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送葬的队伍(1/2)

纸钱灰烬的味道,混着潮湿的泥土气和一种更深的、难以言喻的腐朽气味,沉甸甸地压在送葬队伍的每一个角落。唢呐声嘶力竭地扯着悲调,吹鼓手腮帮子高高鼓起,额上青筋跳动,但那调子总在某个高音上破开,变得尖利而怪异,不像送行,倒像某种警告。

林夕走在最前面,双手死死箍着奶奶那张过分平静的黑白遗像。相框的木质边缘硌着指骨,一片冰凉。她穿着麻布孝服,宽大粗糙,不断摩擦着皮肤,带来一阵阵刺痒,但她不敢动,甚至不敢稍稍偏转一下视线。

眼睛死死盯着脚下这条被荒草逐渐侵蚀的黄土路,盯着前方被更多荒草和阴沉天色吞没的向东的蜿蜒。

别回头。

奶奶咽气前,枯瘦如鸡爪的手爆发出骇人的力气,几乎要捏碎她的腕骨。那双浑浊了近十年的眼睛,在最后一刻竟亮得吓人,死死钉着她,每一个字都像是从肺腑最深处抠出来,带着血腥气:“夕啊……听好……一直、一直往东走……过了老槐树……也别……千万别回头!任谁叫你都别……别回头!”

那眼神里的恐惧太浓太重,压得林夕几乎喘不上气。她甚至没来得及问一句为什么,奶奶的手就颓然滑落,那点骇人的光亮也熄灭了,只剩一片死寂的灰。

可现在……

身后的唢呐声好像卡了一下,走了调,变得更加刺耳。抬棺的杠夫们沉重的脚步声,深一脚浅一脚地踩在土路上,发出闷响,夹杂着低低的、压抑的喘息。亲戚邻居们的呜咽和絮叨断断续续,被风吹得七零八落。

一切似乎正常,又处处透着一股说不出的别扭。

林夕的后颈子开始发凉,一股寒意顺着脊椎一点点往上爬。

好像……有什么东西不对。

太安静了。不是没有声音,而是那些声音……隔了一层膜。哭丧的调子哭得抑扬顿挫,却听不出半点悲切,反而像在机械地完成一项任务。脚步声杂乱,却轻得有些过分,那口沉实的厚棺,似乎没能给抬着它的人带来应有的重量。

她甚至……闻不到身后那么多活人该有的气息。

只有那股子纸钱烧尽的灰味,还有越来越浓的、湿冷的土腥气,一个劲地往鼻子里钻,冷得她牙关都要打颤。

她死死咬着下唇,几乎尝到一丝铁锈味。眼睛瞪得发酸,不敢眨,更不敢挪动一分一毫。奶奶的警告在耳边嗡嗡作响,比唢呐声更尖利。

别回头。别回头。别回头。

脚下的路好像没有尽头,一直向东,荒草越来越高,几乎要没过小腿。天色愈发阴沉,云层低低地压下来,像是要直接扣在头顶。

就在这时——

所有的声音猛地一滞。

唢呐、哭泣、脚步声、风声……甚至那压抑的喘息,全都消失了。

死一样的寂静,劈头盖脸地砸下来。

在这片绝对的、令人窒息的死寂里,一个声音,紧贴着她后脑勺响了起来。

带着一种老年人特有的、慈祥的、笑眯眯的腔调,慢悠悠地,拖长了尾音:

“夕啊——”

林夕的血液瞬间冻住了。全身的肌肉猛地绷紧,僵硬得像一块石头。

那声音……那声音太熟了。熟得让她心脏骤停。

“好孩子……回头来——”

声音放缓,带着哄小孩似的诱骗。

“让爷爷好好看看你……”

爷爷?

林夕的脑子里“嗡”的一声,炸开一片空白。

是爷爷的声音!绝不会错!那个小时候会把她扛在肩头、会用胡子扎她脸、会偷偷塞给她糖块的爷爷!那个……死了整整十年,坟头的柏树都已经长得老高的爷爷!

巨大的、无法抗拒的冲动攥住了她!一股力量几乎是扯着她的脖颈,要她转过去!

奶奶枯槁的脸、恐惧到变形的眼神、用尽最后力气吐出的警告,在这一刹那,被那声“爷爷”冲得粉碎。十年的思念,混杂着巨大的惊骇和一种近乎本能的渴望,像火山一样轰然爆发!

她的脖子,发出极轻微的、骨骼摩擦的“嘎吱”声。

视野的边缘,最先瞥见的,是身后那片空荡荡的黄土路。

没有唢呐班子。

没有抬棺的杠夫。

没有那些穿着白衣、低声啜泣的送葬亲戚。

一个都没有。

空寂的野地里,只有荒草在阴风里伏倒。

紧接着,她用眼角的余光,瞥见了。

一口腐朽不堪的薄皮棺材,木头黑黢黢的,像是被水泡烂了又晾干,长满了斑驳的霉点。棺材没有盖盖,里面……

里面挤着“人”。

或者说,是勉强有着人形的“东西”。它们穿着破烂不堪、沾满泥污的寿衣,身体以各种极其不自然的角度扭曲着、折叠着,塞在那个狭小的空间里。一张张脸灰败浮肿,五官模糊不清,像是融化后又随意捏合上去的。没有一丝活气,只有一种沉沉的、积年的死寂。

它们全都“看”着她。没有聚焦的空洞眼窝,齐刷刷地,对准了她刚刚微微偏转的角度。

而在那口挤满了“东西”的破棺材旁边。

站着一个“人”。

他穿着下葬时那身崭新的、却显得格外僵硬的藏蓝色寿衣,站得笔直。脸上带着一种异常鲜明、异常生动的笑容,嘴角大大地咧开,露出过分整齐的牙齿。那笑容慈爱得近乎夸张,像是用刀刻上去的,凝固在那张同样是灰败色的脸上。

是爷爷。

是死了十年的爷爷,正咧着那样诡异到极点的笑容,直勾勾地,看着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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