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孤旅开端(2/2)
但最折磨人的,不是身体的疲惫,而是内心的孤寂与悲伤。
白天赶路时,周围的景色不断变换,陌生的山川,陌生的口音,一切都提醒着她,她是一个无根的浮萍,一个脱离了原有轨道的异类。没有人在意她从何处来,往何处去。她就像一个透明的影子,飘荡在这片广袤的土地上。
而当夜幕降临,万籁俱寂,白日里被强行压抑的记忆和情感,便如同挣脱牢笼的猛兽,凶猛地扑向她。
哥哥的脸,清晰得仿佛就在昨天。
他笑着把省下的饼子塞给她时的温暖;他在戏班挨打后,背着她偷偷抹去眼泪时的倔强;他背着她逃跑时,那急促的心跳和温热的汗水;最后,是他被恶犬扑倒、浑身是血,却依旧嘶吼着让她“快跑”、“活下去”时,那双充满绝望与希冀的眼睛……
“活下去……”
这三个字,是支撑她走出青铜门,支撑她离开石洼村,支撑她在这条看不到尽头的孤旅上蹒跚前行的唯一力量。
可是,这样“活着”,又有什么意义?
像一只见不得光的老鼠,不断地逃亡,不断地隐藏,永远活在失去至亲的痛苦和自身异变的恐惧之中。这真的是哥哥希望她拥有的“好日子”吗?
泪水无声地滑落,浸湿了包裹着头脸的粗布。她不敢哭出声,怕引来不必要的麻烦,只能死死咬住嘴唇,直到口中弥漫开淡淡的血腥味。
偶尔,在路上会遇到一些同样艰难求生的流民、乞丐。他们衣不蔽体,面黄肌瘦,眼神麻木。游佳萤看着他们,心中涌起一股同病相怜的悲悯,但更多的,是一种更深沉的恐惧。她与他们不同,他们或许会在某个寒冬或疫病中悄然死去,获得解脱。而她,却可能要带着这具不会变化的身体,永远地漂泊下去,眼睁睁看着无数这样的生命在她身边消逝,直到地老天荒。
这是一种比死亡更残酷的刑罚。
几天后,她终于抵达了洮州城。
相比于石洼村,这里无疑是繁华的。城墙高耸,车马粼粼,人流如织,叫卖声不绝于耳。但这份繁华,与她格格不入。
她像一个误入异域的幽灵,惶恐地看着这陌生的喧嚣。她听不懂一些本地的土语,不熟悉城市的布局和规则。她身上的破旧衣物和与年龄不符的、过于沉静甚至说是死寂的眼神,引来了不少审视和戒备的目光。
她需要一个新的身份,一个落脚点,一份能让她活下去的活计。
她凭借着在青铜门后“获得”的技能,找到了一家需要缝补浆洗的客栈,愿意提供食宿和微薄工钱。她谎称自己是从更西边逃难来的,家人都死于战乱。
客栈的活计繁重而琐碎,从早到晚,几乎没有停歇的时候。冰冷刺骨的河水,粗糙的皂角,沉重的木杵……她的双手很快被泡得发白、破裂,磨出了新的水泡和厚茧。
但她默默地忍受着。至少,这里人多眼杂,反而没那么多人会特别关注一个沉默寡言的洗衣娘。她像一块被投入水中的石头,努力地沉入水底,不激起一丝涟漪。
夜深人静,她躺在通铺上,听着身边其他女工疲惫的鼾声和梦呓,睁着眼睛,望着窗外冰冷的月光。
她抚摸着自己依旧光滑、没有一丝皱纹的手腕,感受着体内那仿佛停滞不前的生命力。哥哥的面容在月光下变得模糊,唯有那句“活下去”,如同烙印,灼烧着她的灵魂。
她知道,这仅仅是开始。洮州城也不会是她的终点。当周围人开始变老,而她容颜依旧时,她就必须再次启程,奔赴下一个陌生的地方,编织下一个谎言,开始另一段孤旅。
这条用谎言和孤独铺就的路,漫长而黑暗,看不到尽头。她只能抱着那点来自过去的、微弱的温暖记忆,一步一步,艰难地走下去。
活下去。
哪怕如同行尸走肉。
哪怕永世孤独。
这是她对哥哥,最后的承诺。也是那扇青铜门,留给她的,唯一的宿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