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庵堂客，贵人临（2/2）
沈璃的心提到了嗓子眼。就在贵妇人剧烈咳嗽、身体前倾的瞬间，一股极其复杂的气味，再次冲入了沈璃异常敏锐的鼻腔！
首先是昂贵的、沉静的龙涎香，用以掩盖病气。但这层浮华的香气之下，是浓重得几乎化不开的药味。沈璃瞬间分辨出其中几味——百年老参的甘醇，雪莲的微寒，紫河车的腥膻……这些都是吊命的珍品！但这些都不是关键！
那隐藏在最深处，被众多顶级药材和名贵香料重重掩盖的，是一丝极其微弱、却异常清晰的辛辣苦涩之味——雷公藤！还有一丝若有若无、带着金属腥气的甜腻——朱砂！
沈璃的血液仿佛在这一刻冻结了！
雷公藤，剧毒！朱砂，与雷公藤同用，毒性相激，如烈火烹油，加剧脏腑衰败！这绝非寻常太医敢开的方子！更绝非治病之方！这是针对顶级贵胄的、极其隐蔽的慢性谋杀！是谁？竟敢对镇国公府的人下此毒手？！这背后牵扯的阴谋，该是何等恐怖？！
巨大的寒意瞬间攫住了沈璃。她感觉自己仿佛站在了万丈深渊的边缘，窥见了黑暗中令人胆寒的巨兽轮廓。
“噗……”贵妇人终于没能忍住，指缝间溢出一抹刺目的鲜红！她松开手，掌心赫然是一小滩带着血丝的浓痰。
“夫人！”婢女的声音带着哭腔，彻底慌了神。
“药……绿玉瓶……”贵妇人喘息着，气若游丝地吐出几个字，脸色灰败，眼神都有些涣散。
婢女手忙脚乱地从贵妇人斗篷内暗袋里摸出一个拇指大小的翡翠小瓶，拔开塞子，倒出两粒赤红色的药丸，那药丸散发出一股霸道的燥热腥气。
“且慢！”沈璃再也按捺不住，猛地出声，声音因紧张和急切而显得有些尖利。她不能眼睁睁看着这虎狼之药送掉眼前人的性命！这不仅是人命，更可能瞬间将慈云庵卷入灭顶之灾！
婢女动作一顿，惊疑不定又带着强烈敌意地看向沈璃，厉声道：“你想做什么？！”
“这药……药性太烈霸道！”沈璃强迫自己声音镇定下来，迎着婢女锐利如刀、几乎要杀人的目光，尽量让自己的眼神显得澄澈而焦急，“夫人此刻气血逆冲，心脉孱弱如同悬丝，承受不住如此猛药！强行服下，恐……恐有顷刻之危！” 她不敢说出“立毙当场”四个字，但“顷刻之危”已足够惊心。
婢女脸色剧变，拿着药丸的手僵在半空，看看沈璃，又看看怀中气息奄奄、嘴角带血的夫人，巨大的恐惧让她浑身发抖，一时竟不知如何是好。
就在这时，一直守在门口、如同石雕般的车夫动了。他一步便跨入佛堂，动作快得只在沈璃眼中留下一道残影。他没有看沈璃，那双精光内敛的眼睛此刻锐利如鹰隼，直接落在贵妇人脸上，手指如电般搭上贵妇人纤细的手腕。只一瞬，他脸色也变了变，眼中闪过一丝震惊和凝重。
“听她的！”车夫的声音低沉沙哑，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决断，目光如冷电般扫过婢女，“水！用我的‘清心丹’！”他迅速从怀中摸出一个更小的瓷瓶，倒出一粒碧莹莹、散发着清凉薄荷与淡淡莲花香气的药丸。
婢女对车夫显然极为信服，甚至带着敬畏，立刻将手中的赤红药丸收起，接过那碧绿药丸。慧明也终于端着一碗温水跑了回来。
车夫亲自扶住贵妇人，婢女小心翼翼地将那粒碧绿药丸喂入夫人口中，又喂了几口温水送服。那清凉的药丸似乎颇有神效，不过片刻，贵妇人急促而紊乱的喘息稍稍平复了一些，虽然依旧虚弱，但脸上那层濒死的灰败之气褪去了少许，缓缓睁开了眼睛，目光茫然地聚焦。
“夫人！您吓死奴婢了！”婢女喜极而泣，紧紧握住贵妇人的手。
贵妇人的目光有些涣散，缓缓扫过，最终落在仍半跪在她身侧、脸色同样苍白的沈璃脸上。那目光虚弱，却带着一丝深沉的探究和一丝难以言喻的复杂。她似乎想说什么，但最终只是微微动了动嘴唇。
“多……谢。”声音微弱，几不可闻。
沈璃连忙低下头：“夫人言重了，举手之劳。夫人玉体违和，此地简陋，还是……早些回府静养为上。”她只想尽快送走这尊带来无穷麻烦和致命危险的“大佛”。
贵妇人微微颔首，在婢女和车夫的搀扶下，艰难地站起身。她似乎耗尽了所有力气，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了。
车夫小心翼翼地搀扶着贵妇人向庵外走去。在经过沈璃身边时，他的脚步微不可察地顿了一下。他那双看似平静无波的眼睛，极快、极深地看了沈璃一眼。那目光锐利如刀，冰冷如霜，带着审视，带着探究，更带着一种极其强烈的、无声的警告——仿佛在说：管好你的眼睛和嘴巴！沈璃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直冲头顶，头皮阵阵发麻。她死死低着头，盯着自己僧鞋上沾着的灰尘和枯草屑，不敢与之对视，直到那迫人的目光移开。
直到脚步声远去，庵门重新合拢，那令人窒息的压迫感才稍稍退去。沈璃浑身发软，几乎站立不住，后背的僧衣已被冷汗浸透，紧贴在皮肤上，冰凉一片。她扶着佛堂的门框，大口喘息着，心脏仍在狂跳不止。
那墨玉螭龙佩的幽光，车夫那警告的一瞥，袖中毒经残页的触感，还有那雷公藤混合朱砂的致命气味……无数念头在她脑中疯狂冲撞。镇国公府的女眷被下毒！这背后的阴谋足以震动朝野！慈云庵，无意中成了这场风暴的一个微不足道的、却极其危险的见证者！
“师姐！”慧净的声音带着哭腔从师太房里传出，充满了绝望，“师太……师太晕过去了！吐了好多血！”
沈璃猛地回神，心头剧震！她立刻抛开所有纷乱的思绪，转身就要冲向师太的房间。然而，就在她转身的刹那，眼角余光瞥见观音像底座下、供桌的阴影角落里，似乎落着一方素色的东西。
她脚步一顿，鬼使神差地走了过去，弯腰拾起。
那是一方质地极好的素白丝帕。帕子一角，用极细的银线绣着一枚小小的、古朴的篆字——“萧”。字体刚劲有力，带着一种内敛的锋芒。然而此刻，这方象征身份的丝帕中央，却赫然印着一小片刺目的、尚未完全干涸的暗红血迹——正是贵妇人方才咳出的！
沈璃的手指猛地攥紧了这方带着不祥血渍和“萧”字标记的丝帕，柔软的丝料在她掌心皱成一团。那残留的血腥味混合着雷公藤和朱砂的阴毒气息，仿佛透过皮肤，渗入了她的骨髓。
救？还是不救？
救下这位身份显赫的贵妇人，意味着彻底踏入那吃人不吐骨头的顶级权贵倾轧漩涡，与下毒之人——很可能是同样权势滔天的对手——为敌！她自身难保，还有静安师太和两个小尼姑的性命悬于一线！靖王府的追杀已如影随形，再加上镇国公府的敌人……十死无生！
不救？贵妇人若在慈云庵进香后不久便毒发身亡，她遗落在此的、带着身份印记和毒血的丝帕就是天大的祸端！那些幕后黑手，为了掩盖弑杀国公府女眷的滔天罪行，定会将所有可能的知情者——包括这庵中四个微不足道的尼姑——彻底抹杀！慈云庵顷刻间便会化为齑粉！甚至可能成为两方势力角力的牺牲品！
厨房里，为静安师太煎熬的第二罐药汁，此刻正“咕嘟咕嘟”地翻滚着，浓重苦涩的药味弥漫出来，顽强地压过了佛堂里残留的、那属于贵妇人的、带着死亡阴影的异香。两种药味，一种是为了救命，一种却指向了更深的谋杀和更恐怖的漩涡。
沈璃缓缓抬起手，指尖深深掐入掌心，几乎要掐出血来。袖中，《鸩羽毒经》那冰冷而锋利的残页边缘，正紧紧贴着她的肌肤。她低头看着手中那方染血的“萧”字丝帕，又听着师太房中慧净绝望的哭声，眼中是前所未有的挣扎与冰冷。
前路，是刀山，亦是火海。一步踏错，便是万劫不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