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7章 璃静观,府门闭(2/2)
沈璃看着他消失的方向,若有所思。这个柳文渊,来历绝不简单。
回到公主府时,已是黄昏时分。夕阳西下,金色的余晖洒满庭院,将一切都染上了一层温暖的色调。
沈璃屏退了所有无关人等,只留下青黛在书房内伺候。她坐在书案前,示意青黛将那幅《前朝古寺烟雨图》缓缓展开。画轴完全展开,铺在宽大的书案上,一幅完整的前朝古寺烟雨图映入眼帘。
画确实极好,远山如黛,近水含烟,古寺的飞檐在烟雨朦胧中若隐若现,寺前的石阶上,有一位身着青衫的文人,撑着油纸伞,缓步前行,意境悠远,透着一股说不出的寂寥与沧桑。画的右下角,有题款和一方朱印,题款是 “文渊客居京华偶得”,印章则是 “柳文渊印”。
“青黛,你看这画,可有什么特别之处?” 沈璃凝视着画作,缓缓问道。
青黛凑近书案,仔细端详了许久,无论是画技、意境,还是题款、印章,都看不出任何异常。她摇了摇头,有些困惑地说:“奴婢愚钝,只看得出画得极好,笔法精湛,意境深远,并无其他特别之处。或许,真的只是一场偶遇,对方只是想向殿下求些赏赐?”
“不会。” 沈璃断然否定,“此人气质不凡,画作更是精品,绝非寻常落魄文人。他选择在积云寺后山这种僻静之地与本宫‘偶遇’,又送上这样一幅寓意不明的画,必然有深意。”
她伸出纤长的手指,轻轻拂过画面右下角的题款和印章。题款的字迹工整清秀,与柳文渊的气质相符;印章是标准的篆体,刻工精良,也无特别之处。但她总觉得,这送画的时机、地点,以及这画本身,都透着一股不寻常的气息,仿佛有什么秘密,就隐藏在这幅画中。
她拿起画轴,对着书房内的烛光仔细照看。纸质略显发黄,边缘有些磨损,确实是有些年头的旧物。画心、装裱都无异样,看不出任何拼接或藏匿东西的痕迹。
“去取些清水和一支干净的毛笔来。” 沈璃沉思片刻,吩咐道。
青黛虽不解其意,但还是立刻转身,很快端来一小盆清水和一支洗净的毛笔。沈璃接过毛笔,蘸了少许清水,极其小心地,轻轻涂抹在画轴卷起后的内侧裱纸接缝处。
这是前朝一种极为隐秘的传递信息的方式,还是皇长兄端慧太子昔年偶然与她提起的趣闻。据说,这种方式源于前朝的密探机构,在裱褙字画时,用特殊的药水混合浆糊,将信息写在裱纸夹层中,平日里无法察觉,只有遇水后,字迹才会显现出来,水干后,字迹又会消失,不留任何痕迹。
清水浸润了裱纸,起初并无任何变化。沈璃耐心等待着,目光紧紧盯着裱纸接缝处。就在青黛以为沈璃多心时,那湿润的纸张内侧,竟缓缓浮现出几行极为纤细、若不仔细看根本无法察觉的蝇头小楷!
沈璃眸光骤然缩紧,心脏不受控制地怦怦直跳,呼吸也变得急促起来。她连忙凑近烛光,仔细辨认那些模糊的字迹。
“东宫旧物,藏于废寺。影卫幸存,待主而鸣。欲知详情,三日后酉时,城南骊珠阁。”
短短二十四个字,如同惊雷般在沈璃的脑海中炸开!
字迹在水迹渐渐干涸后,又迅速模糊、消失,仿佛从未存在过,只留下湿润的裱纸,证明刚才的一切并非幻觉。
书房内,烛火噼啪一声轻响,跳动了几下,映照在沈璃苍白的脸上,显得格外凝重。
沈璃缓缓直起身,盯着那幅已然恢复原状的画作,脸上最后一丝血色也褪尽了。东宫旧物!影卫幸存!
皇长兄…… 果然留有后手!当年的 “巫蛊龙袍案”,果然另有隐情!他并非谋逆,而是被人陷害!那些所谓的罪证,很可能是伪造的!而他口中的 “东宫旧物”,想必就是能证明他清白的关键证据!
这柳文渊,究竟是谁?是真正的东宫旧人,奉了太子的遗命,一直在寻找机会为太子翻案?还是有人设下的又一个圈套,故意用太子的旧案引诱她入局,想要借此除掉她?
废寺…… 是指画中的前朝古寺吗?那骊珠阁,又是京城有名的销金窟,三教九流汇聚之地,鱼龙混杂,极易发生意外。对方选择在那里见面,究竟是为了隐蔽,还是为了方便动手?
沈璃只觉得一股寒意从脚底升起,蔓延至全身。她感觉自己正站在悬崖边缘,一步踏错,便是万劫不复。但与此同时,心中还有一丝被压抑了许久的火焰,开始悄然燃烧 —— 那是为兄长洗刷冤屈的希望,是对真相的渴求。
等了这么久,鱼儿,终于开始咬钩了。无论来者是人是鬼,这场戏,她都必须唱下去。她必须去赴约,必须查清真相,不仅是为了兄长,也是为了自己。如今的她,早已被卷入这场漩涡之中,退无可退,只能勇往直前。
她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对侍立在一旁、同样面色凝重的青黛沉声吩咐:“查。动用一切力量,查清这幅画的来历,查清柳文渊的真实身份,查清他口中的‘废寺’究竟在何处。还有,骊珠阁…… 我要它最近所有的动静,尤其是三日后,有哪些不寻常的人或事会出现。另外,端慧太子当年的影卫组织,你也去查查,看看是否真的有幸存者。”
“是!” 青黛领命,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既有紧张,也有激动。她知道,这件事牵连甚广,一旦查实,必将震动朝野。
“记住,” 沈璃转过身,烛光在她脸上投下明暗交织的阴影,让她的表情显得格外严肃,“隐秘,是第一要务。在我们弄清楚对方是敌是友之前,绝不能让任何人察觉我们已经收到了这条信息,更不能让宫中那位知道分毫。否则,我们将陷入万劫不复之地。”
“奴婢明白,殿下放心,奴婢定会小心行事,绝不泄露半点风声。” 青黛郑重地承诺道。
青黛匆匆离去,书房内再次只剩下沈璃一人。她走到窗边,推开窗户,夜风带着凉意涌入,吹动了她的发丝和衣袂。夜空如墨,繁星点点,却照不亮这京城深沉的黑暗,也照不透人心的叵测。
她知道,从这一刻起,她不能再仅仅是等待和观望。她必须主动出击,在这重重迷雾中,杀出一条生路,也为那含冤而逝的皇长兄,求一个真相,还他一个清白。
沉默,已经结束。风暴,即将来临。
接下来的三日,公主府外表依旧平静,如同无波的古井。沈璃依旧对外宣称 “风寒未愈,需要静养”,谢绝一切访客,甚至连宫里派来询问病情的内侍,也以 “恐过了病气给皇兄” 为由婉拒了入宫面圣的邀请。府中的仆役侍女各司其职,护卫们依旧每日巡逻,一切都显得井然有序,看不出任何异常。
但府内,尤其是沈璃所在的核心区域,气氛却绷紧如弓弦,人人都透着一股无形的紧张。
青黛动用了所有埋藏已久的暗线,像一张无形的网,悄无声息地撒向京城的各个角落。这些暗线,来源复杂:有些是沈璃从封地带来的忠心部属,自幼跟随她,对她忠心耿耿;有些是端慧太子当年留下的、侥幸未被清洗的旧部,一直隐姓埋名,等待着为太子翻案的机会;还有一些,则是沈璃这些年用金银和恩惠,慢慢培植起来的眼线,遍布京都的各个阶层,从官员府邸的仆役,到街市的小贩,再到青楼酒馆的伙计,无所不包。
信息碎片一点点汇集而来,如同拼图一般,逐渐勾勒出事件的轮廓。
那幅《前朝古寺烟雨图》,青黛请了一位隐居在京郊的老装裱师辨认。老装裱师曾在前朝内务府任职,专门负责皇家字画的装裱,经验极为丰富。他仔细检查后,确认这幅画用的是前朝宫内流出的特殊裱糊技法,这种技法知晓者甚少,且所需材料珍贵,非一般人所能及。画作本身的年代,也确实在端慧太子出事之前,与柳文渊所说的 “旧日拙作” 相符。
柳文渊,明面上的身份是屡试不第、寄居在积云寺的穷酸书生,背景看似清白,无牵无挂。但暗查发现,他并非表面那般简单。他每隔一段时间,总会神秘消失几日,行踪成谜,无人知晓他去了何处,做了何事。而且,他虽对外宣称贫困潦倒,却偶尔会拿出一些价值不菲的古董字画变卖,换取钱财,这些古董字画的来源不明,似乎并非他自己所作。更重要的是,有眼线回报,曾在城西的一处暗巷中,见到他与一个身形魁梧、做江湖人打扮的男子低声交谈,那男子眼神锐利,警惕性极高,腰间似乎还佩着武器,眼线不敢靠得太近,未能跟踪到其落脚点,也未能听清两人交谈的内容。
至于 “废寺”,画中所绘的前朝古寺景象,与京城西郊五十里外,一座名为 “兰若” 的前朝废弃古刹极为吻合。据记载,这座兰若寺在百年前的一场大火中,主体建筑被烧毁大半,僧人们纷纷离散,从此荒废,人迹罕至,只有一些盗墓贼和流浪汉偶尔会光顾。
而骊珠阁,这三日来表面上并无特殊异动,依旧是夜夜笙歌,宾客盈门。只是有个不太起眼的消息,被青黛安插在骊珠阁的眼线打探到:三日后,骊珠阁的头牌清倌人云裳姑娘,会在她的专属院落 “水云轩” 中私下宴请一位神秘贵客,具体是谁,阁内上下都守口如瓶,保密极严,连龟公和伙计都不知晓贵客的身份。
所有的线索,似乎都隐隐指向了那个雨日在积云寺的 “偶遇” 并非偶然。柳文渊背后,必然隐藏着一个组织或个人,他们知晓端慧太子的秘辛,手中掌握着关键证据,并且认定沈璃是唯一能够帮助他们为太子翻案的人。
但他们是敌是友?
是真心想要为端慧太子翻案,故而找到身为太子妹妹的沈璃寻求帮助?还是有人故意设下圈套,利用太子的旧案引诱沈璃入局,想要借此挑起她与新帝慕容玦的矛盾,坐收渔翁之利?甚至,这会不会是慕容玦自导自演的又一出戏,想要借此试探她对太子旧案的真实态度,诱使她露出破绽,然后一举将她和东宫旧人一网打尽?
种种猜测在沈璃的脑海中盘旋,让她难以抉择。但她知道,无论对方是敌是友,她都必须去赴约。这是她查清兄长冤案真相的唯一机会,也是她摆脱当前困境的关键。
沈璃站在书案前,面前铺着一张京城及周边的简略舆图。她的手指先点在城西的 “积云寺”,然后滑向西郊的 “兰若废寺”,最后落在内城繁华处的 “骊珠阁”。三个地点,仿佛构成了一个模糊的三角形,隐隐指向了一个巨大的秘密。
“殿下,三日后…… 您真的要去骊珠阁吗?” 青黛忧心忡忡地问,语气中充满了担忧,“那里鱼龙混杂,三教九流汇聚,龙蛇混杂,太过危险。万一对方设下陷阱,或是宫中那位得到消息,您的安全……”
“是陷阱,也要去。” 沈璃的声音冷静得没有一丝波澜,眼神却异常坚定,“对方既然找上我,必然是认为我有利用价值,或者,我身上有他们想要的东西。在得到他们想要的之前,他们不会轻易动我。而且,他们的目标是为太子翻案,我是太子的妹妹,是目前唯一有能力、也有可能帮助他们的人,他们不会伤害我。这是个险局,但也是我们破局的唯一机会。”
她转过身,眼中闪烁着决然的光芒:“况且,我们也不是毫无准备。青黛,安排下去……”
她走到青黛身边,附在她耳边,低声吩咐了一番。青黛一边听,一边点头,脸上的担忧渐渐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坚定的神色。她先是惊愕于沈璃的大胆,随即了然了她的用意,重重点头:“奴婢这就去安排,调动所有可用的力量,必保殿下周全!”
第三日,酉时将近。
天色渐暗,华灯初上。城南的骊珠阁早已是灯火通明,门前悬挂着数十盏大红灯笼,照亮了整条街巷。丝竹管弦之声悠扬悦耳,夹杂着男女的欢声笑语,从阁内传出,热闹非凡。门口车水马龙,迎来送往的皆是锦衣华服的达官显贵、腰缠万贯的富商巨贾,还有一些文人墨客,鱼贯而入,享受着这人间的繁华与奢靡。
一辆看似普通,但用料扎实、做工精致的青篷马车,在离骊珠阁还有一段距离的僻静巷口停下。马车没有任何标识,看起来就像是寻常富家子弟出行所用,但仔细观察便能发现,马车的车轮和车架都异常坚固,显然是经过特殊加固的。
车帘掀开,一个身穿藏蓝色锦袍,头戴同色方巾,作富家公子打扮的 “少年” 走了下来。她身量不高,但腰背挺直,身姿挺拔,没有寻常少年的嬉皮笑脸,反而透着一股沉静与贵气。她眉目清秀,唇红齿白,皮肤白皙,只是眉眼间带着一股与年龄不符的锐利与沉稳,让人不敢小觑。
正是易钗而弁的沈璃。为了掩人耳目,她特意换上了男装,还略施小计,改变了自己的声线和步态,模仿着世家公子的模样。
她身后跟着一个同样做小厮打扮,但眼神锐利、身形矫健的侍女,自然是青黛。青黛穿着一身灰色的短打,腰间系着一个布包,里面装着防身的利器和一些必要的物品。另外两名身手最好的护卫,也已换上便装,混入了骊珠阁周围的人群中,在暗处跟随策应,随时准备应对突发情况。
沈璃整理了一下衣袍,将一把描金折扇 “唰” 地打开,轻轻摇动,模仿着少年人略带张扬的姿态,迈着看似从容、实则警惕的步伐,向骊珠阁走去。
走到骊珠阁门口,早有眼尖的龟公迎了上来。这龟公约莫五十多岁,脸上堆满了谄媚的笑容,眼神却十分精明,打量着沈璃,见她衣着华贵,气度不凡,身后还跟着小厮,便知道是位有钱的主儿,连忙躬身迎了上来:“这位公子爷面生得很,第一次来我们骊珠阁?快里面请!我们骊珠阁的姑娘,个个貌若天仙,琴棋书画样样精通,保证让公子爷满意!”
沈璃用折扇轻轻敲了敲掌心,刻意模仿着少年人略带沙哑的嗓音,矜持地说道:“听闻贵阁的云裳姑娘色艺双绝,名动京城,今日特来一见。不知云裳姑娘可愿意见客?”
龟公脸上的笑容不变,眼神却微微一闪,似乎有些为难:“公子爷来得不巧,实在对不住。云裳姑娘今晚已有贵客相邀,正在水云轩中静养,不接外客,怕是…… 不能见您了。” 他一边说,一边观察着沈璃的神色,想要看他是否会恼羞成怒。
沈璃不等他说完,从袖中滑出一枚小巧的、毫不起眼的乌木令牌,令牌上刻着一个模糊的 “瑾” 字 —— 这是端慧太子生前的私印令牌,是青黛在调查东宫旧物时偶然找到的,想必对方见到这枚令牌,便知她的身份。她将令牌在龟公眼前一晃即收,动作极快,只有龟公一人看到。
那龟公脸上的笑容瞬间凝固,眼神中闪过一丝震惊与慌乱,随即变得愈发恭敬,甚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他连忙压低声音,躬身道:“原来是…… 公子里面请,小的这就带您去见云裳姑娘。”
他不再多言,也不敢再询问任何问题,躬身引着沈璃和青黛,绕过喧闹的前厅。前厅内,舞姬们正在翩翩起舞,宾客们饮酒作乐,一片靡靡之音。穿过几重回廊,走过一条僻静的石子路,来到一处相对僻静的独立小院前。小院的院门紧闭,门楣上挂着一块精致的匾额,上面写着 “水云轩” 三个娟秀的大字,正是云裳姑娘的住处。
龟公在院门前停下脚步,躬身道:“公子,云裳姑娘就在里面。小的就不进去了,祝您尽兴。” 说完,他便匆匆离去,仿佛身后有洪水猛兽追赶一般。
沈璃颔首,示意青黛在院门外等候,警惕地观察着周围的动静,一旦有任何异常,立刻发出信号。她自己则深吸一口气,推开虚掩的院门,走了进去。
院内布置得十分清雅,与外面的靡靡之音仿佛两个世界。院中有一座小巧的假山,假山旁有一个圆形的池塘,池塘中种着几株荷花,虽未到开花的季节,但荷叶青翠,长势喜人。池塘边种着几株兰草,散发着淡淡的幽香,沁人心脾。正屋的窗户透着温暖的灯光,隐约可见一个窈窕的身影坐在窗边,似乎正在抚琴。
沈璃深吸一口气,迈步走向正屋,轻轻推开虚掩的房门。
屋内,熏香袅袅,是一种清雅的兰花香,与院中的兰草香相互呼应。房间布置得简洁而雅致,陈设古朴,墙上挂着几幅字画,皆是精品。一个穿着淡青色衣裙的女子正背对着她,坐在窗边的琴案前,怀抱琵琶,指尖轻轻拨动琴弦,发出悠扬婉转的琴声。听到开门声,那女子缓缓转过身来。
看清对方面容的瞬间,沈璃瞳孔猛地一缩,血液仿佛在这一刻凝固了,手中的折扇险些掉落在地,几乎失声惊呼:“是你?!”
那女子眉眼如画,气质清冷,容颜绝美,赫然是 —— 当年端慧太子身边首席乐官,云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