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8章 钢铁的律法与血肉的忠诚(2/2)

按新军法,战时掳掠百姓,哪怕只是一针一线,主犯当斩!聚众赌博,鞭笞一百,降为苦役营。

“尚大哥!尚将军!”

那几个五大三粗的汉子,此刻跪在地上,涕泪横流,抱着他的大腿哭嚎。“我们错了!我们一时糊涂啊!你看在咱们当年一起扛过刀,一起喝过血的份上,饶了我们这一次吧!”

“是啊,将军!当年在冤句,要不是我们几个兄弟拼死把你从官军的包围圈里拖出来,你早就……”

一声声的“大哥”,一句句的“当年”,像一把把钝刀,在尚让的心里来回切割。他看着这些熟悉的面孔,想起了一起大块吃肉、大碗喝酒的日子,想起了在无数次血战中,他们为自己挡过的刀剑。

法理不外乎人情。

这是他混迹江湖半辈子,刻在骨子里的信条。这些人是元从旧部,是跟着他把脑袋别在裤腰带上打天下的兄弟。若是为了几斗米、一只鸡就砍了他们的脑袋,那以后,谁还肯为他卖命?这会寒了所有老兄弟的心!

尚让一咬牙,将人暂时收押,硬着头皮去找黄巢求情。

黄巢的营帐里,没有往日的酒肉豪情,只有一盏明亮的鲸油灯,和堆积如山的文书。

听完尚让的来意和恳求,黄巢没有动怒,脸上甚至看不出任何表情。他只是沉默着,从一堆文书中抽出几张泛黄的麻纸,推到了尚让面前。

“你先看看这个。”

尚让疑惑地拿起麻纸,只看了一眼,瞳孔便猛地一缩。

那是一份份按着血手印的状纸。字迹歪歪扭扭,却充满了血泪。上面详细记录了他的那几个“好兄弟”,是如何在进驻之后,欺男霸女,强取豪夺。其中一份状纸,是一个白发苍苍的老人写的,控诉他们不仅抢走了全家过冬的口粮,还因为几句口角,活活打断了他儿子的腿。状纸的末尾,老人用血写着:逼死老农王二,求青天大老爷做主!

黄巢的声音,在寂静的营帐里响起,冰冷而平静,不带一丝波澜。

“你有人情,被他们抢走活命粮的百姓,就没有人情吗?”

“你讲你的兄弟义气,谁来对那些被我们承诺要保护的人,讲他们的道义?”

“你说重罚会‘寒了心’,尚让,你告诉我,你是要保住你那几个兄弟的心,还是要保住这天下千千万万百姓的心?”

每一个问题,都像一柄重锤,狠狠砸在尚让的胸口,让他喘不过气来。他张了张嘴,却发现任何辩解都显得那么无力,那么自私。

“我……”

“我驳回你的请求。”黄巢打断了他,语气不容置疑,“明天午时三刻,校场行刑。你,亲自监斩,并向全军宣读他们的罪状,以儆效尤。”

尚让失魂落魄地走出营帐,感觉外面的夜风格外刺骨。

第二天,刑场之上,阴风怒号。

尚让面如死灰,站在监斩台上。台下,数万士兵鸦雀无声,气氛压抑得让人窒息。

他看着那几个曾经与他称兄道弟的汉子被压上刑场,他们的眼神里,从哀求,到怨毒,最后只剩下绝望。

“尚让!你这个不念旧情的狗东西!我们当年真是瞎了眼……”

“大哥!大哥救我!我不想死啊——!”

尚让紧紧闭上眼睛,不敢再看。他拿起那份罪状,用颤抖而空洞的声音,逐字逐句地念了出来。每一个字,都像是在审判别人,也像是在审判自己。

“时辰到——行刑——!”

随着他用尽全身力气喊出这几个字,手里的令牌重重落下。

噗嗤——!

几颗人头应声滚落,温热的血溅了起来,有几滴甚至飞到了他的脸上。

那滚烫的液体,却让他感觉通体冰寒。

当他看着曾经的兄弟身首异处时,他清晰地感觉到,自己与黄巢之间,那份起于草莽、发于微末、炽热如火的信任和情义,仿佛也被这冰冷的军法,被这滚烫的鲜血,彻底斩断了。

眼前的黄巢,已经不再是他当年追随的那个可以同穿一条裤子、豪气干云的“黄大哥”了。

他变成了一架为了某个宏大、正确的目标,可以毫不犹豫地碾碎一切情感、一切人情的,冰冷而精密的机器。

监斩之后,尚让独自一人回到营帐,没有点灯,只是在黑暗中,一碗接一碗地灌着烈酒。酒很辣,却暖不了他那颗已经凉透的心。

营帐的帘子被掀开,一名同样是元从出身的老部将走了进来,默默地从他手中拿过酒坛,为他满上了一碗。

那老将看着他,嘴唇动了动,最终化作一声长叹,声音嘶哑而低沉。

“将军,陛下……是对的。”

尚让身体一震,抬起通红的眼睛看着他。

老将避开了他的目光,将碗里的酒一饮而尽,声音里带着一种说不出的萧索和疲惫。

“但,我们……终究不是一路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