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4章 问典阁中 衡断古今(2/2)

场景眨眼切换,耳边的哭声变成了市井的喧闹。洛疏舟低头看了看自己,身上的官服换成了巡街小吏的青色短打,腰间挂着的不是铜印,而是一柄铁尺,尺身上刻着 “公正” 二字。晨露还沾在衣摆上,空气里飘着早点铺子的油条香气,可他的手却攥着一条冰冷的锁链,锁链的另一端,锁着一个熟悉的身影 —— 他的老父亲。

父亲穿着洗得发白的粗布长衫,头发已大半花白,被锁链锁着的手腕上,磨出了一道红痕。他跪在地上,头埋得低低的,老泪砸在青砖上,晕开一小片湿痕,声音发颤,带着浓重的羞愧:“舟儿…… 爹对不起你,给你这身官服丢人了……”

洛疏舟的目光越过父亲,落在不远处的破旧院落里。正屋的门虚掩着,能看到床榻上躺着的母亲 —— 母亲盖着一床打满补丁的薄被,胸口剧烈起伏,每一次咳嗽都像是要把肺咳出来,枯瘦的手紧紧抓着被褥,指节泛白。刚才他追过来时,还看到母亲嘴角咳出的血沫,染红了枕巾。

“小吏大人,发什么愣呢?” 富户的家丁抱臂站在一旁,身上穿着绸缎衣裳,腰间挂着玉佩,眼神里满是讥讽,“人赃并获,你爹偷了咱们家半袋米,按律该鞭笞二十、枷号三日!您可别徇私,坏了朝廷的规矩 —— 要是让我家老爷知道了,少不得要去府衙参你一本!”

家丁的话像针一样扎在洛疏舟心上。心里的拉扯像要把他撕成两半:一边是 “孝道大于天”,那是生他养他的父亲,是为了救母亲才铤而走险,他怎能亲手送父亲去受刑?一边是 “渎职愧官服”,他穿着这身吏服,守的就是 “公正” 二字,若瞒下此事,又对得起自己日日默念的 “规则”?

他想起几年前,自己刚当小吏时,曾撞见一位同僚为护亲戚徇私,当时他还义正言辞地指责对方 “枉顾律法”,可如今,相同的困境落在自己头上,他才明白 “纸上谈兵” 有多容易,“亲身抉择” 有多难。从前的他,或许会困在这 “非此即彼” 的死局里,要么硬着心肠执法,要么弃职护亲;可此刻,问典阁的智慧已在他心里生了根 —— 律法不是没有温度的铁条,而是能护着情理的屏障。

他蹲下身,轻轻扶起父亲,指尖拂去父亲衣角的尘土,动作柔得像怕碰碎了什么,可脊梁却挺得笔直。父亲不敢看他的眼睛,只是一个劲地道歉,洛疏舟拍了拍父亲的手背,声音放轻:“爹,没事,咱们先解决事情。”

转向家丁时,他的声音瞬间沉稳下来,不像个年轻小吏,倒有几分老成:“律法之下,人人平等。家父窃米,事实清楚,人赃俱在,按律…… 当惩。”

“舟儿!” 父亲的身体猛地一颤,不敢置信地抬头看他,眼里满是绝望;床榻上,母亲的咳嗽声瞬间哑了,只剩下胸口微弱的起伏,像是随时会断气。

洛疏舟强忍着心里的刺痛,话锋一转,目光落在家丁脸上,字字掷地有声:“但律法亦讲‘情理’二字。家父窃米非为贪念,是为救我母亲的命 —— 我母亲病重三日,没钱抓药,再拖下去就要没命了;他所窃不过半袋米,折算成银钱不足半两,未及‘重大’之罪。更兼他年近七旬、体弱多病,去年还得了场大病,至今走路都不稳,若真按常例鞭笞枷号,恐怕等不到枷号结束,人就没了。”

他顿了顿,从怀里掏出一本泛黄的《刑律疏议》,翻到折角的那一页,递到家丁面前:“《刑律疏议?名例律》早有明文:‘耄耋及笃疾者,犯微罪,可酌情免刑或易科罚金’—— 这规矩,您该懂。”

家丁盯着书页上的文字,脸色一阵青一阵白,却找不到反驳的理由,只能哼了一声:“就算能易科罚金,他拿得出钱吗?”

话音落时,洛疏舟已解下官凭 —— 官凭是用牛皮制成的,边缘已有些磨损,上面盖着府衙的朱印。他又掏出身上所有俸银,银锭是上个月刚发的,还带着官银局的印记,一共五两,是他省吃俭用攒下的。他将官凭和银锭一起递到家丁面前,双手捧着,态度诚恳却不卑微:“这些银钱,是十倍米价;这官凭,暂押在您这儿 —— 官凭值五十两,若还不够,我立字据,未来三年俸禄分文不取,直至还清。求您允我代父受这‘罚金’之责,也请信我:家父日后绝不再犯,我会想办法凑钱给母亲抓药。”

家丁看着那叠银锭和官凭,眼神里的讥讽淡了些,最终接过东西,冷哼一声:“罢了,看在你一片孝心的份上,这次就饶了他 —— 下次再犯,可别怪我不讲情面!”

洛疏舟连忙扶着父亲起身,向家丁道谢后,快步走向母亲的床榻。父亲还在低声道歉,洛疏舟却摇了摇头:“爹,您没错,是我以前太死心眼,没懂律法里的人情。”

这不是包庇,是 “明心” 后的 “执中”—— 既守了官吏 “不徇私” 的本分,也护了人子 “尽孝道” 的初心,让律法的威严里,藏住了人情的温度。

……

意识回笼时,洛疏舟的手还贴在光幕上,指尖的冰凉感尚未褪去。只见他经历的两个困境、抉择时的每一个念头、甚至父亲的白发、母亲的咳嗽声,都像墨滴入清水般,在晷面上显影:“粮仓之问” 的抉择是深灰色,不似纯白般僵化,也不似漆黑般无度,那灰色里闪着理性的光,是敢担责任的勇气;“律法与孝道” 的抉择是浅灰色,没有偏废法理,也没丢了人情,是寻得平衡的智慧。

没有标准答案,可这色彩的流转却越来越快,光幕上甚至泛起了淡淡的金光 —— 分明是日晷对他 “答卷” 的认可。下一刻,一股更深沉的牵引力从虚空深处传来,像一双无形的手,引着他走向下一场试炼。洛疏舟收回手,看着日晷上缓缓消散的光影,心里忽然明白:所谓 “职责”,从不是一条直路,而是在权衡中寻找 “本心” 的过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