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2章 玲珑棋局藏杀机(1/2)

那张薄如蝉翼的信纸,边缘锋利,割破了陈猛指尖的皮肤,渗出一颗殷红的血珠。痛感细微,却像是一根针,扎进了这漫天欢庆的泡沫里。

陈猛将那滴血珠随手抹去。

人群外围,柳子衿正靠在得意楼的一根朱红立柱旁。他原本死灰般的面色,在看到陈猛那个细微的抹血动作后,发生了一丝奇异的变化。他看不清那信上写了什么,但他看得懂陈猛的背影。那不是一个刚刚高中解元、意气风发的人该有的僵硬。

柳子衿手中的折扇“咔嚓”一声,被他捏断了一根扇骨。

刚才那股几欲让他窒息的屈辱感,此刻竟如退潮般散去。他盯着被人群簇拥着的陈猛,喉咙深处滚出一声极低的嗤笑。爬得高,好啊。爬上了云端,底下就是万丈深渊。这金陵城的风,从来都不是只吹喜讯的。李家的手段,他柳子衿只见过冰山一角,便已觉得寒气逼人,陈猛这一篇策论,怕是把自己写成了祭台上的猪羊。

赢了考试,输了命。

柳子衿整了整衣襟,那种病态的快意在他胸腔里冲撞。他甚至想让人送一壶酒给陈猛,祝他黄泉路远,一路走好。

就在这诡异的氛围即将发酵之时,长街尽头,忽然传来一阵整齐划一的脚步声。那不是寻常百姓的散乱步伐,而是带着铁掌踏地的沉闷声响。

一顶青呢官轿,在十六名佩刀护卫的开道下,如同一艘破浪的黑船,硬生生挤开了拥挤的人潮。轿子没有任何装饰,只有轿帘上绣着一只狰狞的獬豸,那是都察院的标志。

喧闹的长街,像是被一只无形的大手扼住了咽喉,瞬间没了声响。

轿子在贡院门前停稳。轿帘未掀,里面传出一个声音。这声音不高,既不威严也不洪亮,带着一种常年身居高位、发号施令惯了的平淡,却清晰地钻进在场每一个人的耳朵里。

“奉圣谕,召新科解元陈猛,携乡试策论原卷,即刻随我进京面圣。”

这句话砸在地上,比刚才的锣鼓声还要响亮。

围在陈猛身边的那些学子,原本还想沾沾解元的喜气,此刻却像是见到了瘟神,哗啦一下退开了三丈远。刚才还众星捧月的陈猛,瞬间成了孤家寡人,站在空荡荡的街道中央,显得格外刺眼。

带走策论原卷。

稍微懂点官场规矩的人都明白这意味着什么。这不是嘉奖,这是质询。那篇文章,惹祸了。

两个身影却逆着人流冲了上来。

赵元一身蛮力,硬是撞开了两个试图靠近陈猛的护卫,像是一堵墙一样挡在陈猛身前。他那张平日里总是嘻嘻哈哈的脸,此刻涨成了猪肝色,脖子上青筋暴起,手已经按在了腰间的佩刀上。

“张大人!”赵元扯着嗓子吼道,“猛哥他是新科解元,朝廷命官的预备,岂能说带走就带走!这不合规矩!”

“赵元,住口。”

周进从后面一把拽住了赵元的胳膊,力道之大,竟让赵元踉跄了一下。周进扶了扶鼻梁上的眼镜,镜片后的双眼虽然也透着焦急,但更多的是理智。他很清楚,都察院拿人,那是皇权特许,赵元若是敢拔刀,那就是谋逆大罪,整个赵家都得陪葬。

周进看向陈猛,千言万语堵在嗓子眼,最后只化作了一句:“我们等你回来。”

陈猛看着这两个挡在自己身前的兄弟。

他的心跳频率在刚才那一瞬间飙升到了每分钟一百二,肾上腺素疯狂分泌。这种生理反应骗不了人,他在紧张。但他深吸了一口气,强行控制着横膈膜的运动,让心律慢慢平复下来。

这就是权力的力量吗?一句话,就能让几千人闭嘴,让喜事变丧事。

他伸出手,在赵元硬邦邦的肩膀上重重拍了两下,又捶了一下周进的胸口。

“慌什么。”陈猛的声音很稳,透着一股子平日里在演武场上撸铁时的浑不吝,“得意楼的酒,先给我存着。等我回来,若是少了一两,唯你是问。”

赵元还要再说,被陈猛那双沉静的眸子一扫,到了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他咬着牙,退开了半步。

陈猛转身,朝着那顶官轿拱了拱手。

“学生领旨。只是学生有一不情之请,此去京城,路途遥远,学生想去向恩师宋濂辞行,只需半个时辰。”

轿子里沉默了片刻。

“准。”

青竹书院,竹林萧瑟。

宋濂的书房里,没有了往日那股沁人心脾的茶香。博山炉里也没点香,空气里透着一股冷清。老人坐在窗下的棋盘前,手里捏着一枚黑子,迟迟没有落下。

陈猛推门而入,跪地行礼。

宋濂没有回头,只是指了指对面的蒲团。

“来看看这局棋。”

陈猛起身,走到棋盘前。他对围棋并不精通,只是跟着宋濂学过皮毛。但他一眼看去,只觉得这棋盘上黑白交错,煞是好看,似乎黑子占尽了优势,处处都是活路,大龙已成,气势如虹。

“这局名为‘玲珑’。”宋濂将手中的黑子丢回棋盒,发出啪的一声脆响,“你看它,是不是觉得黑子赢定了?”

陈猛点了点头:“黑子势大,白子已被分割包围,胜负已分。”

“是吗?”宋濂抬起眼皮,那是陈猛第一次在老人的脸上看到如此冷峻的神色,“你再看。”

宋濂伸出枯瘦的手指,从白子的棋盒里捻起一枚,轻轻放在了棋盘一个极不起眼的角落。

一子落下,风云突变。

原本气势如虹的黑子大龙,瞬间被切断了气眼。那些看似活路的连结,顷刻间变成了绞索,将黑子死死勒住。原本的大好局面,转眼间变成了必死之局。

陈猛看得后背发凉。

“你的那篇策论,就是这黑子。”宋濂的声音有些沙哑,“你以为你算尽了盐务的每一个环节,你以为你用数据和条陈堵住了悠悠众口,你以为你开源节流是在为国尽忠。但在下棋的人眼里,你只是把自己送进了一个更大的绞肉机里。”

宋濂站起身,走到陈猛面前,替他整理了一下有些凌乱的衣领。

“猛儿,你记住了。乡试考的是文章,是才学。但进了京城,到了那金銮殿上,没人看你的文采,也没人看你的对错。”

老人的手掌按在陈猛的肩膀上,力道沉重。

“金殿之上,不说对错,只论利弊。”

“你的文章是破局手,但下棋的人,不止你一个。李家是棋手,圣上是棋手,满朝文武都是棋手。你若只想当一颗横冲直撞的棋子,那你就离死不远了。你要学会,让自己变成那枚决定胜负的关键一子,让他们舍不得弃,不敢弃。”

陈猛听着这些话,脑海中那些关于肌肉训练、营养摄入的现代逻辑,在这一刻与古老的政治智慧发生了剧烈的碰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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