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8章 青石板上的药香(2/2)
“药染最忌火候太急。”苏珩不知何时站在灶台边,手里拿着个小巧的铜炉,正用银匙搅着里面的药汁,“艾草性温,煮过头会发苦,染出的布料也会偏暗。”他往染锅里加了片陈皮,“加点这个,既能中和苦味,又能让颜色更柔和。”
阿月看着他熟练的动作,忽然问:“苏大夫也懂染布?”
“家母年轻时在染坊做过,”苏珩的动作顿了顿,目光落在跳动的炉火上,“她总说,药染是‘三分染技,七分药性’,布料是载体,药材的性子才是根。就像这艾草,看着普通,却能把湿气从骨头缝里逼出来,比任何名贵药材都实在。”
第二天煮薄荷时,苏珩在一旁煎药,药香混着薄荷的清凉漫了满院。阿月把染到一半的布料捞出来,黄绿色的布面上已经透出淡淡的青白,像晨雾漫过草地。沈砚搬了把椅子坐在廊下,看阿月用木槌反复捶打布料——这是药染的关键步骤,能让药汁更深地渗进纤维里。木槌起落间,布料上的水珠子溅在青石板上,晕开一个个深色的圆点,很快又被阳光晒干,只留下浅浅的痕迹。
“沈大人似乎对染布很感兴趣?”苏珩往药炉里添了块炭,“您上次问的安神方,我配好了。”他递过一张药方,上面写着薰衣草、合欢皮、茯苓,“按这个比例煮染,比单用艾草更适合心绪不宁的人。”
沈砚接过药方,目光却落在阿月身上。她正弯腰拧干布料,额前的碎发被汗水打湿,贴在脸上,手里的木槌却挥得极稳,每一下都落在布料的同一位置。阳光穿过染坊的窗棂,在她身上投下斑驳的光影,像一幅被精心晕染过的画。
第三天用合欢皮收色时,出了点小岔子。阿月算错了火候,锅里的药汁熬得太稠,布料捞出来时竟带着些焦褐色的斑点。她急得直跺脚,苏珩却拿起布料仔细看了看:“别急,这斑点像极了合欢花的纹路,反倒是种巧思。”他取来几瓣晒干的合欢花,碾碎后和着清水调成糊状,往斑点处轻轻一抹,“这样一来,倒像是故意绣上去的花纹了。”
阿月凑近一看,果然,焦褐的斑点被合欢花粉晕染后,竟真的像一朵朵小小的合欢花,藏在黄绿的底色里,不仔细看根本发现不了是失误。
傍晚时分,寝衣终于染好晾在廊下。夕阳的金辉落在布料上,黄绿中透着淡淡的青白,药香混着阳光的味道,让人心里莫名安定。苏珩收起布料时,忽然从药箱里取出个小布包递给阿月:“家母说,若遇见肯用心做药染的人,就把这个送她。”
布包里是块绣着整朵栀子花的帕子,针脚细密,正是母亲当年的手艺。阿月捏着帕子,指尖微微发颤,抬头时却见苏珩眼里含着笑:“家母说,二十年前,她在江南的染坊里,教过一个总爱偷学药染的小姑娘,那姑娘总把染坏的布料藏在栀子花丛里……”
阿月猛地抬头,撞进苏珩温和的目光里,那些模糊的童年记忆忽然清晰起来——梅雨季节的染坊,母亲的竹制染棒,还有躲在花丛里偷偷看她染布的小男孩,手里总拿着本卷边的药书。
“哥……”她的声音有些发颤。
苏珩笑着点头,从药箱底层取出个褪色的香囊,里面装着几片干枯的栀子花瓣:“你当年说,要染出栀子花的颜色,却总把黄色染成绿色,还哭着说再也不学了。”
染坊的风忽然变得很轻,吹得晾着的寝衣轻轻晃动,药香漫了满院。沈砚不知何时已经离开,廊下的青石板上,只留下他刚才坐着的椅子,旁边放着那本《本草纲目》,书页翻开着,正好是记载合欢皮的那一页,上面用红笔轻轻圈了一句:“合欢,安五脏,和心志,令人欢乐无忧。”
小满举着刚煎好的药过来,看见这场景,识趣地转身就走。阿月看着苏珩,忽然想起母亲临终前说的话:“你还有个哥哥,跟着你爹学医去了,他手里有块绣着栀子花的帕子……”
原来有些牵挂,就像这药染的布料,哪怕经过漫长的岁月,那些藏在纤维里的香气与温度,也绝不会消散。晚风拂过晾衣绳,寝衣上的合欢花纹在暮色里轻轻摇曳,像无数个被小心收藏的日子,终于在此刻,绽放出最温柔的模样。
沈砚站在染坊外的巷口,听着里面传来的低低交谈声,手里捏着苏珩给的那张安神方,忽然觉得,这深秋的晚风,似乎也带着点淡淡的药香,和他记忆里,母亲煮艾草水时的味道,一模一样。