味,像是有人在里面烧了什么东西,又像是有人在喝酒,酒气混着熏香,飘出窗外,带着几分焦躁和狠厉。李忠皱了皱眉,心里更加确定,今晚商量的事,绝对不简单。他轻轻咳了一声,示意身后的两个护卫继续走,自己则先一步迈开脚步,脚步声在寂静的回廊上,显得格外清晰。
内院的巡逻还在继续,护卫们的身影在灯笼的光影里来来回回,像是被困在这夜色里的棋子。他们不知道书房里正在酝酿一场怎样的风暴,不知道那些晃动的人影正在策划着怎样的阴谋,他们只知道,今晚的夜色格外沉重 —— 这种沉重不是来自夜色本身的浓黑,而是来自空气中弥漫的压抑,来自那些看不见的暗流,来自每一个人心里的不安。这种沉重压得人喘不过气来,让每一步都走得格外艰难,让每一次呼吸都带着几分小心翼翼。
风还在吹,竹林还在响,灯笼的光影还在晃动。书房里的人影依旧在忙碌,像是在编织一张巨大的网,一张针对某个人、某个势力的网。而这张网,正在这看似平静的京都之夜,一点点收紧。没有人知道,这场隐藏在夜色里的密谋,将会引发怎样的动荡;没有人知道,那些看似坚固的勋贵联盟,将会掀起怎样的风浪;更没有人知道,这场针对沈璃及其新政核心的致命风暴,已经悄然拉开了序幕 —— 旧势力的反扑,不再是之前的小打小闹,不再是朝堂上的唇枪舌剑,而是带着孤注一掷的疯狂,带着不择手段的狠厉,带着要将一切推翻重来的决心,即将席卷整个京都,席卷整个大曜的朝堂。
夜色依旧浓黑,像是要将整个承恩公府吞噬。护卫们还在巡逻,他们的脚步依旧轻盈,他们的目光依旧锐利,可他们的心里,却都藏着一丝挥之不去的预感 —— 今晚之后,有些东西,恐怕再也回不到从前了。风穿过竹林的 “簌簌” 声,还在继续,像是在为这场即将到来的风暴,奏响序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