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8章 度田乱,血案生(2/2)

就在周显等人以为沈璃已被这突如其来的打击震住,准备进一步施压,要求慕容玦下旨废除度田令时,珠帘后,终于传来了她平静无波,却带着千钧之力的声音。

“说完了?”

仅仅三个字,不高,不低,却仿佛带着某种奇异的魔力,瞬间压下了殿内所有的喧嚣。武将们的怒吼停了,文官们的议论止了,连跪在地上的周显等人,也下意识地抬起头,看向珠帘的方向,眼中带着一丝惊讶 —— 他们没想到沈璃此刻还能如此平静。

沈璃缓缓站起身,珠帘随着她的动作轻轻碰撞,发出 “叮叮当当” 的清脆声响,这声响在寂静的殿中格外清晰,却没有丝毫柔和,反而带着一种冰冷的韵律。她并未走出珠帘,那道玄色的身影在晨光和烟气的笼罩下,显得愈发挺拔,如同一座不可逾越的山峰,投下巨大的阴影,覆盖了整个大殿。

“江州民变,沈万川聚众数千,武装抗法,杀害朝廷钦差,围攻州府衙门,劫掠府库,焚毁文书,此乃赤裸裸的造反,罪无可赦!” 她的声音陡然转厉,带着不容置疑的杀伐之气,每一个字都像冰冷的刀锋,直刺人心,“此乃关乎国法纲纪、朝廷威严之事,岂容尔等混淆是非,妄言‘苛政’,为叛乱者张目?”

她的目光如同两道锐利的闪电,虽隔着珠帘,却仿佛能穿透一切阻碍,直刺跪在地上的周显等人:“承恩公口口声声‘官逼民反’,本宫倒要问问你 —— 那沈万川家中隐匿田亩三万余顷,每年逃避赋税白银十万两,盘剥佃农,收取五成地租,逼得无数百姓卖儿鬻女,这也是被‘逼’的?他私藏弩箭三百余张、长刀五百余把,豢养私兵两百余人,图谋不轨已久,这也是被‘逼’的?张允大人率人清丈田亩,不过是按朝廷政令行事,未曾苛待一户百姓,沈万川却指使党羽放箭杀人,焚毁衙署,这也是被‘逼’的?”

她每问一句,声音便提高一分,到最后一句时,已是声色俱厉,震得殿中众人耳膜发颤。周显等人被问得哑口无言,脸色一阵红一阵白,有的低下头,不敢与她对视,有的则强撑着,试图辩解,却找不到任何理由。

“尔等只言‘民怨’,为何不言豪强之恶?只言‘苛政’,为何不察隐匿田亩、逃避赋税对国家根基的蛀空?” 沈璃继续说道,声音在空旷的大殿中回荡,带着一种震撼人心的力量,“江南之地,田连阡陌者,非富即贵,他们占据着天下三成的土地,却只缴纳一成的赋税;而无地少地的贫民,占天下人口七成,却要承担六成的赋税!此等不公,尔等视而不见,反倒为那些吸食民脂民膏的蛀虫张目,攻击朝廷为均平赋役、富国强兵而推行的善政,是何居心?!难道非要让国库空虚,边防废弛,百姓流离失所,尔等才甘心吗?!”

这番话,字字诛心,如同重锤般砸在每一位官员的心上。那些原本摇摆不定的中间派官员,此刻纷纷抬起头,看向珠帘后的沈璃,眼神中带着愧疚和醒悟 —— 他们差点被周显等人的谎言蒙蔽,差点忘了度田令推行的初衷。大理寺卿李嵩更是面露愧色,他暗暗下定决心,无论如何,都要支持沈璃,维护朝廷的政令。

周显等人脸色铁青,却依旧不甘心。永昌侯强撑着开口:“可…… 可确实有百姓因度田令失去土地!这难道也是假的?”

“因度田令失去土地的,不过是那些隐匿田亩、试图逃避赋税的豪强士绅!” 沈璃冷冷反驳,“对于真正的自耕农,朝廷不仅不会夺其土地,反而会免除他们往年的欠税,发放种子粮!江州推行度田令以来,已有两千余户贫民分到了清查出的隐匿土地,这难道也是苛政?尔等选择性失明,只看豪强之怨,不看百姓之欢,还好意思说‘为民请命’?”

说完,她不再给周显等人继续鼓噪的机会,直接转向兵部尚书,语气恢复了沉稳,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江州之乱,必须即刻平定,迟则生变!传本宫令:着镇南将军李敢,即刻率本部精兵五千,从荆州大营出发,火速驰援江州!大军所到之处,务必严明军纪,不得惊扰百姓,只诛首恶,胁从不问!凡有抵抗者,格杀勿论!务必在十日内收复江州,擒拿首恶沈万川及其党羽,恢复地方秩序!”

镇南将军李敢,是沈璃在军中的得力干将,出身寒门,因战功卓着被提拔为将军,向来忠于朝廷,且治军严明,从不与旧贵族往来。让他率军平叛,既能保证平叛效率,又能避免旧贵族从中作梗。

“臣遵旨!” 兵部尚书精神一振,连忙躬身领命,他快步走出殿外,准备即刻传旨。

“至于江州刺史赵文渊,” 沈璃语气微顿,带着审慎的考量,“其在民变初期应对失当,未能及时控制局势,导致官员死伤、府库被劫,确有失职之处。即日起,免去其江州刺史之职,停职待参!另,着御史台右御史王彦为钦差,即刻前往江州,全权接手江州事务,详细调查民变原委 —— 既要查沈万川叛乱的真相,也要查赵文渊是否有失职、苛政之举!若确有过错,严惩不贷;若系遭人构陷,亦必还其清白!”

她没有一味袒护赵文渊,而是采取了相对公允的态度 —— 停职待查,既回应了周显等人的 “苛责”,也为后续的调查留下了余地,避免了授人以柄。这种做法,让那些中间派官员更加信服,也让周显等人找不到继续攻击的理由。

最后,沈璃的目光再次扫过那些依旧跪在地上的旧贵族,声音冰冷如铁,带着毫不掩饰的警告:“度田令,乃朝廷既定国策,旨在富国强兵,惠及万民,绝非些许宵小作乱、几句诽谤之言便能轻言废除!新政推行过程中,若有不完善之处,朝廷自会酌情调整,但绝不容许以叛乱、杀戮的方式进行阻挠!”

“至于何人该为此事负责,” 她顿了顿,每一个字都如同冰珠砸落在金砖上,发出清脆而冰冷的声响,“待钦差查明真相,平定叛乱之后,自有公论!本宫在此撂下一句话:若让本宫查出,有人暗中勾结地方豪强,煽风点火,构陷朝廷官员,破坏新政推行…… 无论其身份何等尊贵,背景何等深厚,定斩不饶!绝不姑息!”

说完,她不再理会脸色铁青、浑身发抖的周显等人,对龙椅上的慕容玦微微躬身:“陛下,当务之急乃平定江州叛乱,稳定江南局势,安抚民心。其余事宜,待钦差传回调查结果后,再行商议。”

慕容玦如梦初醒,他看着珠帘后的沈璃,心中的茫然和惊慌早已消散,取而代之的是坚定的信任。他深吸一口气,挺直了脊背,声音虽仍带着一丝少年的清亮,却已充满了帝王的威严:“亚…… 摄政王所言极是!便依此办理!兵部即刻传旨,命李敢将军驰援江州;御史台速派王彦前往江州调查!谁敢阻挠,以抗旨论处!”

朝会在一片诡异而紧张的气氛中结束。官员们陆续走出太极殿,脸上的表情各不相同 —— 武将们大多神色振奋,认为沈璃处置得当;中间派官员则松了口气,觉得这场危机暂时得以化解;而周显等人则面色阴沉,彼此交换着眼神,显然并未放弃。所有人都知道,这场围绕着新政和权力的博弈,才刚刚开始。江州的平叛结果,以及钦差后续的调查,将直接决定这场风暴的最终走向。

沈璃并未立刻返回摄政王府,而是留在了太极殿的偏殿。她坐在偏殿的椅子上,看着窗外阴沉的天空,春雨不知何时也蔓延到了京都,细密的雨丝打在窗棂上,发出 “沙沙” 的声响,如同无数人的低语。

不多时,暗凰卫统领青鸾悄然出现在偏殿中,她依旧穿着一身玄色劲装,脸上蒙着黑布,只露出一双锐利的眼睛。“主上。” 她单膝跪地,低声行礼。

“江州之事,绝不仅是沈万川一人的叛乱那么简单。” 沈璃转过身,面色冷凝,语气带着不容置疑的肯定,“周显等人今日发难如此迅速,说辞如此统一,显然是早有准备。沈万川背后,必定有京中旧贵族的支持 —— 或许是资金,或许是人手,或许是消息。”

她走到青鸾面前,蹲下身,目光与她平齐:“给本宫查!彻查沈万川!查他近半年来与京中哪些人的往来密切,查他的资金来源,查他私藏的兵器是从何处购买!尤其要查承恩公府、永昌侯府,以及吏部侍郎孙启明府上的人,是否有与沈万川的人接触过!”

“另外,” 沈璃补充道,“务必保护好赵文渊!他是目前唯一能说清江州民变真相的人,也是周显等人想要除掉的眼中钉。派暗凰卫最得力的人手,乔装成普通百姓,潜入江州东城,保护赵文渊的安全,同时监视他的一举一动 —— 既要防着他被沈万川的人暗杀,也要防着他被人收买,篡改证词!”

“还有张允大人的尸身,” 沈璃的语气中带着一丝沉痛,“务必找到他的尸身,妥善收敛,带回京都安葬。他是为国捐躯的忠臣,不能让他死后还遭人亵渎。”

“属下明白!” 青鸾躬身领命,“属下即刻安排人手,前往江州和京中各处调查。有消息,会第一时间禀报主上。”

“去吧。” 沈璃挥了挥手,青鸾身影一晃,便消失在偏殿的阴影中。

沈璃再次走到窗边,望着窗外的雨幕。她知道,这场雨不会轻易停下,这场围绕着新政的博弈,也不会轻易结束。旧贵族集团既然已经出手,就绝不会善罢甘休,他们必定会在江州平叛和调查过程中继续作梗,试图混淆视听,甚至再次制造混乱。

改革之路,从无坦途。她早已料到会遇到阻力,会面临风险,却未曾想是以如此鲜血淋漓的方式。但这并不会让她退缩,反而会让她更加坚定 —— 那些试图用鲜血和混乱阻挡历史车轮的人,那些为了一己私利而不顾国家安危的人,必将被这滚滚向前的车轮,碾得粉碎!雨丝依旧细密,如牛毛般斜斜织在空中,落在摄政王府的青石板上,溅起细碎的水花,而后汇成蜿蜒的细流,顺着石阶的纹路缓缓淌下,带走了之前因朝堂风波而弥漫在空气中的焦灼与阴霾。庭院里的几竿翠竹,被雨水洗得愈发青翠,竹叶上挂着的水珠晶莹剔透,风一吹过,便簌簌落下,打在廊下的朱红栏杆上,发出清脆的 “嗒嗒” 声,倒添了几分雨后的清宁。

沈璃站在廊下,玄色的披风已解下,搭在臂弯里,露出里面素色的常服。衣料被微凉的水汽浸得有些柔软,贴在身上,却丝毫未影响她挺拔的身姿。她微微仰头,望着天际那片渐渐散去的云层,雨丝落在她的脸颊上,带着一丝沁人的凉意,却让她混沌的思绪愈发清明。方才在太极殿上的喧嚣与对峙,仿佛还在耳畔回响 —— 承恩公等人的咄咄逼人,武将们的义愤填膺,中间派官员的犹疑不定,还有龙椅上慕容玦那带着茫然与依赖的目光,每一幕都清晰如昨。但此刻,她眼中已无半分之前的冷凝,那双眼眸深处,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历经风雨后愈发沉静、也愈发坚定的光芒,如同暗夜中不灭的星火,映着雨幕,闪烁着灼灼的光。

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廊柱上精致的雕花,那是先帝在位时特意让人雕刻的 “五谷丰登” 纹样,寓意着天下太平、百姓富足。可她清楚地记得,去年微服出巡江南时,看到的却是另一番景象 —— 肥沃的土地都被豪强地主圈占,佃农们只能租种贫瘠的土地,每年要缴纳七成以上的租子,遇到灾年,更是颗粒无收,只能卖儿鬻女,流离失所。有个年迈的老农,拉着她的衣角,老泪纵横:“大人,不是我们不想缴税,是实在没活路啊!那些老爷们占着千顷良田,却一分税都不交,苦的都是我们这些小老百姓!” 正是那一幕,让她更加坚定了推行 “度田令” 的决心。她要查清天下隐匿的田亩,让赋税归于公平,让无地的农民有田可种,让国库充盈,让这大曜江山真正实现先帝期盼的 “五谷丰登”。

可这条路,从一开始就布满荆棘。春猎时的猛虎惊袭,是旧势力对慕容玦的试探;选妃时的明争暗斗,是他们想渗透后宫的算计;如今江州的民变,更是他们孤注一掷的反扑 —— 他们宁愿让朝廷命官流血,让地方陷入混乱,也要毁掉她的新政,保住自己的既得利益。方才在朝堂上,承恩公等人一口咬定 “苛政逼反”,试图将所有罪责推到她身上,妄图废除度田令,这等用心险恶,她怎能不知?但她更清楚,越是艰难,越不能退缩。若此时妥协,之前所有的努力都将付诸东流,那些因新政而看到希望的百姓,又将重回水深火热之中;若此时放弃,慕容玦将永远被旧势力裹挟,无法成为真正掌控江山的帝王;若此时退缩,大曜的根基,终将被那些贪婪的蛀虫一点点蛀空,重蹈前朝覆灭的覆辙。

“大人,暗凰卫传来消息,镇南将军已率部启程,预计五日后可抵达江州。” 贴身侍女晚晴捧着一方干帕走过来,轻声禀报,“另外,青鸾统领派人送来密信,说已查到沈万川与永昌侯府的管事有过密会,具体内容还在进一步追查。”

沈璃接过干帕,轻轻擦拭着脸颊的雨水,目光依旧望着庭院中的雨景,声音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知道了。让青鸾务必查仔细,尤其是沈万川此次聚众的资金来源、武器储备,还有那些被煽动的佃农,是否有被胁迫的痕迹。另外,传信给赵文渊,让他暂时配合钦差调查,保护好自己,待真相查明,本宫定会还他清白。”

“是。” 晚晴躬身应下,又忍不住多劝了一句,“大人,您今日在朝堂上已耗了不少心神,又淋了雨,不如回屋歇息片刻,喝碗姜汤暖暖身子?”

沈璃微微摇头,嘴角勾起一抹浅淡的弧度,那笑容里没有半分疲惫,只有对未来的笃定:“不必了。江山未安,百姓未宁,本宫如何能安心歇息?” 她抬手,接住一片被风吹落的竹叶,叶片上的水珠顺着指尖滑落,滴在青石板上,晕开一小片水渍。“你看这雨,虽洗不尽世间的污浊,却能洗去人心的浮躁。只要本宫守住初心,护好陛下,一步一步把新政推行下去,终有一天,这雨会洗去所有的阴霾,让这大曜江山,迎来真正的清明。”

晚晴看着沈璃眼中那坚定的光芒,忽然想起之前听府里老人说的,当年沈璃在北疆征战时,面对数倍于己的敌军,也是这样的眼神 —— 不畏惧,不退缩,只凭着一份信念,便能带领将士们杀出一条血路。她心中涌起一股敬意,躬身退下,默默去安排沈璃交代的事宜。

雨丝渐渐稀疏,天边透出一丝微弱的天光,透过云层的缝隙洒下来,落在庭院的青石板上,映出一片淡淡的光晕。沈璃缓缓转身,走向书房的方向。脚步落在湿润的石板上,沉稳而有力,没有半分迟疑。书房里,案上还摊着江州的舆图和度田令的卷宗,墨痕尚新,那是她昨夜熬夜批注的痕迹。她知道,前路依旧布满荆棘 —— 暗凰卫的调查需要时间,镇南将军的平叛需要过程,朝堂上的旧势力也绝不会善罢甘休,或许还会有新的阴谋与阻碍在等着她。但她并不畏惧,因为她的心中装着先帝的嘱托,装着慕容玦的未来,装着天下百姓的期盼,更装着对这大曜江山的赤诚。

她走到案前,拿起笔,在一张空白的纸上缓缓写下 “清明” 二字。笔尖落下,墨色饱满,字迹挺拔有力,如同她此刻的心境。窗外的雨彻底停了,一阵微风拂过,带来雨后草木的清香,也吹动了案上的纸页,发出轻微的声响。沈璃望着那两个字,眼中的光芒愈发坚定 —— 她相信,终有一天,这 “清明” 二字,会真正刻在大曜的每一寸土地上,刻在每一个百姓的心中,而她,会用自己的一生,去守护这份清明,直到慕容玦真正能够独掌乾坤,直到这江山万里,再也没有流离失所的百姓,再也没有贪婪无度的豪强,再也没有动摇国本的阴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