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1章 困兽犹斗(2/2)

他继续往下翻,翻到最后几页时,呼吸猛地一滞。

那里记录的不是钱,而是“物品”。

什么清代瓷瓶、名家字画、金条,甚至还有房产。

其中一处房产的地址,姚斌很熟——是市里城西那个新开盘的高档小区,一平米两万八,余文国那点工资,干一辈子都买不起一个厕所。

第二样东西是个u盘,银色,没有任何标识。

姚斌犹豫了一下,还是走到电脑前,把u盘插了进去。

里面只有一个文件夹,名字叫“备份”。

点开,是几十个pdf文件,文件名都是日期加项目名称。

姚斌随便点开一个,是黑川项目二标段的验收报告。

他一眼就看出问题了。

报告上的数据,跟最终存档的版本对不上。

有几处关键指标被修改过,原本不合格的变成了“基本合格”,原本需要整改的地方变成了“已落实”。

姚斌又点开几个文件,全是类似的修改痕迹。

这是原始数据和最终报告的对比。

余文国把每一处修改都记录了下来,还备注了修改原因和“受益人”。

第三样东西最让姚斌心惊。

是一张合影。照

片上,余文国和几个人站在游艇甲板上,背景是茫茫大海。

余文国穿着花衬衫,戴着墨镜,笑得特别灿烂。

旁边几个人,姚斌不认识,但其中一个人的脸,他在电视上见过——是经常出现在财经新闻里的某位企业家,据说是省里的政协委员。

照片背面用铅笔写了一行小字:“2016.7.21,三亚,与王总、李董、陈局游艇会。”

陈局?

姚斌脑子里飞快搜索。

局里姓陈的领导……没有。

那会是哪个局的?

他不敢想

把三样东西重新装回档案袋,姚斌瘫坐在椅子上,浑身发冷。

现在他明白了,为什么余文国被抓后嘴还那么硬。

他不是在扛,是在等。

等外面的人捞他,或者等合适的时机,把这些东西交出去,作为谈判筹码。

可这些东西为什么会藏在他办公室?余文国被抓前,没来得及转移?还是故意留下的?

姚斌想起余文国托人带出的那句话:“账册在老家衣柜第三层抽屉里。”

声东击西。

老家那个是幌子,真正的要害在这里。

余文国早就料到有人会搜他家,所以把最重要的东西藏在了办公室。

最危险的地方最安全,这招够绝。

可现在这东西落在自己手里,怎么办?

上交?交给谁?吴良友?他可是余文国的直接领导,会不会……不上交?藏起来?可万一被发现了,自己就是包庇罪,跳进黄河也洗不清。

姚斌感觉自己像是捧了个炸弹,扔不掉,也捧不住。

窗外突然传来雷声。他走到窗边往外看,不知什么时候,天阴了下来。

乌云黑压压地堆在天边,远处有闪电划过,像把天空撕开一道口子。

要下雨了。

夏天就是这样,说变脸就变脸。

姚斌盯着那个档案袋,脑子里突然冒出个念头:要不……先复制一份?

对,复制。原件藏好,复印件找个机会交上去。

这样既不会引火烧身,又能把线索递出去。

至于交给谁……不能交给局里的人,得找个靠谱的。

他想起一个人——刘猛。

刘猛是纪检组长,为人正派,在局里口碑不错。而且他跟余文国没什么交情,应该不会包庇。

可怎么交?直接送上门?太明显了。

姚斌在档案室里踱步,脚步在水泥地上踏出沉闷的回响。

铁皮柜上的挂钟滴答滴答走着,每一声都敲在他心尖上。

有了。

他快步走回电脑前,打开文档,开始敲字:“尊敬的刘组长:我在整理档案时,无意中发现以下材料。鉴于其敏感性,特匿名呈报。材料内容关乎重大,请务必重视。一名普通职工。”

打印出来,字迹用的是档案室那台老掉牙的针式打印机,字体模糊,根本看不出是谁写的。

他把照片和账册的关键几页复印了,连同u盘里的文件一起刻了张光盘。

把所有东西装进一个新档案袋,封好。

接下来就是怎么送出去。

姚斌看了看表,下午四点二十。

距离下班还有一个多小时。

刘猛的办公室在三楼,这个时间他一般都在。

他想了想,把档案袋塞进一个更大的文件袋里,上面贴上标签:“2016年土地普查资料”。抱在怀里,开门走出档案室。

走廊里没人。他快步上楼,心脏砰砰直跳。

每走一步都感觉有人在背后盯着,回头却又什么都没有。

三楼到了。刘猛办公室的门关着,里面传来打电话的声音。

姚斌在门口站了几秒,深吸一口气,轻轻把文件袋从门缝底下塞了进去。

文件袋滑进去的声音很轻,但在他听来,却像惊雷。

他转身就走,脚步越来越快,最后几乎是跑着下楼。

回到档案室,反锁上门,背靠着门板大口喘气。

窗外,雨终于下来了。豆大的雨点砸在玻璃上,噼里啪啦作响。

天色暗得像傍晚,远处传来闷雷声,一声接一声。

姚斌走到办公桌前,看着那个黑色包裹。

现在,该把它藏哪儿?

档案室肯定不行,这里是第一搜查目标。

家里也不行,老婆胆子小,发现了肯定吓死。那就只剩一个地方——

他想起单位后面那排废弃的平房。

以前是车库,后来新车库建好,那里就荒废了,堆满了破烂。

平时根本没人去。

就那儿了。

姚斌找来一个防水的塑料袋,把黑色包裹又裹了几层,塞进一个装过打印纸的纸箱里,上面盖了些废文件。

抱着纸箱,再次走出档案室。

雨下得更大了。

他没打伞,就这么冲进雨幕里。

雨水瞬间把他浇透,衬衫贴在身上,冰凉冰凉的。

纸箱很快也湿了,但里面的塑料袋应该能防水。

绕过办公楼,后面是片荒地。

杂草长得半人高,在风雨里疯狂摇摆。

那排平房就在荒地尽头,红砖墙,瓦片屋顶,有些窗户玻璃都碎了。

姚斌深一脚浅一脚地往前走,泥水灌进鞋里,黏糊糊的难受。

好不容易走到平房前,他找了最靠里的一间。门没锁,一推就开。

里面堆满了杂物:破桌椅、旧报纸、生锈的铁桶,还有一股浓重的霉味。

姚斌找了个角落,把纸箱塞进一堆破麻袋后面,又拖过来几个烂木箱挡住。

做完这一切,他瘫坐在湿漉漉的地上,大口喘气。

雨从破屋顶漏下来,滴在他脸上,冰凉冰凉的。

他突然笑了,笑得比哭还难看。

自己这是在干什么?跟做贼似的。

可他不做贼,就可能成囚犯。

这世道,老实人活该吃亏?

手机在兜里震动。

姚斌掏出来一看,是老婆发来的微信:“晚上回来吃饭吗?做了你爱吃的红烧肉。”

他盯着屏幕,雨水顺着屏幕往下流。

半晌,他打字:“回。可能要晚点,单位有点事。”发送。然后把手机关机,塞回兜里。

坐在黑暗里,听着外面的雨声,姚斌突然觉得特别累。

累得想就这么睡过去,永远不要醒来。

可他知道不行。

路还长,戏还得演。

他爬起来,拍了拍身上的泥水,走出平房。雨小了些,变成了淅淅沥沥的毛毛雨。天边露出一抹亮色,乌云正在散开。

姚斌回头看了一眼那排平房,然后转身,往办公楼走去。

背影在雨幕里,显得格外孤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